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李坤主

51、司仪·冥婚（一）

　　小师弟翻着手机报，一脸的圣母光辉。
　　“你看什么呢？”郭嘉很好奇，凑过来看。
　　楚深衣在一旁监督着管仙庭剪指甲：“研讨会开完了，师姐果然满血复活了。都有心情管闲事了。”
　　“为什么要剪指甲……”管仙庭嘟嘟哝哝，一脸不情愿。
　　“是，留长指甲至少可以挠人。”
　　“师姐快来看，《动物的慈悲》，好感人的！”小师弟就差涕泪交加了。
　　猫把离水的金鱼拨回水里去，然后转身走开。
　　“那鱼也太瘦了，刺儿多肉少，我要是猫我也拨回去，起码养胖点才够塞牙缝啊。”楚深衣的话有种云淡风轻的尖锐。
　　熊把掉水里的鸟捞上来。
　　“听说北海道的猴子吃番薯之前会先在水里洗一洗，这熊是北海道的么？”
　　牧羊犬叼着奶瓶喂刚出生的小羊喝奶。
　　“他主人是开火锅店的，诶对了，话说你们今天中午是吃的肥羊火锅么？还点了个羔羊卷？”
　　这话题没法继续了。
　　手机报的专题在这里善解人意地结束，并有小编加了个结束语：动物做这些，完全是出于天性的仁慈。
　　楚深衣笑得前仰后合：“人啊！总是这么自以为是，谁知道动物天性里有没有仁慈这种东西呢？人类一厢情愿将自己的观念强加于动物，还不是欺负动物不能为自己代言？”
　　小师弟气得满脸通红，摔了美腿七站起来：“楚深衣！说的你好像不是人一样！”
　　在场五人组的眼光都飘到了别处。
　　郭嘉：“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她算不算是人呢……”
　　楚深衣并不生气：“其实，连人类的天性里也没有仁慈呢，一出生就知道灌蚂蚁窝，根本不用教，荀子说：人性本恶。大约这才是真相吧！至于所谓的仁慈，只不过是出于自保的本能罢了。你爱护幼儿，是因为幼儿会长大，将人类的基因传续，你赡养老人，是因为你预见自己会老，想着其他人到时候也不要抛弃已经丧失生活能力的自己而已。”
　　“太消极了，”郭嘉摇头，“我倒觉得，那新闻里的动物随手救助，事了径去，是无心之举，无心仁慈，方是真仁慈。”
　　坏了，诸葛亮也停下了手里的螺丝刀，师姐这辩证法用的，意思是不是要出家？
　　小师弟看向管仙庭：“社长，顾问又欺负人了，你也不说说！”
　　说个毛，没看见社长正在顾问指导下认真剪指甲么。
　　“成天人啊人的，楚深衣你就不能正常点，说几句灵长类的好话，这样才能显出我们的高大上嘛，怎么能和其他门纲目科属种相提并论呢，那样人类的优越性就没有了，太掉价儿。”诸葛亮想这时候只有我正常了，快点说些什么调节一下气氛。
　　但气氛好像更糟了……
　　“楚深衣有人找。”学生会办公室门一打开，司马懿就是来救场的。
　　“哦谁呀——”
　　“司仪！”尖嗓子还高八度，司马懿后面那个细眼尖下颌，韩国整容医院都做不出来的一张完美的脸的拥有者就跳出来了，扑向楚深衣就要熊抱。
　　楚深衣一掌把她推出去老远：“离远点儿。”
　　来人一身雪白的大衣从头裹到脚，非主流的一脑袋白毛，看脸勉强是个美女，如果葫芦娃里的蛇精也算美女的话。
　　赵云不同意：“蛇精起码还有大眼睛呢，她眼睛也太细了，笑起来都看不见了。”
　　勉强的美女被楚深衣疏远后就伤心欲绝，抱着大衣下摆蹲到地下开始哭：“我就知道！你们人都是这样！看不起我们狐族！你嘴上说得好听，貌似比其他人看得透彻，其实还不是一样歧视我们！”
　　啥啥啥啥狐族！
　　“淡定。”郭嘉暗自给师妹们使眼色，“咱从丹麦的塞壬到北海的鲛人什么没经过，科尔柏洛丝这种大场面都见过了！”
　　“那啥，狐小姐你别哭，我们不歧视狐狸的，真的，我们不歧视狐狸。”
　　狐族的勉强美女看了诸葛亮一眼哭得更大声了：“还说不歧视！叫我们狐狸！太侮辱我们了！我们是狐，不是那种成天翻垃圾堆又怕人又喜欢跟人住在一起的胆小鬼狸族！”
　　“行了，白毛，别哭了。”楚深衣走过来，很随便地踢了勉强美女一脚，“别抱着你的尾巴了，连人的穿衣习惯都学不来，还化人呢。不喜欢当人，不要学人的审美啊。你看你的锥子脸。”
　　白毛一下跳起来了：“什么话，我们狐族很有追求的好么，明明是人学我们的审美，当年就为了流行趋势，长老让族里好多青年才俊去学整容外科了，现在我们的族群几乎垄断了整容界半壁江山！”
　　“是，垄断得本国呆不下去，都跑到思密达了。”楚深衣抱着肩嘲讽道，“你们当然是在学人的审美啊，人的四肢人的脸孔，要不你试试让整容医生给顾客推荐一条大尾巴说是明年的流行趋势？”
　　“就知道欺负我，我到底什么地方不好，每次见我你都一脸嫌弃！”白毛看着楚深衣，眼中蓄泪。
　　“你有狐臭。”楚深衣不为所动。
　　一针见血。

