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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次日晨起梳妆,江童颜屡次睡倒在梳妆台上,然又被绿依掐醒。
      被打扮好后江童颜迷迷糊糊走出房门,只觉阳光明媚,眼前也随之一亮。
      白天里的草虫堂一扫昨夜里的朦胧阴霾,不凡之处也显露出来。这院子中间的空地由四面房舍围出,形状却并不方方正正,仔细看来倒是一个圆形;布置也不似寻常读书人家,院子里既不摆放嶙峋瘦石,也无翠竹香木点缀,只是偏南有一片十尺见方的菜畦,沃土里种着卷心蔬菜和田田芋叶,带着露珠儿,青翠欲滴,也有嫩白小葱,齐齐整整,无不水灵可爱;菜畦周围丝瓜藤攀着枯枝编筑的鱼鳞纹篱笆,十分别致;更有一条院子里的窄窄清渠盈盈相绕;院角有一株参天大树,仰头细看才知是一棵银杏,旁边是一个高高大大的秋千长椅,道是秋千不若说是一个小凉棚,顶上覆满了青藤,已结了好些葡萄。
      江童颜缓缓走出草虫堂,绿依和顾平川不动声色地跟在其后。
      绿依无聊得紧,便跟顾平川闲聊:“这一早便去找表公子,有什么要紧事吗?”顾平川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闲话对象,千言万语都能用点头摇头作答,让绿依好不扫兴。
      而江童颜走得极慢,一路不语,似是在细细观景。
      绿依便上前来搀着江童颜:“小姐怎么看得那样出神?这些宅子虽宽敞,却比不及咱们府里一半体面呐。”
      江童颜只笑笑,摇头不语。绿依晃了晃江童颜的小臂撒娇:“好姑娘你就说于我听吧。”
      江童颜道:“不是我不肯说,只是这里确实有些古怪,我也不十分明白。你看我们昨日里来的时候,如此深宅大院,就两扇素门一道低槛,也无朱漆、石像、牌匾、柱联,哪里像前朝举人老爷府;一应楼宇游廊,也无半点时新纹饰,梅兰竹菊也不见踪影;连同室内陈设布置,都无甚标榜书香世家或富贵显赫之物。乍一看,都道失了体面。可是你在这宅子里随便指一件事物,那都是比十个你我的年纪还老些的。且不说这每株大树枝繁叶盛亭亭如盖,只看我们脚下的石道,石道上的积年绿藓,石道旁的山茶、杜鹃——”
      绿依插嘴道:“这竟是山茶!这是杜鹃!我初以为是什么高大材木呢!”
      江童颜笑道:“矮木长成积年材木的个头,别说你我小女子没见过,只怕顾大侠这样走南闯北的也不能常见的呢。”
      顾平川忙道:“不敢。”
      “再有,这里三楼九堂十二轩无处不有水渠,以防火患;却又不通通串联,免了一处堵塞、处处断流之不便,设计之巧难以言喻。再者,此处常被附庸之物不见一桩,又寻不出个不风雅所在,多的是菜畦田园,半耕半读,自有一番闲云野鹤之趣;危楼老木,更添古拙大气。”
      绿依叹道:“阿弥陀佛,这宅子哪里是失了体面,这是叫我们这些没有见识的丫头失了脸面。”
      江童颜忍俊不禁,敲了绿依一记:“你才活了几岁,还生出脸面来了。”
      说话之间,顾平川悄然一跃,不知从哪里抓住个白色毛球。那毛球被顾平川单手捏住后颈,悬在空中。它苦苦挣扎,只求逃出顾平川的魔爪。
      “我以为有什么人鬼鬼祟祟偷听小姐说话,没想到又是你。”绿依拍拍月半的圆脑袋,月半十分不服,小爪子拼命刨头,似乎要抹去绿依的亵渎。
      江童颜噗嗤一笑:“居然是昨天那个灰毛球,今天怎么变白了?”
      “它原先是白的,昨天我逮它,它在地上撒泼滚脏的,今天倒学乖了。”顾平川道。
      月半见此人非但再三对自己无礼,还如此明目张胆地重提旧事,毁它声誉,便是豁出老命也少不得得与他一搏。于是,月半集全身气力与牙齿,扭头便向顾平川的手咬去。顾平川不料月半狗胆包天,来势汹汹,他也无需多事,只把手一松——
      顾平川身材魁梧,被他拎着的月半离地八尺有余,这么摔下来难免狗命不保,月半降落之时想着世间许多美食美狗未及领略,心下遗憾,更怕没即刻摔死,落得终生残疾不说,还要受那千般疼痛,这可如何是好?遂闭眼一心求死。
      幸而月半阳寿未尽、吉狗天相,没有迎头撞向地面,而是及时被柔柔软软地捧住了。月半试探着睁开圆溜溜的眼,原来救命恩人是昨晚那个要吃自己的女子!顿时万念俱灰,连忙闭眼装晕。

