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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七章 诛心 ...


  •   长月坐在桌边,无聊地看着桌上的蜡烛,是不是地剪去过长的烛芯,烛光明明灭灭,映着她的脸颊明艳如玉,一室暖黄,一室流光。

      君华抱臂斜斜倚在窗边,微闭着眼似在打盹休息。这两人一站一坐,虽然同处一室却全无交流,空气沉闷地让人窒息。

      两人本就没有什么话可说,君华不知为何就赖定这儿不走,长月或明或暗地赶她她都充耳不闻,到最后磨得没了脾气,便也由得她去了。

      蜡烛渐渐地快要见底,长月怔怔半晌,放下手中剪子,回头看向君华,“你到底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君华睁开眼淡淡看她,“你心里明白。”

      “明白不明白,我都问心无愧。”长月神情平静,毫不示弱地扬了扬下巴,站起来转身就往里间走,“我要休息了,你自便吧。”
      君华神色漠漠,并不看她,只抬手轻轻捻起身侧花盆中的一块泥土,“这花死了便罢,只这土别胡乱扔,若再害死了别的……”双指一错,泥土纷纷滑落指尖,“岂非罪过?”

      长月蓦地停步,脸色顿时苍白,双拳倏地紧握,一下子咬紧了牙,强忍住回头的冲动,她僵立片刻,平复了一下心绪,正要说话,忽然传来一声“别说话”,声音低沉短促,她一愣回头,却见君华已沉下了脸色,双眉微皱,缓缓地朝门口走去。

      她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但看君华模样,也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暗暗屏住了呼吸。

      君华越走近门口,神色便越是冷肃,眉头紧皱,眼底掠过一丝疑惑,随后转为漠然,左手缓缓扶上门把,右手垂在身侧。

      长月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集中精力仔细去听,终于察觉到屋外隐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似有人狂奔而来,且不止一两人。她呼吸渐紧,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抓紧了一旁的桌沿。

      时间在一呼一吸间缓缓流逝,君华依然在门口一动不动,杀手出身的她有足够的耐心和判断力来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比如——

      门突然被毫无征兆地拉开,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一声“姑娘”话音未落,但见寒光一闪,袖中短剑已横在那人脖颈,那人登时收住脚步,屋中长月“啊”的一声低呼,君华眉头一皱,片刻间已然看清那人模样,右手一翻将短剑挪开,朝门外看了一眼,眸色一厉,径直将他往屋里一推,自己已冲出屋外,顺手将长袖一卷,劲风带起屋门,“砰”的一声紧紧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而冲进屋子的那人一身的血,脸色惨白,明显已是受了伤,全凭一口气撑着跑到这里,如今被君华一推登时站立不稳,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屋内长月一声惊呼“冬子”,快步跑了过来,扑倒他身上,细看之下大惊失色,只见他小腹上一道伤口,即使被他紧紧压住却仍有大量的鲜血涌出。长月忙一手将他头托起放在自己膝上,一手帮他去按住伤口,一叠声地连连唤道:“冬子、冬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这样!”

      冬子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努力睁大眼睛看向长月,看见她一身的白衣因为自己而染上鲜血,看见她原有的平静因为自己而尽显慌乱,眼底竟隐隐露出一丝满足神色,用力地张大了嘴,喉间挤出几个破碎的词句:“快、走……赤卫、到处……到处都是……快、快走!”

      “赤卫,他们怎么又来了……”长月一惊,急道:“那公子呢,公子在哪儿,他知道吗?”

      冬子用力地吸了几口气,眼神已开始涣散,说不出话来,只得小幅度地摇着头,身子颤抖着极为厉害,气息却渐渐微弱,长月咬紧了牙,急道:“你撑住,我去给你拿药!”说着便要起身,可还不等她直起身子,冬子身体的颤抖却开始在渐渐平复,她连忙轻拍他的脸颊,连声急唤:“冬子,冬子!”

      可没有人能回应她,冬子细细地喘着气,无神的目光依然流连在她的脸上,却在渐渐地、渐渐地合上,黑暗层层侵袭,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模样。

      怀里的身躯猛地一沉,长月只觉自己的心也随着沉了下去,没入无底的深渊,随之沦陷的还有她艰难维系的平静生活,一夕之间,被彻底打破。

      “吱呀”一声,屋门被人推开,静静踏入的君华一眼就看见长月一副失魂落魄地呆呆跪坐,怀里的人一身鲜血,已是没了气息。她眉头一皱,目光落在长月脸上,“我们该走了。”

      长月身子微微一颤,抬起头看向她,神色间有些微的茫然,君华神色一厉,轻斥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抱着这尸体过一辈子么!还不快走,在这儿等死么!”

