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雪月诀》湘妃之泪

25、第八章 破笼

　　拇指大小的寻香蛉于黑暗中振翅，君华跟着它，在一座府邸中七拐八拐，终于看见它趴在门框上，翅膀抖了抖，便不动了。

　　这是一种极特别的虫子，对味道极为敏感，哪怕已过了三五天，只要没有什么风雨将气味冲散，它也可以寻到目标，用来追踪是极好不过，白玉堂身上带着特制的香料，无论走多远，君华都能将他寻到。

　　君华躲在花园中，见它不再动，心知已到了地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竹筒打开，那寻香蛉便立刻飞过来钻进竹筒里，君华将竹筒盖上收起来，目光已落在了那屋子上。

　　屋里灯火通明，君华凝神细听，呼吸杂乱，应有三四人左右，想了想，忽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个中年文士拎着一个箱子快步朝这边走来。君华略一思忖，朝屋顶看了一眼，足尖一点，飘然而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屋子里，展昭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已好了不少，呼吸平和，已是熟睡了过去。白玉堂坐在他身边，盯着刚刚进门的中年文士，眼中警惕，“你是谁？”

　　那人愣了一下，目光扫过屋中众人，朝中间桌边坐着的赵祯一躬身，“见过太子。”

　　赵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而旁边有一人连忙上前几步，挡住白玉堂太过锐利的目光，答道：“这是公孙先生，最是博学，岐黄医理也是极通，请他来看看，说不定能有帮助。”

　　白玉堂眯了眯眼，没有吭声，倒是那公孙先生——即太子府中幕僚公孙策——看看白玉堂，又看看展昭，微微皱了皱眉，随后看向说话那人，“蓝公子，这是什么情况？”

　　那人正是蓝瑟，他的府邸离太子府不远，平常赵祯有什么不舒服也都是招他来看。今夜收到传话本以为是太子有不适，没想到是被白玉堂点名找了来，而且病人竟是展昭。他闻言看了白玉堂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便道：“这位是展将军，他有一点不舒服，方才我替他诊过脉，身体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些猜测，需要先生帮忙证实一下。”

　　“哦？”公孙策一挑眉，看上去极有兴趣，将手中箱子递给蓝瑟，走到床边，正想说请让一下，却见那白衣的公子目光锋利如刀，却比刀更为冷冽，不由得怔了一下，就见他从锦被里将展昭的手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托着放下，将袖口撩起一点，又看向公孙策。

　　看这意思，似乎是打算就让自己这么弓着身子给他把脉？

　　公孙策犹豫了一下，心里不由得有些恼怒，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蓝瑟一耸肩，一脸无奈地摇头，而赵祯则气定神闲地端着茶，弧度轻微地点了点头。

　　于是公孙策也只得弯下腰，伸出手按上他的脉搏，细细一诊，忽然就变了脸色，“这是……”

　　白玉堂脸色又白了几分，呼吸一紧，没有说话，但却死死盯着公孙策，手已牢牢握住了剑。

　　公孙策却没注意到他，细细看了看展昭脸色，又伸手过去翻了翻他的眼睛，白玉堂下意识地想要阻止，但咬了咬牙，没有动作。

　　公孙策检查完后倒吸了一口凉气，直起身子退了一步，回头看向蓝瑟。蓝瑟显然是明白他的心情，点了点头，神情也有些凝重，“先生看出什么了？”

　　公孙策满脸的难以置信，“那东西……真的存在？”

　　蓝瑟苦笑了一声，有些无奈，但也隐隐有一丝不屑和愤恨，“我们身边，不就有一个传说中能够用它的人么？”

　　公孙策脸色一变，“你是说……”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有什么话给爷直说，他到底怎么了，你们能不能治！”

　　“他们当然不能。”

　　白玉堂话音方落，屋外就传来一个清冷女声，随后房门被人推开，君华缓步走进，扫了屋中目瞪口呆的三人一眼，理也不理，看向白玉堂，“这是蛊，他们解不了的。”

