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生香》百世师

2、生香

　　再次醒来已经是华灯初上，身下也不是那张设在窗旁的贵妃榻，头顶是鲛纱做的幔帐，重重叠叠将床榻围绕，似是一方牢笼围困得让人难以呼吸，陵零香在香炉里焚烧，透过幔帐沁入床内，浓郁的香气更是头晕脑胀。我想起身，一动方知无力，似是感知到什么，双手缓缓抚上腹部，一片平坦，心下大恸，几乎声嘶力竭喊道：“阿秋！阿秋！”

　　外面快速走进一个人，步伐仓促，貌似还被什么东西绊倒，带起一片响声，可是脚步声却不是阿秋的，齐启走到床前，手里还拿着一碗药，天青色的玉碗在暖黄的烛光下衬地他的手骨似修竹，莹若如玉，那曾是我最喜欢的。

　　我双眼紧紧看着他：“我的孩子没有了。”是真的没有了，它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以为没有他也没什么，不过是伤心一会罢了。可是失去了才知道原来不是，我也想过他会平安出生，即便我不在了他也会替我活下去，他父亲必定不会像对待我一样对待他的，我知道齐启是喜欢孩子的。他也曾经期盼过，他也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遍一遍地对我说：“阿禾，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我也对我的孩子期盼过，他若是男孩之后必会是位明君，若是女孩肯定会娇宠着长大，一生无忧。可是后来又觉得若是没有母亲护着，即便父亲再爱护他总是有庇护不到的地方的，可我的孩子必定值得最好的，那么与其生下来让别人冷落着，叫着别人娘亲倒不如随我一起死，下一世我绝对会加倍疼爱他的。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我服下了翘摇给我的十日生香，是我决定不要他的，可是现在他不在了我为什么会这么后悔。

　　齐启声音压抑带着颤：“以后还会有的，以后还会有的，阿禾乖，喝药好不好？”说罢将药放在柜上，抱起我，拿过一个软枕垫着将我靠在床栏，又拿起药伸到我面前，浓郁的药味混着陵零香让人做呕。我一把打掉，玉碗甩开他的手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掉在地上玲珑翠响，药汁洒在锦被，溅在鲛纱，甚至滴在他衣袍。他滞了滞，却只是摸摸我的脸：“阿禾乖，我再去端一碗，等等我。”

　　我转过头，避开他的手，冷笑：“现在亥时过半，还有不到半时辰我便要死了，喝一碗补身子的药有什么用？”

　　齐启双手箍着我的肩，力气大地几乎将我捏碎，额角青筋似要跳出来：“你明明就是有解药的，为什么不用！”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皱着眉眼睛看着他：“阿齐，你总是这样，永远那么自以为是，不顾别人的感受，自以为是为我好，可是你问过我的感受么？！我宁愿死，也不愿呆着这里你知不知道？有你的地方我只觉得恶心。”随即笑笑：“你是担心我死后我哥哥会对翘摇不利？那倒是不必的，自古臣子以忠为先，你不愿意，我大哥再疼爱我也不会…”

　　齐启挥手打断了我的话，抱起了我，用手合上我的双眼：“不要说话，不要用你的眼睛看着我。”我顺从地停下，人之将死，说太多决绝的话也不好。闭上眼睛，感觉到他双唇欺上脸颊，亲着我的脸，我的眼睛，我的嘴唇，亲吧，过了这一次就没有以后了。

　　我的呼吸越来越弱，也越来越急促，那是自己都感觉到的。我大口大口的吸气，却感觉怎么也不够，就像中了箭待死的鹿，更像退潮后就在浅滩的鱼。他早已停止了亲吻，坐在我旁边只看着我，面无表情。

　　我试图研究他此刻在想什么，可或许是因为呼吸不畅导致精神难以集中，又或许是毒药发作渐渐麻痹了头脑，我竟怎么也猜不透他眼中的情绪。

　　我扯着嘴角对他笑了笑：“我死后不要葬在皇陵，将我带回清河好不好？”我缓了缓，实在没有力气说话了，可是没有时间了阿，这些又是不得不说的：“将我葬回崔家祖陵，十年了，阿爹阿娘会同意的。”

　　他摇摇头，眼中已蓄满泪水，却是没有流出来：“阿禾，我们是夫妻，你是要同我葬在一起的。”

　　“夫妻？”我顿了顿，细声地说，却不再感觉到难以呼吸：“真让人难以置信，你早已将我贬妻为妾，你的妻是如今凤位上的翘摇，她才是有资格和你同葬一墓的。你看，你总是自欺欺人，可是却不问别人肯不肯陪你演戏。”

　　“阿禾…”

　　“别说了。”我打断他：“现在已经是回光返照了吧。你若是不肯，我也是没办法。”可是我知道他会的，也只有我在，他就不会下死手对付崔家。或许是心愿已了，我的思绪飘得越来越远，眼前变得模糊，只知道他在大声吼着，可是竟再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只感觉到一滴滴液体落在我手背，鼻尖萦绕着馥郁浓盛的香气，眼前闪过一个个片段，想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最后定格在十年前，我初嫁，房间里只台上两对龙凤烛在燃烧着，没有礼客，没有媒人。他用喜秤掀起我的盖头，眼中满是深情：“阿禾，齐启此生定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