      长月脸色苍白,双拳缓缓握紧,看着君华的目光渐渐清明,“公子呢?”

      “他们还用得着你担心?”君华一晒,“快走,我带你出去。”

      长月并未答话,只轻轻地将冬子的头托起,从膝上挪下平放在地,随后缓缓起身,“去哪儿?”

      “先出去再说。”

      长月低垂眼睫,“好。”

      君华见她应了,转身便往外走,没走两步却听身后脚步声不对,回头看去,只见长月已走到床边,探手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把匕首,刚一转身,就见君华在门口看着自己,不由得握紧了匕首,咬牙道:“若是出不去,我宁可死了,也不要落在赤卫的手上!”

      她站在渐暗的烛光中,一身白衣上血迹斑斑,如一块精致却残缺的琉璃,分明是纤细柔弱的身躯,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君华多看了她一眼,伸手拉开了门,“走吧。”

      幽暗的房间里只有两座烛台,上面小小的蜡烛几乎已快燃尽,暗黄的光只能照亮方寸,一支放在桌上,一支则被端在一只苍老的手中,颤颤巍巍地举着照向一个硕大的架子。架子上满满当当地放着大大小小的盒子与罐子,烛台被人举着细细照过,终于在某处寻到一个小盒子,拿了下来。

      盒子被放在桌上,烛台也被放在了一边,一手随意地拂去盒子上厚厚的灰,隐在黑暗中的老人呵呵的笑,阴森可怖,沙哑如深林夜啼的老枭,“郡主可知,这盒中是何物?”

      在他身后几步的地方,烛光尽头,红衣的女子缓缓走入,美艳的容颜苍白如纸,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盒子,摇了摇头,“月华不知。”

      季高得意地笑了起来,“这个啊,可是好东西呢……”一面说着,一面将盒子打开,只见盒中并排放着两个小罐子,每个罐子盖上都写着两个小小的字——展昭,长月。

      丁月华看得分明,眼底神色微微一动,但又一抿唇,低垂了眼睫,没有反应。

      “郡主可还记得,你小时候曾经误入此地,被它们吓了好大一跳。”季高的声音在黑暗中飘荡如鬼魅低语,丁月华有些冷,几不可查地缩了缩身子,看着他缓缓地打开了那个标注为“长月”的罐子,只见罐子里一只色彩斑斓约有拇指大小的小虫受了惊一般地一跳,又安静下来,蜷缩在罐子底部,不算太长的触须微微颤动,查探着周遭的变化。

      “那时我问你要不要学这巫蛊之术,你没答应,否则以郡主聪慧,今日成就,当在老朽之上。”季高絮絮地说着,与其是在与丁月华说话,不如说是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喃喃自语,“这世间有一种蛊,名叫‘诛心’,乃是子母共生,母蛊平时可以不吃不喝一直沉睡,子蛊则寄生人心之中。它们平时可以全无交集,可一旦母蛊死去,就是相隔千里,子蛊也会立刻死掉,而它寄生的那个人……”

      季高的眼里忽地燃起狂热,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着的“呵呵”笑声,从桌上排列的一大堆瓶瓶罐罐里挑出一个,揭开盖子,缓缓地靠近了那母蛊的所在。

      一句话也没有说,丁月华默默站在他的身后,看见那小瓶里装满了红色的粉末,再一看,那母蛊似乎察觉到了不对,触须不断抖动,开始不安地在瓶中四处奔跑,但无论它怎么跑,都只在这方寸之间,无路可逃。

      装满药粉的瓶子靠近了逐渐倾斜,忽然一抖,一小撮粉末便落了下去,正正地撒在那母蛊身上。

      跟在君华身后快步走着的长月,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们刚刚离开她的屋子,踏过屋外被君华快速解决掉的一地尸骸,疾步走在曲折的小径上。四周的人声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显然是赤卫的搜索范围在不断扩大,她们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若是君华自己倒不足为惧,她完全可以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来去自如,可如今却带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长月——这无疑将是个极大的麻烦。

      她心里正盘算着如何才能把她平安带出去,没想到突然身后脚步声停下,回头一看,却见长月僵立原地,脸色惨白完全失去了血色,嘴唇微微颤抖着,呼吸渐重,眼底现出惊慌神色,隐隐带着绝望。

      君华眉头一皱,直觉有些不对,“你怎么了?”