　　蓝瑟与公孙策对望一眼，都是“果然如此”的神色；赵祯坐在桌边没有动，微微眯着眼看着君华，上下打量着她，神情玩味，没有吭声。

　　白玉堂看向她，没有意外她会出现，但却在看清她模样的时候愣了一下，“你怎么搞成这样？”顿了顿，又问，“你是说蛊？”

　　君华一身黑衣之上有不少破损，左臂上有一道伤口，被黑色布条草草地包扎了起来，看上去是经历了一场恶战——也难怪白玉堂奇怪，他带着展昭都能毫发无损地跑出来，君华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我没事，多杀了几个赤卫而已。”君华一脸淡漠，也不管周围三人微变的脸色，径直走到床边，白玉堂站起来让她，君华大致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微松了口气，“还好，看来季高不想杀他。”

　　“什么意思？”

　　“长月死了，一瞬间的事，救都没法救。”君华声音淡淡，看着展昭，又看向白玉堂，“这是一种子母蛊，他们身上的是子蛊，母蛊在季高手里，随时都可以……”她顿了顿，看着白玉堂苍白的脸色，没有说下去。

　　“那……”白玉堂声音微颤，紧紧攥住了拳头，不让自己露出任何的脆弱，声音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要怎么办？”

　　“得去把母蛊弄出来，至于之后……”君华顿了顿，再次摇了摇头，“再说吧。”

　　“我知道，”一旁静听的蓝瑟突然开口，神情严肃，接道：“若有母蛊，就可以利用它将子蛊引出，只要一离开身体，要杀要剐，就都随你们了。”

　　白玉堂看了他一眼，眉头皱了皱，眼底似有疑惑，却没有接话。君华则转过头看了蓝瑟一眼，“你是谁？”

　　蓝瑟拱了拱手，“在下蓝瑟，这位是公孙先生，都是奉命来替展将军诊治的。”

　　君华不置可否，公孙策一直冷眼旁观，将他们的话听在耳中，将堂堂赤月国师直呼其名，显然不敬到了极点，心中震骇，自有千百个疑问，但这是赵祯的命令，他不敢违抗，也不多问，只暗暗忖度着，试探问道：“姑娘有何见教？”

　　君华一指床上展昭，挑了挑眉，“若季高那边不动手，你们可能保他无虞？”

　　公孙策犹豫了一下，看了蓝瑟一眼，随即点头，“我们会尽全力。”

　　三人说话时，白玉堂的目光已投向了赵祯，赵祯端着茶坐在桌边，一副悠哉闲适的模样，好像这屋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感受到白玉堂投来的目光，他抬眼看去，却对上那一双比冰霜更冷比刀剑更厉的眸子，好像所有的心思都已被人看穿似的，心中一跳，端着茶的手不自禁地微微一颤，随即坦然一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移开了目光，将茶放在桌上，“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若要配药，就快些去吧。”

　　蓝瑟与公孙策对望一眼，答应着退了出去，赵祯也拍拍衣服站起身来，转身面对着白玉堂，微微一笑，“白公子连日辛苦，这几间屋子都已打扫过了，尽管自便。”说着又看向君华，笑意不改，却似意有所指，“姑娘身上的伤不知是否需要打理？若有需要，待会儿叫几个丫头来伺候着。如今天也快亮了，诸事不便，姑娘有事，不如待到入夜之后再说。”

　　君华挑挑眉，倒也不客气，“多谢。”

　　赵祯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真的会开口答应，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随后一笑，再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

　　待到人尽散去，白玉堂一直紧绷的身体这才渐渐放松，轻轻舒了一口气，阖了阖眼，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如今那府里如何了？”

　　“我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被赤卫控制了，他们进来的是一队，外边还埋伏着一队，你运气真好，没碰上外边的，在他们合围之前出来了。”君华见他一脸疲态，不由得放缓了声音，道：“你别太担心了，季高今夜未曾杀他，那他应该暂时就不会有危险，放心吧。”

　　白玉堂缓缓摇了摇头，抬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回头看向床上沉睡的展昭，喃喃道：“我如何放得下心，他这些年究竟……”咬了咬唇，他没有说下去。