      “妹妹好兴致。”
      江童颜抬头便见苏怀墨摇着折扇走来,捧着月半略屈了屈膝算是行礼:“童颜正要去给表哥请安呢,可巧就遇上了。”
      苏怀墨带着慈爱的微笑:“妹妹太守规矩了,你只当这里是自家府中,有什么吩咐下去便是。”
      江童颜本来欲找苏怀墨议事,看他行色匆匆,只得垂首道:“不敢,童颜并无什么要紧事。”
      苏怀墨道:“幸好妹妹无事,我现下却是不得闲,那个活宝弟兄又惹出乱子来了,我正赶去归鹤轩救场呢,妹妹可想凑个趣?”
      江童颜巴不得有热闹解闷,喜上心头,凄然道:“童颜一介女流,胸无点墨,不登大雅之堂,再者——昨日白公子似乎——童颜昨日似乎无意冒犯了白公子,今后还是避一避嫌的好。”
      苏怀墨哈哈一笑:“无妨无妨,怀蒲的性子难以捉摸,我只求他不冒犯别人,妹妹哪里就冒犯他了呢。你手里这只狗便是他养的,脾气随他,好吃蛮横不讲理。妹妹既能把月半降服,想必与怀蒲也是能处得来的。”
      江童颜只好点头:“也是,月半方才乱跑,现在累得睡着了,我去交还给白公子,免他担心。”
      话说月半方才闭着眼装晕,不想江童颜抱狗却很有一套,另又用指腹加以抚摸,伺候得月半十分受用,竟忘了大敌当前,呼呼睡去,所以江童颜所言非虚。

      归鹤轩里有几位来租书的公子哥,正围在一处小声议论。白怀蒲坐在红木长几旁泡茶,他着一身月白宽袖长衫,神色淡然,仿佛屋里唯他一人。
      一位身材瘦长的紫衣公子见苏怀墨来了,忙上前见礼。
      江童颜等站在门口观望。
      苏怀墨向那紫衣公子若无其事道:“李公子可看中了哪本不外借的书吗,须让我亲自跑一趟?”

      苏怀墨在来时的路上便已把缘故说与了江童颜听,显然是来报的书童早已讲明,现在却故作不知。

      李公子笑道:“自然不是。苏掌柜知道我是书肆的常客,今日领几位新朋友来,我赞这书肆格调不俗,说这里摆放的物件、悬挂的字画绝非简单的附庸风雅,都有它们各自放在那里的道理。您看,今日在玛瑙盘里,放了一个白馒头,却这是何解?”

      等李公子讲完,苏怀墨才徐徐道:“这个馒头嘛——自然是有缘故的。”

      江童颜登时汗颜:苏怀墨方才告诉他,分明是白怀蒲早上从厨房偷了数样早点,剩下一个馒头没吃,走到归鹤轩泡茶看书,随手搁在了书架的摆件玛瑙盘里。这几位公子哥自命风流,非得从这个馒头里看出什么不凡来。也怪那馒头,凑巧放在了那瑰红的玛瑙盘里,位置显眼,端端正正有模有样,叫人不得不把它当回事。现在苏怀墨若解释这馒头是个误会,不但叫诸位公子面上无光,更让自己的风雅招牌难看。可他自信满满说有缘故,可该怎么分辨。

      此时还在泡茶品茶的白怀蒲听到苏怀墨的声音:“这馒头的缘故显而易见,诸位公子一时间没悟出来,怀蒲,你可想到了?”