　　白毛姓白，名毛，小字绣银，所在的狐族里年轻一辈排行第三，人称肖三。
　　“找我什么事？”楚深衣点燃了一颗熏香之后，终于问正经事了。
　　白毛扭捏半天：“阿柳要结婚了，长老想请你去做司仪，撑撑场面。”
　　“没空。”楚深衣一口回绝，“我下个星期赶三个场子。”
　　“什么场子啊？”管仙庭无比好奇，手托下巴搬个椅子坐旁边听，刚想咬指甲，突然发现刚剪了。
　　“咬指甲不卫生。”
　　……管仙庭郁闷地看着自己的手，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理由你特么骗我说是剪了指甲对提升法力有好处！
　　“红白喜事。”
　　“红喜白喜？”郭嘉觉得还是问清楚的好。
　　“都是都不是。”
　　“什么叫‘都是都不是’？难道是这家年轻人结婚然后老人就下葬了？谁家这么倒霉啊！或者老人刚死俩年轻人就迫不及待结婚了？这也太没人性了！”
　　诸葛师姐你脑洞开得有点大。
　　“不是师姐想的那样，红白喜事没先后，是一块儿办的。”
　　赵云举手：“我想象力干涸了。”
　　“简单说，就是‘冥婚’。”
　　听说过但是没见过，在场人都不由自主退后一步，楚深衣一脸看猎物的笑容看管仙庭：“仙庭，你跟着我去观观礼？”
　　管仙庭打了个哆嗦。

　　冥婚这玩意听着很可怕，其实精髓就五个字。
　　“事死如事生。”
　　也就是活人怎么办，死人就怎么办。
　　管仙庭被楚深衣捏着脖子强带到婚礼现场的。
　　“别害怕。”
　　“我我我没怕！”
　　“那你哆嗦什么！”
　　“师姐，你也别哆嗦好么？”楚深衣冷眼看着，郭嘉几个人打着“不放心管仙庭”的旗号，都跑来凑热闹了，凑热闹就凑热闹吧，还带着恐惧心理，就跟拉肚子还非要吃冰激淋一样，追求一种自虐的痛快。人啊，真是不可理喻。
　　“前面点蜡烛的地方就是婚礼现场。”楚深衣走过去。
　　“怎么不见送亲的？”
　　“胆子小，就走了，多给了我一些钱和东西，让我全权主持。”楚深衣停住了脚步，龙凤喜烛后面，两口桐油黑漆大棺材。旁边还一顶大红喜轿子，四面密垂流苏，流苏上都绑着晶莹璀璨的宝石，“管仙庭，过来帮忙，把棺材掀开，把新人扶出来上轿拜堂。”
　　楚深衣的口气理所应当，带着命令的意味，管仙庭当时就嗷一声跳出三丈远：“还要扶出来！”
　　“当然要扶出来了，”楚深衣手支着腮靠在棺材上，无奈的看管仙庭，“婚礼分好几个档次，人家给了拜堂的钱，当然要完成拜堂的仪式了。”