　　君华知道他的意思，不知该作何安慰，转头扫了一眼这房间陈设，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刚刚那是谁？”

　　白玉堂抬了抬眼睛，“赤月太子，赵祯。”

　　“什么？”饶是见惯风浪如君华，闻言也是大吃一惊，“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也是巧合，我是无意中到这儿的。”白玉堂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想起方才赵祯的神情态度，沉稳、坦然、不露声色却将所有的一切都洞悉于心，旁人永远也不知道他究竟掌握着怎样的力量。他心中忖度着，不禁唇角微勾，桃花眼中一片冰封，“别以为这个太子和传说中一样懦弱无能，他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你知道我来时是怎么跟他说的么？”

　　君华自然不知，白玉堂一声冷笑，“我只告诉他我是白玉堂，然后说了一句，‘赵祥被展昭杀了’，他便什么都不问，立刻找了我要的大夫来，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君华一挑眉，眸中杀机一掠，已明白他的意思，还未开口，白玉堂又道：“刚刚那个蓝瑟，是猫儿点名要的大夫，肯定也不是个普通的御医，再看他与赵祯的模样，他们之间应该还有一层关系，说不定早就一起算计着皇宫里的那老王八呢。”

　　君华暗暗盘算着，沉吟片刻，却仍是有些不放心，“那他不会把我们交出去么，这可是个表现的好机会。”

　　白玉堂摇了摇头，“赵祥虽死，势力犹在，而且还是赵爵的亲生儿子，若是刺杀的凶手在他府上被发现，哼，你觉得他说的清楚么？”

　　“可如今赵祥已死，赵爵也活不了几天，又没人能再和他争，赤月帝位迟早都是他的，他帮我们又能得到什么？”

　　“得到什么？”他一挑眉，随手拂袖，下巴一扬，“我白玉堂的一个人情，送上门来，你说他要是不要？”

　　展昭醒过来的时候，身上没有一点力气，昨日剜心剔骨的疼痛已经不见，但却让他全身上下无比疲惫，连带着脑子也不好使了，睁着眼对着帐子顶愣了半天，才渐渐地回过神来，刚一清醒心中就是一悸——白玉堂呢！

　　这么一想，立刻就想要起身，刚一动身旁就传来一声“猫儿”，白玉堂的声音迷糊了一刻，而后很快清朗起来，带着喜悦和兴奋，“你醒了？”

　　展昭转头一看，就见白玉堂逆着光几步跑过来，“猫儿，你现在觉得如何？”

　　展昭眯了眯眼，好让自己更清楚地看见他的模样，动了动撑着身体坐起来，白玉堂在床边坐下，刚刚伸手去扶，不防展昭双手一伸，竟直接将他揽入了怀中。

　　白玉堂下意识地一挣，可展昭却抱得紧紧的，双臂如铁铸一般圈在他腰背上，鼻息喷洒在他脖颈处，痒痒的，白玉堂不自觉地缩了缩，就听展昭在他的耳边低低开口，声音里透着无法动摇的坚定，“不管这是因为什么，我不会再丢下你，我会活下去，一定。”

　　白玉堂愣了一下，一瞬间只觉眼睛酸涩，过了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事，到底得来了这一句，他咬住牙，用力睁大眼睛，却说不出话来，抬手回抱住他，死死的，好像在跟他比试谁力气更大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静静相拥，谁都没有说话的心思，忽然展昭眉头一皱，同时白玉堂神色一动，都察觉到了什么，纵是不舍，也不约而同地缓缓分开，对望一眼，与此同时，屋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白玉堂挑了挑眉，看向展昭的目光里多了一分询问，展昭点了点头，白玉堂便朝床里一指，展昭转头就见巨阙静静地躺在那里，再一转头，白玉堂已起身走向门口，“谁？”

　　“在下公孙策，是来给展将军送药的。”

　　白玉堂挑挑眉，将门打开，就见公孙策端着药在门口站着，旁边还站着个中年男子，面容黝黑，额间有一块弯月似的疤痕，静静站着不说话，和白玉堂坦然对视，自有一股浩然正气，看上去颇为威严。