      长月身子微颤,愣愣地看着君华,突然脸色陡变猛地按住了心脏,刚想说话,张嘴却是一口鲜血喷出,整个弓起了身子,踉跄退了两步,靠在路边大树上,又是一口血呛出,无力滑坐在地。

      君华大惊失色,快步上前将她扶住,“你怎么了!”伸手按上她手腕脉搏,只一探就变了脸色,“这是……”

      “蛊……国师……”破碎的字句从她嘴里发出,同时涌出的还有大口大口的鲜血,她紧紧攥着君华的手腕,力气大得完全不像那个本应柔弱的她,“公子、公子也有……”

      君华见多识广,方才已探出她心脉俱断无力回天,此刻听她一说,立刻就明白了前后因果,还未开口,长月身体又猛地一震,“母蛊,在药房——”匕首被最后的力气塞进君华手里,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君华,带着祈求和期盼,整个人一抖,又一口鲜血喷出,落满衣襟如红梅白雪,身子也往地上倒去。君华抬手去扶,却见她嘴唇翕动似在呢喃什么,只若游丝,眼里还有不甘还有不愿还有不舍,却仍是不可逆转地缓缓合上眼,头一歪,再没有了呼吸。

      君华僵在原地,早就见惯了杀戮的她默默看着长月,树影下,只见她一身白衣染血,肌肤明净如琉璃,恬然安静地仿佛只是沉睡,可是,却再也醒不过来。

      四周传来繁杂的脚步声,似是有人发现了她们,呼喊着包围而来。君华没有什么反应,只抬了抬眼,伸手将长月扶正,替她理顺了奔跑中变得有些凌乱的发丝,整了整衣襟,随后握紧了那染血的匕首,最后看了她一眼,而后缓缓站起,一身黑衣在月光下竟似有流光,从黑暗中走出,转身面对着迎面扑上来的赤卫,神情淡漠,步步上前,步步杀戮。

      罐子里的母蛊终于不动了,全身沾满红色粉末,它身上早已失去了色彩,透出干瘪的沉黑色,季高看着它,满意地点点头,眼底是残忍的快意,“郡主请看,此时此刻,那丫头已是死了。”

      丁月华神情有些恍惚,看着那干瘪的母蛊,隐在长袖之下的手握了握,“国师……”一出声才发觉自己的声音低哑颤抖得可怕,顿了顿,平复了一下心绪,缓缓问道:“为何要杀长月?”

      “她竟敢背叛我,难道不该死么?”季高一声冷笑,将那个小罐子拿出来,森然道:“我让她时时刻刻盯着展昭的一举一动,若有不对便定杀不赦,可她却什么也没做,反而帮着那叛徒隐瞒,自然该死!”重重地将罐子放在桌上,季高枯槁的手在昏暗烛光下狰狞若鬼爪,一手拿起那个装满粉末的小瓶,一手缓缓地伸向另一个小罐子,“至于,那个叛徒……”

      “国师!”丁月华突然叫了一声,脸色惨白,“你、你这是……”

      季高冷哼一声,抬手已揭开了另一个盖子,“赤卫不是展昭的对手,若再加上那白玉堂,根本不可能拦得住,所以——”

      “国师不要!”丁月华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似有利刃在她心头一刀一刀地刮着,要挖走那最温暖最柔软的一块,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拼命地摇着头,眼里透出些哀求的神色,急道:“国师、国师不要杀他,再给他一次机会可好?”

      “机会?他勾结素雪犯下不赦之罪,还要什么机会!”季高手臂一挣,丁月华却抓得紧紧的不肯松开,眼中祈求之色更重,慌忙连声道:“展大哥、展大哥他可能只是受人蒙蔽一时失察,未必便是……”

      “郡主!”季高厉声一斥,浑浊的老眼冷光烈烈,看着丁月华,隐隐已动了真怒,“若只是鹿原之事,还可以说他们英雄相惜一时心软,可如今你不是亲眼所见,他将人藏在了府中么!如今陛下身体不好,他身为将军却将敌国王子藏匿府中,这不是谋反是什么!岂有不杀之理!”