　　冥婚分几个等级，最基础的几项和活人结婚是一样的，要下贴纳聘合棺，除此之外，讲究一些的人家会举办一个仪式，再讲究一些的，还要找司仪，给“新人”换新衣服，化妆，雇轿子。当然，越隆重的，花费越不菲。冥婚后，结亲的两家活人要按照亲家彼此走动，逢年过节互相拜访，所谓“事死如事生”。
　　“那冥婚也有像活人一样，为了彩礼的问题卖女儿或儿子的吗？”
　　“有啊，很常见，我还见过很多懒省事儿的，两家见一面，商议好钱，然后就找人挖女儿的棺材，送到男方墓地合葬就了事的。但是这不叫冥婚，这叫非法同居，在冥界也不会受法律保护的。”
　　“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同啊，也下了聘啊，也合棺了。”诸葛亮和赵云帮着掀开右面的棺材。
　　“不同大了去了，我不是说了‘事死如事生’吗？刚才这个过程里只有活人的货币转移，难道鬼能花人民币？起码也要烧点纸不是？”
　　“那也有和活人一样，结了婚不满意的吗？能离婚吗？”郭嘉和司马哼唷嗨哟地去掀左面的棺材盖。
　　“能。我说了冥婚和活人结婚没什么区别。我见过一个小姑娘许了三家的呢，那小姑娘二十多岁出了意外，第一个想结冥婚的对象是个六十多死了的老头，结果抬小姑娘去拜堂的时候死活抬不出去；第二个对象是个三十多岁的吸毒死了的二代，又不成；到第三个对象是个快三十的工人，干建筑的，不慎摔死了，看照片活着的时候也年轻精干，这一次小姑娘被抬出来的时候脸上盖得盖头被风吹飞了，在场人都发现这死了一个月的姑娘居然颜面如生，还画了口红，这就是姑娘自己愿意了，给自己画了个妆，果然这一次婚礼就举行得很顺利，我也拿了不少酒心巧克力回来，那个好吃啊。”
　　“那就是说，”胆小的管仙庭因为手一直哆嗦，被诸位师姐不耐烦地赶了去一边烧纸，“一开棺，要是这女的脸色好看呢，就说明她愿意嫁了，我们还能顺利弄完，要是她脸色不好看呢，那她会不会记恨我们啊！”
　　“不会。”楚深衣语调轻松。
　　“为什么？”
　　“都死了二十几年啦，根本就没脸了，无所谓好看难看。不信你试试，死二十年你的脸能好看不？”
　　管仙庭手哆嗦得更厉害了，这一厉害就把一捧冥界护照全扔火里了。
　　钉子都拔掉，诸葛亮和赵云在刺耳的声音中把棺盖推开。
　　“哇哦。”诸葛亮感叹道。
　　一具五大三粗的枯骨穿着龙凤喜褂，怎么看怎么维和。
　　“这场景要是拍个照片，那些做婚礼龙凤喜褂的厂家全得关门，这衣服简直太适合冥婚了，活人穿了也像僵尸。”
　　“僵尸就是僵尸，和穿什么没关系，和枯骨就更没关系了，两种不同的物种，不要混为一谈。”楚深衣百忙中不忘科普，走上近前来刚要探身去扶，手却停住了，“等一下。”
　　那边郭嘉正准备拔掉最后一颗钉子。
　　“坏了，事情大条了。”楚深衣突然转身对郭嘉和司马懿大吼：“师姐！住手！”
　　嘭——
　　还被一颗钉子封着的棺材毫无任何征兆地弹了一下，好像里面有什么活的东西要出来。
　　所有人都吓着了，管仙庭吓得忘了哆嗦。
　　又过了半刻，没人敢出声，众人犹自惊魂未定，远处夜雾中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逐渐走来：“你们干什么呢？”
　　声音也是熟悉的，那是周瑜。
　　熟悉的人总是令人安心，有人长出了一口气，郭嘉正要迎上去，楚深衣却拦住了她，眼光落在对面的周瑜身上，挑了挑眉毛：“你不是周师姐吧。”
　　哈？
　　周瑜的脸跟记忆合金一样几凹几凸地变形，最后定格在一张五官峻削，浓眉斜挑的女人脸，她挽着和夜色一样浓墨的黑发，穿着黑色的宽大袍子，头上插着巨大的黑色鸟羽：“楚氏深衣？你怎么会绞进来了？”
　　楚深衣回头看看后面呆若木鸡的众人：“对不起师姐，我又忘了介绍了，这位就是我多次和你们提到的冥界审判厅目前的代厅长苦丁，也是‘高冷’写真社老板苦荇的胞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