　　但他再大的威严在白玉堂眼里也不算什么，倒是因为那奇特的面相而多看了一眼，“蓝瑟呢，你又是谁？”

　　“蓝先生乃是御医，一早就进宫随侍了。”公孙策偏了偏头，“这位是包拯，乃是殿下得力臂膀，特来看望将军。”

　　“明知他杀了你们那定国王，还来看望个什么劲？”状似无意地嘀咕了一句，白玉堂瞥了两人一眼，转身往屋里走，同时一指桌子，“把药放着吧，他刚醒，待会儿再喝。”

　　公孙策犹豫了一下，仍是按他说的将药碗放在了桌上。而那包拯则走向床边，在五六尺之外停住，拱了拱手，缓缓开口，“展将军，许久不见了，不知现下如何？”

　　展昭靠坐床上，脸色不知怎的比方才难看许多，一副气血亏损的虚弱模样。他一早便看见了包拯，闻言低了低头，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意，“原来是包大人，有劳大人关心，展昭一切都好。”

　　包拯细细看了看他的脸色，自己脸上黑漆漆的也看不出表情，只轻叹道：“过去只道将军年轻有为堪为国之栋梁，不曾想风云轮换，竟至如此境地，真乃……世事无常。”

　　展昭笑容不改，抬眼一看，见白玉堂和公孙策已经在桌边坐了下来，摆明了各干各的互不干扰，心中暗暗盘算，眸光微冷，“包大人是想问一个理由么？”

　　包拯脸色沉沉不辨喜怒，“将军可愿说说？”

　　“倒也无甚可说的，不过是少年时候不知世事错认家国，如今幡然醒悟，想要叶落归根罢了。”

　　这话说明白也明白，说隐晦也隐晦，包拯愣了一下，一下子没想明白，待要再问，展昭却已自嘲一笑，摇摇头看了过来，“倒是大人你，生在赤月长在赤月，如今还是在太子府上做事，又为何要与我这么一个弑杀皇族的乱贼为伍呢？”

　　显然，白玉堂开门时那一句是为了告诉展昭他们已经什么都知道，而展昭也听懂了他的意思，看似轻松无意的一句笑问，直插问题核心，将包拯所有的退路彻底封死。

　　包拯似乎变了变脸色，“将军……”似在斟酌，末了一横心，叹了一声，“明人不说暗话，将军是聪明人，那宫墙之中的事体，想必也是有所耳闻的吧。”

　　“皇家之事，外臣岂敢议论，不知是哪一件，还请大人赐教。”

　　“将军何必装傻，”包拯挺直了脊背，紧紧地盯着展昭，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二十三年前先皇正当盛年，为何会突然病重，又为何竟将皇位传与弟弟而非儿子，将军难道未曾怀疑过么！”

　　“二十三年前？”展昭摇了摇头，一副装傻到底的架势，“那时太子年幼无法当国，先皇将皇位交给如今的陛下，倒也无可厚非么。”

　　包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展昭却仍是事不关己的模样，半晌，包拯重重地出了一口气，“看来将军是要逼我把一切说明白了？”
　　展昭笑得温良，“愿闻其详。”

　　白玉堂一时没忍住“噗”的一声低笑了出来，桃花眼里满是得意，抬眼见公孙策不尴不尬地坐在身边，很有心情地拎起茶壶倒了一杯，推到他的面前。

　　另一边无路可退的包拯完全无心去理会身后的热闹，沉吟良久，缓缓道：“当年先皇只是偶感风寒，可有人趁机在他的药里做了手脚，导致他一病驾崩，当时太子年幼无人可以主事，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登上帝位，一坐就是二十三年！”

　　“啊，原来如此么，”展昭恍然，摇了摇头，一副叹惋感慨之色，“对自己的亲哥哥也能下得了手，真是……”一句话没叹完，又抬了抬眉毛，“不过，那位趁机在药物里做手脚的人，想来也不是一般人吧？”

　　包拯负手而立，“将军猜到了？”

