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不问》Z某人

32、第三十一章 如何

　　白日虽有似火骄阳，夜愈深，愈是倍感萧瑟，高处远眺，望尽余晖，瞧糊了来时路。
　　万家灯火方叫不知秋，觥筹交盏方叫不知秋，亦或，秋风打心坎过。一时寒意一时凉爽又是一时悲凉。
　　宴会往往风卷残云人散，披星戴月归去。
　　盼着守着，终叫戎旻侯来了那“咯吱”声，乌黑轮椅泛着冷光，白衣一抹，不徐不疾。
　　小灯提着灯笼，晃烛火玩儿，晃地剪影颤颤。
　　不多时，碾过一段清辉，敲响了门扉。
　　听闻轻声交谈，清泉掺了酒水，愈发醉人。
　　约莫一炷香，醉酒的小灯才歇了去，不问房里的灯火却迟迟未熄。
　　夜半三更，黑了一县邑的灯火，唯有那处亮着、燃着。夜深风露寒，暖意袭人，戎旻伸手接住些许烛光，却是抓了个空。
　　他跃下枝头，在门前伫立，又伸手去触烛光，也不知窗纸落影与否。
　　他一顿，旋即，敲了敲门扉，一声踌躇，两声迟疑，三声未发，已按耐不住推门而入。
　　门扉不堪躁动，“吱吱呀呀”方停了下来，倒是惊扰了烛火。主人仿若未觉，桌前无茶，手中无书，月色方入侵。
　　他低声唤了句“不问”却是无人应答。
　　他手心握出汗来，见烛火越燃越急，又酝酿出了一声“不问”。
　　白衣终于一颤，重归平静。
　　秋风起，搅了二人的相对无言。
　　戎旻忽转身掩上门扉，不问手指蜷起，却未发一语。
　　戎旻道：“我、我......你可醉了”。
　　不问垂着眸道：“醉了......又如何，醒着又如何？”。
　　戎旻一时语塞，低首见手上白布便道：“我白日受了伤......”。
　　不问却道：“戎大侠武艺超群，不过一点小伤，何时这般金贵了”。
　　戎旻一时欢喜一时愁，好歹赠了句嘲讽，总好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细细思量着如何拿捏这眼前人的玲珑心。
　　“只是，现下有些许异样”。
　　不问冷声道：“你到外头去乡野郎中也罢，与我何干”。
　　戎旻却朝着不问迈了一步“这症状到此处愈发怪异了，方圆百里醒着的大夫唯你一个，你可否给我瞧瞧？”。
　　不问手指又是一动，却未抬眼看他。默不作声，虽不应允，也不赶人。
　　戎旻暗自琢磨着又多迈了一步“近日，我总是惊惕不安，时常胸闷，气短、眩晕、耳鸣。”他每道一个症状便向前一步。
　　两人只余咫尺才停下“此刻，又觉心脉或快或缓，忽跳忽止，时常心痛如针扎”。
　　不问听他道症状，眉头愈蹙愈深，心中疑惑不已莫不是旧伤未愈，走火入魔伤了经脉。
　　便无暇多虑，伸出微凉的手指搭在戎旻脉搏上，只觉他脉象正如他所言促、结、缓、涩。一时担忧“近日，可是忧思过重？可有饮酒，此病症唤作心悸。活血化淤，理气通络即可。我给你开点桃仁、红花、丹参......”。
　　不问抬眸见他唇色如常，双目却灼灼，便知自个被消遣了，忽地恼了。“若是戎大侠怕耽误时辰，针灸也可。只要在内关、郄门、神门、厥阳俞、巨阙扎上几回便痊愈了”。
　　戎旻道：“郄门乃是我练功的罩门所在，你若要扎，便扎的狠一些”。
　　不问抬头瞪着戎旻道：“戎大侠果真神功盖世，练功的罩门也这般随意告知他人”。
　　戎旻俯下身子，直愣愣望进不问心里“死在你手上，我甘之如饴”。
　　不问撇过头去“不曾想，戎大侠此等人物竟像市井无赖如此花言巧语戏弄他人”。
　　戎旻见他愈发恼怒，情急下抓住他双臂道：“我并无戏弄之意，那日在树林......”。
　　手中双臂微颤，戎旻力道不减反增。“这几日，我……倘若那日不是我神志不清，也不至......，过错在我……”。
　　不问眼眶徒然泛红，他猛然挥开他的手道：“你走罢！无需你怜悯！”。
　　“我并非此意”戎旻词不达意，见不问背过身去。蓦地颓败不已。他喃喃道：“中秋那日我喝醉了，有些事却丝毫未忘却”。
　　不问一怔，便听他道："我说我喜欢一个人，喜欢一个男子。说这私情多为世人所病垢，我也自知非君子，虽说想送你至福城，也包藏私心。如今福城不过千里。我却想问一问，你可愿......与我携手江湖？"。
　　夜静更阑，屋内适时响起了小灯的呼噜声，方掩住戎旻紊乱气息。
　　不问默了片刻道："好"掷地有声，震地人心发颤。
　　戎旻一时惊愣，半响方问了句“好？”。
　　不问仍是不看他，仿若凝睇烛火“我只问你一句，你心中喜欢的人.....待如何？如何舍得？”。
　　戎旻一滞随即道：“忘了罢，早该忘了。从此仅有兄弟情谊”。
　　“我再问你一句，你......如何待我？”不问转过身来，凝眸望着戎旻。
　　戎旻见他眼角泛红，波光流转，欲抚摸一番，半途却将手指收回了。
　　“有酒、有肉、好茶不断，浮生与共。待师父出关，便去赤雪峰请他老人家为证，你我结为契兄契弟”。
　　不问懵怔，唇瓣轻启，满目惊异，显是不信。“海誓山盟不过是用来欺蔽女子......”。
　　戎旻乍然有了丝笑意“你若愿意嫁我为妻，也无不可”。
　　不问恼羞成怒“我何时有此意？”。
　　戎旻道：“你方才说了好”。
　　不问睨了他一眼道：“我自不会食言，戎大侠不知能否一诺千金？”。
　　戎旻忽的贴着不问耳畔道：“从季家庄到此十多日来，我无时不刻不再想你......想如何待你。想倘若你不弃我这般龌蹉，倘若你还喜欢......便与你结为连理，如此，我这浪荡江湖之人也有了归宿。我以为你恨我，必是不应允的。不曾想......”。
　　不问骤然推开戎旻，让风吹散，打在脖颈的灼热。
　　戎旻不解，见他并无恼意，却是两颊绯红，可爱动人。
　　不问躲过戎旻目光道：“夜深，该歇息了，你走罢”。
　　戎旻抚了抚不问发顶道：“好”。
　　不问见戎旻离去后，阖上的门扉，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我三番四次推开你，你却纵身跃下深潭，叫我如何能放手。