      “可是、可是……”

      “丁郡主!莫忘了你的姓氏!你丁家世代忠心为国,难道你要为了一个展昭,而毁了整个家族么!”

      一言若雷霆,炸响在丁月华耳畔。她全身一僵,整个人顿时呆在当场,父辈的谆谆教诲,兄长的浴血拼杀,家族的光彩荣耀霎时涌入,塞满了她本已承载不了的心,两股力量在她心里反复地拉锯,将她的心割裂地鲜血淋漓。

      季高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又想起方才她来时那决然又苍白的目光,好像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似的,如同石雕木偶般神采全无。心里一软,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就是再无心无情,也难免生出几分怜惜,暗暗叹了一声,对展昭的恨意又多了几分,手中的粉末正要倾倒,忽然手臂又被人一扯,一回头,那高贵尊荣的女子竟是身子一矮,缓缓地滑跪在地,手依然紧紧地拉着自己的手臂,头却深深地低了下去,“不要,求你……月华求你不要杀他……至少、至少现在不要……求你……”

      声音已带了哭腔,原本清亮的声音此刻幽泣低回,在这黑暗的房间回响,一丝一缕地钻入季高耳中。季高双手微微一颤,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郡主……”

      丁月华没有再说什么,或是没有力气再说什么,她只是深深埋着头,低泣的声音幽幽暗暗地萦绕,手却依然攀着季高的手臂,紧紧的,一分也不肯松开。

      一时死寂,季高握着小瓶的手紧了又紧,昏暗的烛光里,他苍老的面容愈发显得诡异和模糊,唯有一双眼锐利依旧,可此刻也透出极为犹豫为难的神色,他低头看着脚边的女子,良久,终是一阖眼,长长地叹了一声,“你啊……”

      一刹那时光颠倒,方才那厉声呵斥的季高忽地变作一个无奈的老人,对任性的儿女束手无策,只得一退再退,“罢了,你先起来。”

      丁月华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闻言缓缓抬头,脸上泪痕宛然,双眸泛红,看上去依然是哀哀祈求的模样,可眼里却仍然透着倔强,直到此刻都不曾放下。

      她松开一只手随意地抹了抹脸,默默站起来,挺直了身体,紧紧盯着季高,不放过他的任何动作,直到季高低头看了手中小瓶一眼,终于还是让步,将它放在了一边,“我可以不杀他,但是……”丁月华刚刚松了一半的心又高高悬起,只听季高顿了半晌,突地一声冷哼,“也必得要给他一个教训!”

      “我要让他知道,他的性命就握在我的手里,只要我想,随时、随地,都可以……杀——无——赦!”

      展昭紧跟着白玉堂一路跳跃穿行,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白玉堂居然一路回到了他的房间。

      屋里还亮着灯,白玉堂大步流星全然不在意是否会引来追兵,径直走到床边将画影拿回,还不忘将搭在一边的大氅披上,听门口脚步声响,也不抬头,只冷冷地哼了一声。

      展昭一进门就遭到这等待遇,眨眨眼,神情有些无辜,不明白自己哪里惹他生气,只好试探着问道:“玉堂,怎么了?”

      白玉堂刚刚系好大氅的带子,冷冷撩眼,“展昭,你还当我是那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么!”

      一声质问极为响亮,带着他全部的高傲,和那隐藏心底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痛,展昭一愣,心思转过几圈,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有些无奈也有些疼惜——尽管他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人不需要任何的怜悯,但他仍是抑制不了自己心里那近乎偏执的保护欲——“我没有,我只是……”

      “你给我记着,”白玉堂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扬了扬手中剑,一挑眉就打断了他,“我不需要你保护不需要躲在你身后,无论画影在不在手里,都是一样!”说罢拉了拉身上墨蓝大氅,大步往门外走去。

      展昭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却站在原地没有让路的打算,白玉堂走近了一扬眉,露出几分疑问神色,展昭神情庄重,定定地看着他,突然问道:“你不想知道,我晚上做什么去了么?”

      白玉堂一愣,微微皱了皱眉,却还是很配合地问了一句,“你干什么去了?”

      “我去了季高府上,那座藏书楼。”他每说一个字,白玉堂的脸色就变一分,待他说完,白玉堂已是又惊又怒,“你——”

      “我听见下午你和长月说话,所以……”

      “你疯了,这你也信!万一那是个套你岂不是自投罗网!她是季高的人你不知道么!”