　　“没有。”展昭否认得理所当然，咳了两声，好像身体有些吃不消，“展某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一次两次三次，包拯几乎被他彻底地磨去了气势，原本打算的步步机锋此刻全变成了他自己单方面地陈述，而这人却气定神闲地听着，不知道他信不信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想法，本应占据主动的他们反而被逼得无计可施，只能和盘托出。

　　“蓝先生乃是杏林世家，几代人皆供职于太医院，他的父亲，当年就是太医院之首，负责了对先皇的诊治。”

　　“哦，原来是这样，那可是没办法了，谁能想到自己的御医竟会害自己呢，唉……”

　　“非也，蓝老先生也是被逼无奈，当年他已年逾六十，膝下却仅有一个未满十岁的儿子，有人看准了这个弱点，用他妻儿性命威胁，这才……”

　　展昭点点头，面上依然看不出有任何的倾向，语气淡淡毫无波澜，“原来如此。”

　　包拯琢磨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只好自己接了下去，“后来先皇驾崩不久，蓝老先生也莫名病故，对外只说是沾染了恶疾，为免传染将当初他为先皇诊治的手记尽数焚毁，真相……也就此彻底掩埋。”

　　“那大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当年蓝府有一位老仆经历了一切，事后为掩人耳目，蓝家得到优待，那老仆忍辱负重尽心尽力地将幼主照顾长大，后来告诉了他真相。”说到这儿，包拯忍不住叹了一声，“蓝先生苦学医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报这杀父之仇——当然，太子他，也是一样。”

　　话到此处已是再明白不过，展昭终于也收敛了一直挂着的淡淡笑意，眸光微凛，看向包拯，“大人真是忠心耿耿，与大人一般想法的，恐怕不止一两个吧？”

　　“国中忠臣义士自然不少，只是……”

　　“展某不太明白，若说过去有定国王在，太子处境难堪有所想法倒也罢了，如今定国王已死，那宫里的也不过剩了半口气，太子还有何可担心的呢？”

　　“国玺。”包拯也不绕圈子了，径直道：“没有国玺，太子就是登基，也难以安定人心。更遑论定国王势大，外间不少军队将领都受过他的恩惠，他们若要进京也不过是两三日的功夫，若到那时……一切便无法控制了。”

　　展昭眼底冷光一掠，尚未开口，忽听另一边白玉堂的声音传来，不大不小刚刚好打断了两人，“公孙先生，你家太子怎么不见？”

　　公孙策也不是个好对付的，看了白玉堂一眼，神情淡淡，“今日朝会，太子自然入宫去了。”

　　白玉堂点点头，一本正经，“今日朝会怕是热闹得紧，你家太子收拾得过来么？”

　　公孙策心中恼怒，扬了扬下巴，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太子韬光养晦二十年，如何应付不来？”

　　白玉堂歪了歪头，眨眨眼睛，“那个叫季高的，大约已经养了许多个二十年。”

　　公孙策一愣，心里一沉尚未回答，白玉堂已摇了摇头，“倒也无妨，他总不会吃了你家太子。啊……就是吃了也无所谓，反正我们与他有账要算，大不了让他吐出来。”

　　公孙策不知如何接话，回头看向包拯，包拯沉着脸打量这贵公子，试图从他云淡风轻的表面上看出其下究竟有怎样的汹涌暗流，但白玉堂却没有给他机会，目光浅浅淡淡地扫过来，桃花眼一斜一挑，薄唇一勾，已然再次开口，“展昭要休息了。”

　　声音清冷若玉石相击，与方才那无心随意的口气截然不同，包拯公孙策二人心中一凛，心中忖度却实在看不透这人真实面目，对望一眼，一个站起身来，一个回头看了展昭一眼，展昭很适时地咳了两声，“大人先生慢走，展某身体不适，恕不远送了。”
　　两人走到一处，公孙策勉强道了一声“那我们就告辞了”，随后也再无话可说，转身离开了房间。

　　一时屋中寂静，白玉堂在原处坐了一会儿，起身将药碗端上朝展昭走过来，而展昭坐在床上看着他，微微笑着，脸色比方才好了不知多少倍，一副神完气足的模样，哪里还有那气血亏损的影子？