      抬头间苏怀墨已走到了自己跟前,只见他黑着脸声音压得很低:“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

      白怀蒲从几位公子看到馒头开始便一时在场,一直也没开口解释一句,一脸事不关己。现在听到苏怀墨问自己,似乎还必须给个好听的缘故,微微坐直了身子,正了颜色,小声道:“师兄,我刚发现我的耐寻楼里少了三本诗集、一本棋谱还有二十只七味斋的脆皮香酥鸭。”
      苏怀墨握紧拳头:“你也知道七味斋的鸭子贵,二十只有点太多了吧。”
      白怀蒲细细品茶不再言语。

      苏怀墨也不是首次被他敲诈,只得妥协:“这些东西定叫人给你送去,你可想好了馒头的缘故?”
      白怀蒲思索片刻,慢慢站起身来,吟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李公子拍手喝彩:“果然高明!果然巧妙!纵然富极贵极,纵然门槛用铁片裹了能存千年之久,人最终不过一抔黄土,一个坟头罢了。如此潇洒如此超脱,我等俗人一时实难参透。”其他公子哥也附和纷纷称赞。

      江童颜捧着月半在门口边笑边叹,你主人当真是个与众不同的。

      看完热闹,江童颜寻了块平整些的卧石坐下。归鹤轩外有株极大的樟树,叶香暗暗,树影婆娑,不久,江童颜就半歪着,与月半一起在树下懒懒瞌睡。
      江童颜迷蒙中醒来,睁眼便见一人正俯视自己,这人眉目清雅,一身月白竹裳,正是白怀蒲。江童颜不禁低头脸红,连忙站起身来。
      白怀蒲就这么坦坦荡荡地看着,全然不顾绿依和顾平川的脸色。
      此时月半趴在白怀蒲肩上,同主人一样直勾勾地看着江童颜。
      白怀蒲幽幽开口:“敢问姑娘是哪里人?”
      他说话竟这样客气,江童颜暗自惊奇,小声答:“小女子系江北人。”
      又问:“姑娘芳名?”
      “怎么不悄悄的来问我,倒当面问起人家姑娘来了。”不等江童颜回答,苏怀墨已人声具至。
      白怀蒲道:“听闻姑娘的人昨日将小犬五花大绑,还削了一撮毛发,可有此事?”
      江童颜知道这梁子已结下,坦白道:“顾大侠无心冒犯令郎,白公子恕罪。”
      苏怀墨第一个笑出来。绿依三盏等也跟着偷乐。
      白怀蒲品味半天方明白过来,与月半无奈相望。月半默默蹭了蹭白怀蒲的脖子:原来你是我爹爹。
      顾平川站出来:“这畜生屡次鬼鬼祟祟,让小姐蒙受惊吓,在下只是尽忠职守而已,况且,只是小小惩戒,并无伤着它。”
      白怀蒲道:“姑娘误会了,我是见难得有人降得住它,请姑娘闲暇时可以代我照顾小犬。”
      苏怀墨面上比月半尤为不满:“不可,这种事交给三盏他们便是,怎好烦劳妹妹。”

      江童颜道:“表哥言重了,童颜正要找表哥商谈此事呢。童颜寄住在白公子府中,却不能同男子一样协助表哥理事,白白领一堂的份例。童颜只求在书肆谋份家务活计,以求心安。”她的意思是非常愿意当月半的保姆。

      苏怀墨微笑:“如此,妹妹只做些针线女红就罢了,小厮们的手脚也粗笨,寻外头的婆婆做也不便利,妹妹正好帮了大忙。”
      江童颜为难道:“不瞒表哥说,童颜不会女红。。。。。。”
      苏怀墨略微一怔,寻思江童颜可能与一般闺阁小姐不同,不喜女红刺绣,便问:“那妹妹可喜欢读书写字?”
      江童颜更加为难:“童颜愚钝,并不精此道。”

      不等众人叹息,江童颜接着糯糯道:“表哥不必再问了,童颜年幼丧母,父亲宠溺,不曾请老师教习,是以琴棋书画刺绣写字通通不会。”
      白怀蒲幽幽说道:“一个大家闺秀,无能成姑娘这样也着实不容易。”
      江童颜被这赤裸的贬损羞得手足无措,低下头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苏怀墨好言相劝:“怀蒲有时会外出寻书,妹妹要是不嫌月半淘气,就照看着它一些吧,只有一点,不要累着自己。”
      白怀蒲接着道:“月半虽然胖,毕竟还小,等长大些再考虑炒还是炖罢。”
      月半嗷呜一声遁地而逃:爹爹学坏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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