      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展昭顿了一下,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我知道,但我更知道她不会害我,否则赤卫早就上门了,岂会等到今天?”看着白玉堂神色缓和了一些,展昭定了定神,斟酌着措辞,缓缓道:“我在藏书楼找到了我的档案,但是……知道归知道,我却实实在在一点也想不起来——白玉堂,记不得过去的展昭,还是展昭么?”

      白玉堂静静听他说完,脸色黑沉得可怕,“你什么意思?”

      “我不记得自己的过去,不知道当初的自己是什么样,更不知道在你心里我应该是什么样,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当初的……”

      “笨蛋。”

      “……”展昭嘴角微微一抽,“什么?”

      “我说,你、是、笨、蛋!”白玉堂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看他,“你现在是什么样那就是什么样,爷又没嫌弃你,啰啰嗦嗦扯那么多干嘛!早八百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难道现在还能吃么?”越说越觉得别扭,白玉堂转头瞪了他一眼,“婆婆妈妈的是不是男人啊,走了!”说罢绕过他人,大步往门外走去。

      心里那一点小小的担忧瞬间灰飞烟灭,彻底卸下了包袱,展昭目光追随着与自己擦身而过的白玉堂,屋中烛光尚明,他没有错过那人微微发红的耳尖。

      展昭心中暗笑,充溢着欢喜与满足,回头看了一眼这住了多年的屋子,一桌一椅都是如此熟悉与亲近,可自今夜起,这所有的一切,都将与自己彻底告别。静了片刻,他阖了阖眼,轻轻舒了一口气,洒然一笑,扬袖一挥,掌风扑灭灯火,陷入一片黑暗。

      白玉堂正在屋外小桥上等着,暗月微光,落在他一身深蓝之上,不同于着白衣时候的潇洒清逸,此刻的他如山岳沉渊,静默中巍然遗世,精致的眉眼中褪去平日的凌厉,柔和着,占尽天下风流。

      他微微挑眉,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看着从屋里缓步走出的展昭,只见他蓝衣清爽,手持巨阙步伐稳定,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个成熟男人该有的镇定、自信与强大,俊朗眉目间蓄着脉脉的温柔,风霜打磨却不显凌厉的棱角分明,唇角轻扬,脱去重负之后,他轻松以对,赢来真正属于自己的时光。

      四目相对,默默无语,心绪流转,自有千般话语噎在心头,却一句也无法出口。

      冬风瑟瑟,更有嘈杂人声渐渐逼近,白玉堂一皱眉,眼底掠过一丝恼怒和厌恶,微微歪了歪头,目光已冷了下来,“还不走?”
      展昭也凝神听了片刻,眼底有些不屑,闻言淡然一笑,应了一声,“嗯,我们走。”

      白玉堂看着他笑,心里也随之一暖,面上却是不露,头一扬转身就走,才堪堪走出一步,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哼,一惊之下急忙回头看去,只见展昭突然变了脸色,右手死死抓住了心口衣襟,张口似是想要说话,却身子一软,就朝地上倒去!

      “猫儿!”白玉堂大惊失色,疾走上前正好将他前倾的身体接住,扶着他缓缓地跪在地上,“你怎么了,你怎么了!”画影被扔到了一边,他一手扶着他的肩膀让他不至于倒下来,一手抚上他的面庞,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生什么事了,你哪里不舒服?”

      展昭身体不断地抖动着,脸色发白,额上转眼已渗出了颗颗冷汗,眉头紧紧皱着,死死攥住心口的衣服,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它撕裂,重重地喘息着,闻言艰难地摇着头,从牙缝中挤出几个破碎的字来,“心口……有、有东西……”

      “心口?有东西,有什么东西?”白玉堂一叠声的发问,咬牙用力将他的手掰开,一把扯开他的衣襟,露出健硕的胸膛,抬手按上他心口的位置,触手滚烫,掌下的心脏飞快而有力地跳动着,没有察觉到异常,白玉堂紧紧皱眉,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轻轻按了一下,“这里?”