　　白玉堂看了一眼，轻哼一声，举了举手上的药碗，“喝么？”

　　展昭摇摇头，“我已经好了，不喝。”

　　白玉堂挑挑眉也不多说，转身走到窗边将漆黑的药汁全部倒进了一盆兰草里，看着它慢慢浸下去，问道：“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你得先告诉我，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不知道？”随手将药碗往窗台上一搁，也不管会不会让人发现惹人怀疑，白玉堂转身看向他，挑了挑眉，“那虫子在你身上待了这么多年，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虫子？”展昭皱眉，一转念已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你说蛊虫？我身上有？”

　　白玉堂“嘁”了一声没回答，展昭已想通其中关节，默默点头，“是，国……季高擅长用这些来控制人，想必他手里出来的人，每个都……”说着突然一顿，随后猛地抬高了声音，“长月呢！还有冬子，他们人呢！”

　　气氛顿时凝固，连呼吸都如雷霆打在耳边。白玉堂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不好，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别过头去，沉默了一会儿，转身从一旁桌上拿起一把匕首，默默走来递给他，放低了声音，缓缓道：“冬子死在赤卫手上，至于长月……君华本是要带她出来的，但是……她身上的蛊虫发作，一下子就……”

　　展昭没有出声，但白玉堂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发出的沉闷气息，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将匕首塞进他手里，见他一直沉着脸，周身缭绕着并不凛冽却极为沉重的杀意，心中暗忖，试探着叫了一声，“猫儿？”

　　展昭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摇摇头，一手将匕首握紧，一手拿过床里的巨阙，起身下床，“我要出去一趟。”

　　白玉堂神色顿冷，“你去哪儿？”

　　展昭愣了一下，随后了然，面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放心，这时候季高应该在宫里，我不会那么冲动。”

　　“你到底去哪儿！”

　　两人对视片刻，白玉堂眼眸如刀半步不让，而展昭终究是拗不过他，只得无奈一叹，“好吧，一起去……昨晚我在季高府上碰见了不少人，”说着目光一凛，“今日，便与他们做个了结！”

　　“哐当！”

　　“哗啦！”

　　一阵器物倒地杯盘碎裂的声音传来，在场所有人都匍匐在地低下了头，拼命收敛着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窗外的光亮被帘子遮住了许多，屋里半明半暗，地上一片狼藉。赵爵撑着身子倚在床上，喘息浊重，一双眼睛亮如刀锋，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季高匍匐在地，根本不敢抬头看他，裹在厚重的黑袍之下，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如坐针毡冷汗涔涔的经历了，“臣、臣……”许久未曾接下话，昨夜行动乃是他下的令，没想到竟然直接害死了赵爵唯一的儿子，季高比任何人都清楚赵祥在他心中的地位，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就是平常人家也受不了，何况是他？

　　赵爵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愤怒远远多过悲伤，他一把掀开身上的锦被，摇摇晃晃地走下来，“你说、说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到底为什么！”

　　话到最后已近乎嘶哑，如细绳锯木般让人一身的鸡皮疙瘩，季高旁边另一人闻声抬起头，见他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急忙膝行上前几步，惶然道：“陛下息怒，还请保重身体啊！”

　　赵爵闻言眯了眯眼，就见赵祯满脸恳切地伏在自己脚边，那一身黄袍竟是分外地碍眼，竟一脚踹上他的肩膀，赵祯一个不防一下子歪倒滚了两圈，还未稳住，就听赵爵发了狂似的怒吼传来，“滚！你给我滚！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做你的春秋大梦，朕绝不会把这个位置给你，绝不！”

　　赵祯的脸隐在阴影中不知是何表情，只见他翻个身再次趴在了地上，低着头连声道：“陛下息怒，一切都是侄儿的错，一切都是侄儿的错，求陛下保重身体！”