　　拂晓暖阳拨云来，正是梦散时分。几人彻夜未眠，又几人一夜好梦。
　　小灯披衣打着哈欠给不问打水去。
　　门扉推开，外头大树下却伫立着一个伟岸身影。小灯连忙回头将门扉掩上。他对戎旻窃声道："我家少爷已醒，你可仔细藏好，莫要招他厌烦"。
　　戎旻看似一脸落寞"他这般恨我？"。
　　小灯道："若不是看你风里雨里跟了这么久我也恼你。你怎么就......诶，亏你还是一代大侠呢！"他一副感叹玉不琢难成器的模样"你若想赎罪，便去买些早点来"。
　　小灯话音未落，戎旻已越出矮墙，不见了踪影。
　　小灯叹了句"武功再高又有何用？如此莽撞如何讨少爷欢心"。
　　"小灯，你在与谁说话？"不问的声音自屋内传来。
　　小灯道："我......这就去打水"说罢匆匆离去。
　　不消片刻，戎旻带着糕点归来，他敲响门扉，不待屋内应答径自推开门。但见，皎白、素白层层叠叠，衣带未系，莹光乍现，满屋药香。戎旻背过身去道："我......买了素点心"。
　　不问看他窘迫，起了捉弄的心思"戎兄可否为我束发？"。
　　戎手一颤，差点丢下糕点，只能道了声"好"。
　　他将手中之物搁在桌上，走向不问。四肢微僵，气息略乱。
　　不问见他面庞发僵笑意愈盛。
　　他此刻正坐在轮椅上，白衣整洁，裹住了美好，哪有方才诱人模样。
　　铜镜堪堪将二人框入其中，虚虚实实，暖黄流转在镜中，在二人眸中。
　　戎旻深吸一口气，挽起不问那一头青丝，露出一段玉肌。手中青丝如缎，眼前明晃晃，已是微醺之态。"如何......如何束发？"心中却是旧忆浮现，那夜月色如何醉人，那般明亮。
　　不问将桃木梳子递与他“但凭君意”。
　　戎旻接过桃木梳子，自上而下，小心翼翼梳着，指尖于桃木梳上留下些许汗渍。
　　半饷方道："就这般也好"。
　　不问强忍笑意，往后拢了拢青丝。"那便这般"。
　　戎旻见他嘴角笑纹浮现，伸手抚触。
　　房门却"吱呀"一声扰乱了这一室旖旎。
　　小灯将铜盆一掷，喝道："你来做什么？"。
　　戎旻收回手道："我去给你打盆水来"说罢拿起铜盆出了房门。
　　小灯怔然"少爷，他竟如此嚣张，他有没有......有没有......"。
　　不问指着地上一滩水道："打扫干净"。
　　不多时，事闭，小灯拨开竹叶包裹的糕点，心想这些个糕点若扔了岂不可惜了，便试探道："少爷，可用些？'。
　　不问道："有何不可"处之泰然，答之坦荡。
　　小灯满脸诧异，苦于不敢多问，只好将众多疑惑就着糕点咽下。