      展昭已疼得说不出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口肆意地游走爬动,在每一个角落发了疯似的撕咬,连带这整个身体都要被人活活扯碎一般。撑着地面的双手不断颤抖,全靠白玉堂扶着他的肩膀才没有彻底倒下,大滴的冷汗在脸上滚动着,伴随着浊重的喘息,他极为艰难地摇了一下头。

      无力与无助如潮水般将白玉堂包围了起来,他紧绷着唇线,眼底满是不甘和倔强,手指移动几分试探着又按了一下,这次还不等他问,展昭突然全身一抖,“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猫儿!”展昭一头栽倒,白玉堂将他接住,一看他几乎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连声唤道:“猫儿,猫儿你到底怎么了?你醒醒啊!”

      展昭头枕在他肩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白玉堂紧紧握拳,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怎么回事……”一咬牙,他牢牢攥紧了他的手,急道:“大夫,哪里有大夫!有没有什么信得过的大夫,我带你去!”

      “大夫……”展昭昏昏沉沉,隐隐听到这一声,脑子里很快浮现出一个人来,用力地吸了口气,嘴唇微动,“蓝、蓝瑟……”

      “谁?你说什么?什么蓝色绿色的,告诉我哪里有大夫!”

      “城、皇城下,东、东街……”

      这几句白玉堂听得分明,连忙应声,“好、好我知道了,你撑着点,我这就带你过去!”一面说着,一面将他手臂往肩上一搭,将巨阙画影抓在手里,扶着他慢慢地站起。展昭身量明显比他健壮一些,如今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好不容易站稳,正暗想应该从何处离开,凝神察看时才意识到赤卫的人马已越来越近,暗暗一皱眉,白玉堂扶着展昭,快步地往屋后的树丛中隐去。

      当赤卫的人马到来之时,已是人去屋空,再无踪迹。

      白玉堂扶着展昭,往皇城一路奔去。若是平日,这点路途他们可以毫不费力地到达,可今夜走来却分外艰难。一来白玉堂不认得襄阳城内的路,只能跟着大致的方向走;二来展昭昏昏沉沉根本无力行走,无疑是个极大的麻烦。

      但麻烦就是再大,白玉堂也不可能舍弃展昭。

      正如展昭宁可舍弃自己,也要让麻烦远离白玉堂。

      好不容易寻到皇城之下,站在一处屋顶之上,朝东街一望,大大小小的府邸不知凡几,白玉堂心中焦躁,看着展昭脸色惨白,一横心,四下看了看,挑了一个相对偏僻又没什么灯火的府邸,搀着展昭往那处跑去。

      那府邸看着颇大,只是没什么人气,灯火只有几点,零零星星地透出破败颓然的味道。翻墙跳进花园中,白玉堂寻了处墙角,扶着展昭坐下,压低了声音,轻唤道:“猫儿,猫儿?”

      展昭靠坐墙边,迷蒙中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自己眼前,微凉的手指抚过他的额角,带来一丝难得的清凉,“玉堂……”

      “我在,”白玉堂替他抹去额角的冷汗,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随后将巨阙塞进他的怀里,“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心中的绞痛渐渐平息,但全身上下仍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展昭低低喘息着,微垂着头也不知听进去了几句,只下意识地喃喃:“小心……”

      白玉堂心里一暖,唇角勾了勾,却没能扯出笑来,最后看了他一眼,将身一闪,已消失在他的面前。

      这花园设计得倒是漂亮,端方大气,与素雪崇尚的精致纤巧大不相同,若是平日,白玉堂倒不介意赏玩一番,可今夜他却一点心思也没有,朝着园中灯火的方向无声潜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屋中点着灯火,四周却连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看着甚是冷清,白玉堂微微皱眉,贴近了窗户,悄悄地捅破窗纸,朝屋里看去。

      屋中的布置简洁古朴,第一眼看去不觉奢华,但以白玉堂的眼力,再一细看,已看出其中陈设无一凡品,皆是贵重之物。屋中仅有一人,坐在书桌前安安静静地看着书,穿着一身杏黄色的袍子,衣上有些暗纹,灯光下虽不分明,但依稀可以看出,那是龙的模样。

      再一看那人神态气度,二十七八,平静内敛,又透着难以言说的尊荣贵气,白玉堂心下忖度,若是没有猜错,那这人应该就是——

      “砰!”

      踹门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寂静,白玉堂手持画影,昂扬大步踏进屋中,看着书桌后面抬头看着自己却虽惊不乱的青年,扬起下巴,微微眯起了眼,“赤月太子,赵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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