　　卑微至极的姿态并未换得赵爵任何的好脸色，他好像找到了一个出气的口子，踉踉跄跄地几步赶上去，又是一脚将他踹得翻倒在地，“当然是你的错，死的怎么不是你！怎么不是你！”他声音凄厉，一头白发早已散乱，形容疯狂，唯有那一双眼亮如鹰隼，充满了暴戾与狠辣，“展昭……展昭！他人呢，去，下令赤卫城防全员出动！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活捉他、活捉他！我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碎尸万段……以祭我儿在天之灵！”

　　“是，臣立刻着手去办！”见他没有追究事情前后因果，季高连忙答应，趴着缓缓后退，退了两步见赵祯还趴着不动，暗暗一皱眉，趁赵爵不注意扯了一下他的衣服，赵祯回头一脸的慌张忙乱不知所措，季高心中焦躁，使了个眼色，赵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也不敢出声，默默低下头，跟着他一起如蝼蚁般倒爬着退了出去。

　　一时，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了赵爵一个人孑然站在中央，他重重地喘息着，眼里的狠厉一分一分地褪去，悲伤开始一毫一毫地侵袭，如针刺如火烧，缓慢而难以抑止，一身狼狈一身萧索，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有些仓惶地退了几步，环视四周触目却空空荡荡，所有的华丽所有的权势此刻通通成了笑话，他张开嘴似乎想要呐喊，喉头却被哽住什么声音也发不了，用力地按住心口，急促地喘息着，好像随时都会背过气去。

　　高贵华丽的龙床下，有一团阴影突然动了一下，紧接着缓缓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衣服，转头看向赵爵的背影，窗外若明若暗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不是别人，正是蓝瑟。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神情冷漠，眼底隐约有一丝快意，随即默默上前，朝赵爵走去。

　　赵爵的神智有些不太清楚了，不知是受的刺激过大还是身体撑不下去，听到背后有声音，勉力地回头一看，见是自己的御医，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突然整个人身子一抖，“噗”的一大口血喷了出来，再也站不稳，两眼一翻，整个人向后倒去。

　　蓝瑟下意识地抬手去扶，刚一沾上他衣服就见他已是彻底昏了过去，眉头一皱，眼底闪过一丝厌恶，立刻松手退了一步，任由这尊贵无比的赤月主人，重重砸在了地面上，头一歪，再也不动了。

　　蓝瑟居高临下看着他，脸上光影忽明忽暗，神色不定，但却没有丝毫去救他的意思，静静站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帘幕低垂的窗牖，轻轻出了一口气，阖了阖眼，再睁开时，已换上了另外一副表情。

　　“来人啊！快来人！陛下晕过去了！”

　　胡硕将今日的案卷誊写完毕，搁下笔伸了个懒腰，正要起身，却突然一惊，看着地上投下的人影瞪大了眼睛，随后视线缓缓上移，看见一双靴子、一件蓝衣、和一张冷到了极处的脸。

　　“展、展大人……”胡硕瞬间汗毛倒竖，冷汗顺着脊背涔涔而下，连话也说不清楚了，“你、你不是……”

　　展昭一手执剑，缓步踏入屋中，原本亮堂的屋子瞬间被笼罩在一股极为森冷的气息之中，他默默地看着胡硕，面无表情，淡淡开口，“怎么，以为我死了？”

　　“不！不不不……”胡硕急急站起来，连连摆手，慌忙道：“下官、下官听说昨夜……但是下官相信大人是清白的！”

　　展昭毫不动容，“展某是否清白，你不是清楚得狠么？”

　　胡硕吓了一跳，退了一步，却被椅子拦住，再看时展昭目光淡漠，早已将他的一切收入眼底，心跳如鼓，忙道：“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下官不明白。”

　　展昭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缓缓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极为冷冽的似乎更应该出现在白玉堂脸上的笑，然后再一次地开了口，“昨天晚上，国师府，展某也在。”

　　似一道霹雳从头劈下，胡硕全身一抖，瞪大了眼睛，看着展昭，试图从他脸上看到一丝试探或是转机，但他却什么也看不见，展昭身上只有寒意，若他经历的事情再多一点，就能感受到在这寒意之下，更多的杀意。