　　秋阳杲杲，小灯又打着他那支点缀着春花的油纸伞。亦步亦趋随轮椅走走停停，还不时回首偷窥紧随其后的戎旻。
　　他嘟囔了几声，见不问面无异色，回头对戎旻道：“你跟着我们作甚？”。
　　戎旻笑道：“秋高气爽，正好一道游玩”。
　　小灯道：“昨日县太爷邀少爷去看鱼潮，可没说请别人”。
　　戎旻答道：“那我便与你一同做随从”。
　　小灯气恼道：“我家少爷不待见你”。
　　戎旻逗趣道：“那可如何是好？”。
　　“你怎这般无礼，少爷我们.....”小灯佯装恼怒，转头却见，不问嘴角一丝笑意，一愣一呆。
　　不问见他模样古怪便道：“戎兄莫再消遣他”。
　　小灯惊吁“少爷你怎么......与他重归与好了”。
　　不问道：“今日暖和些，应能一睹这鱼潮奇观”。
　　小灯正欲多问，前头已迎来县太爷穿红着绿的诗情、画意。
　　或许因着昨日县衙赴宴，诗情与画意今日多了分亲近。“公子，我家老爷在里头候着”。
　　“这边请”。
　　几人绕过羊肠小道，方见到一碧溪水，此刻只见暖黄落叶腐/败于溪水中，却不见鱼儿踪迹。
　　小灯早忘了方才之事，趴在溪石上寻寻觅觅，终叫他寻得一尾小鱼。
　　“怎么才一条小鱼儿”。
　　诗情哼了一声道：“一瞧，便知您孤落寡闻，不是时辰未到吗！”。
　　画意道：“鱼潮县远负盛名，待会便叫你目瞪口呆”。
　　小灯见两人一唱一和，不多时便与两人斗起嘴来，全赖少年心性无人指责。
　　县太爷却领着一壶酒自灌木丛中钻出。
　　“这壶好酒可让我寻着了，不问兄，昨日未能尽兴，今日定要畅饮一番。诶......壮士你也在，昨日众事纷扰竟忘了问问壮士姓名，还望壮士海涵，就是这酒不够了......”他一手提着酒，一手拍去膝上草屑。
　　这会，诗情、画意才围上来为其打理一番。
　　戎旻道：“在下戎旻，云游人士，县太爷乃性情中人”。
　　县太爷摸着略短的山羊胡道：“谬赞！谬赞！我此生最敬仰你们这些江湖人士，入天遁地无所不能”。
　　戎旻拱手道：“县太爷才是谬赞”便觉此人不足为惧。
　　县太爷道：“不问兄早与戎兄熟知”。
　　戎旻“是”字还未吐出口。
　　不问却道：“我也是昨夜才识得他”。
　　戎旻与他对望了一眼道：“的确是昨夜才相识”。
　　县太爷道：“萍水相逢即是缘......今日咱共赏这鱼潮”。
　　这会诗情画意又按耐不住道：“此处的水最深，鱼儿也最多。寻常百姓只能在对岸浅水处捞鱼儿”。
　　县太爷道：“我们鱼潮县仅有这条溪水，自然是每家每户都分了一段去，小生不才，得了此处”。
　　小灯又付下身子瞧了瞧，见溪水虽清澈却不见底，落叶层层，也不知躲了多少鱼儿在其中。“这会一条鱼儿也没有了”他话音未落，忽的从他眼底窜出一群鱼来，一簇追逐一簇，几只共舞，被驱赶着跃出水面，渐得小灯一脸清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橙黄未散，橘绿又起，亦或红若残阳逐流而来。先是朱砂落水，再是红浆泛起。
　　小灯一声惨叫摔倒在地“......有张人脸”。
　　众人方觉，溪水红的诡异，尽是鲜血所至，鱼儿嘴里竟都是些碎肉，鱼身染成了艳红。
　　那张惨白的脸赫然是昨日当街卖身的白衣娘子浣花。

作者有话说

　　对最后三句略感不适的请忽略它。
好像再码5000字，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