　　“大人、大人在说什么，下官昨夜的确去过国师府上，但那是为了别的事，和大人没什么关系！”胡硕绕过桌子几步跑向展昭，一脸惶急地解释道：“大人，大人请相信下官，下官……呃——”

　　话到一般突然断了，接着传来“砰”的一声，就见胡硕被他隔空一掌拍到了墙上又摔倒，趴在地上咳嗽不止，咳出数口血痰，显然已受了内伤。展昭神情冷漠大步上前，弯腰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提了起来，毫不迟疑地将他往墙上一推，逼视着他的眼睛，如高高在上的神。

　　“昨天我问你的那些，你通通去告诉了季高，所以他才连夜发兵围了将军府，可惜棋差一招，没能杀了我！”

　　“不、不是的，大人、大人您误会了！”胡硕全身颤抖，显是恐惧已极，贴着墙壁滑下，跪伏在地上，伸手拉住展昭的衣摆，连连道：“大人，大人您要相信下官，下官绝对没有……”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手心寒光一闪，突然向展昭刺去！

　　“叮——”

　　短小的匕首被一脚踢飞，深深地钉入墙壁里，再一脚直将胡硕踹得整个人翻了过来，“砰”的一声砸到了书架上，顿时将那架子撞得四分五裂，书卷散落一地，胡硕倒在其中挣扎着，张口又是鲜血喷出，看向展昭，脸上却没有了那慌忙畏惧，反而透出阴鸷狠厉的神色来。

　　展昭冷冷瞧着他，“为什么？”

　　“哈、哈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我听命行事有什么错！”已至绝境，胡硕不怒反笑，死死盯着展昭，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你以为你为什么会被调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让我监视着你！展昭，你聪明一世，可昨夜的事，却是你自找的！哈哈哈哈……”

　　展昭攥紧了巨阙，暗骂自己大意，本以为滴水不漏地试探，却早已落入了别人的圈套，看来季高他们自从鹿原回来之后就未曾相信过自己，果然是老奸巨猾，可恨这一时的不察，白白害了……

　　“猫儿！”正自责，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唤，随后有什么硬物敲了敲窗框，语气里有些不耐，“快点。”

　　展昭回过神，摇了摇头抛开那些已经无用的念头，看向胡硕，胡硕躺在地上，挣扎地想要往后躲闪，脸上再一次出现了恐惧之色，“你、你想做什么……”

　　展昭没有理他，只探手入怀，缓缓地拿出了一柄匕首——长月的匕首。

　　白玉堂抱剑站在窗外走廊上，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四周的风景，听到屋中传来一声闷哼，随即散出浓浓的血腥味，不由得皱了皱眉，掩了掩鼻子，转头看见展昭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也不多问，只道：“接下来去哪儿？回太子府？”

　　展昭犹豫了一下，“昨天……我还看到了丁月华。”

　　“她？”白玉堂眉头一皱，声音顿时冷了下来，“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昨日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又去告诉了季高，”展昭摇了摇头，有些疲惫，“我、我不知该不该去找她做个了结。”

　　白玉堂抿了抿唇，紧紧盯着展昭的眼睛，“去了，你准备怎么做？”说着歪了歪头，“像里面那个一样？”

　　“当然不是，她……站在她的立场上，她也没做错什么。”展昭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我去找她能做什么，但……”

　　“那就别去了，”白玉堂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站在里面那个的立场上，人家也没做错什么。”

　　展昭一滞，不知如何接话，白玉堂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去，“到此为止吧，以你家郡主那一往情深的架势，从此与她再不相见再无瓜葛，就是最大的惩罚了。”

　　一句话说得透彻，展昭愣了片刻，心里那些牵牵绊绊的不忍终于烟消云散，整个人顿觉轻松，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向白玉堂，缓缓点了点头，“好。”

　　白玉堂不知怎么的又别扭了起来，歪了歪头似乎想转过来，但又忍住没动，只又哼了一声，道了一声“走了”，便大步往外走去。

　　展昭笑了一笑，也不说什么，回身将身后那大敞的门关上，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