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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误解 ...

  •   李从嘉狠狠一怔。他原本就不善于掩藏心思,此刻眼底翻涌而起的仓皇,放大在那一目重瞳中,几乎一览无余。

      “不过是随手一救罢了。”半晌后,他低垂下眼眸,强自镇定道。

      赵匡胤这些年来走南闯北,遇人无数,自然是有些眼力的。虽然明显能看得出这其中有蹊跷,却也不再追问,只淡声笑道:“人道这金陵城中,唯有安定公同旁人不同。原本不解,今日一见却不得不感慨当真名不虚传。能放下身段搭救一个东宫小校的,这宫中怕是不会有第二人了。”

      说到此,他的神情里隐约带了些嘲讽。

      因为他已然想到了最为合理的一种可能:因为自己,是东宫之人。这个看似清淡无求,不问政事的安定公,莫不是想通过搭救东宫府人,来获取太子的信任?

      只可惜,到底是长于妇人之手的皇子,纵是巴结也找错了人。太子那般清傲不羁的性子,如何将区区一个小校放在心上?

      然而李从嘉却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闻言神情中微有些窘迫。寻了个由头,便借机离去。

      出了门,这才站定脚步,无声叹息。

      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果然是最了解他,最清楚他的软肋在何处。故而只需将那人带到府中来,便将其余残局交给自己,撒手不顾了。

      他自然不能坐视。

      这世间万物,关心则乱。放不下,便不能坐视。

      *****

      赵匡胤自知以东宫府人的身份,留在安定公府中自视不妥,奈何腰臀原本挨了二十军棍,又生生冻了大半夜,伤势之重,几乎无法下床。

      正准备请小厮带话去往东宫之际,却骤然听闻,太子亲自来了。

      李弘冀来到房中前,步履又急又快,李从嘉跟在他身后,几乎是用小跑。而及进了屋,他的又骤然停住步子。

      抬手止住意欲起身行礼的赵匡胤,他不紧不慢地举目环顾一番,回身颇有深意地笑道:“安定公对一个小校,竟也是如此厚待,本宫当真是……自叹弗如。”

      李从嘉站定步子,在他利若鹰隼的注视下,态度虽然谦卑,却也从容不亢。

      “东宫的人,臣弟不敢怠慢。”他如是道。

      赵匡胤半伏在床畔,听到这里,心下了然。

      果真……是这番缘故么。

      然而不知为何,他竟隐隐有些失落。仿佛打从心底而言,便希望自己之前的猜测,是错误的一般。

      正此时,李弘冀已然走上前来。勾起唇角,他看着床上的赵匡胤,徐徐笑道:“方才安定公已然同本宫说过,你伤得重,不便行动,便姑且留在这里,待伤养好之后,再回去。”

      他的仁慈来得如此突然,同平素的作风截然不同,赵匡胤心下疑惑,不免错目朝一旁的李从嘉看去。

      对方长身玉立,风姿俊朗,一身长袍较之往日稍稍秾丽几分。他正袖手立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过来。触到赵匡胤的视线后,反应也同上次截然不同,不仅没有半点窘迫闪避之意,反而眉眼一弯,冲他淡淡而笑。

      那笑该如何形容?

      赵匡胤是个粗人,不同于那些文人,会用华美异常的辞藻。他只是在一刹那间,隐约想起自己初到江南时,正翻身下马,寻找店家之际。忽然一阵风起,在路人喜悦的惊呼声中,满城杨花如星如雨般纷扬而落,拂了一身还满。

      那大抵是他见过最美的景致。

      赵匡胤不禁有些怔愣。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何金陵城中的百姓们,提起安定公时,总会用上“风华绝代”这个词。

      而这细微的神情变化落入李弘冀的眼中,他双眸一眯,未动声色,却道:“话已说完,本宫还有要事,便不在此久留了。”一拂衣袖,转身要走,脚下却忽然顿了顿,道,“安定公,送送本宫。”

      李从嘉颔首,举步跟上。行至门畔时足下一顿,回首朝床榻上的人看了一眼后,这才离去。

      *****

      回廊外,李弘冀却没有急于离去,而是站定了脚步。他垂目盯着李从嘉看了许久,忽然道:“这小校……名叫赵匡胤。”

      “是。”李从嘉应声道。

      “你过去认识他?”李弘冀略略扬眉,目光中多了些审视。

      李从嘉摇摇头,缓声道:“不过是那日他来府中报信时,有过一面之缘,故而知道那是东宫之人,又观其似非常人,自然不能袖手。”

      言语间,看似无心地将对方的才干提了一提,却又不深入,只点到为止。

      果然,李弘冀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问道:“你怎知他非常人?”

      李从嘉一脸温顺地道:“那日臣弟避退至后园自弈一局后归返,原以为太子已然离去。行至门畔时,不慎听到太子正向他问询是……是否同慕容彦超联合抗周一事。”

      并非一味装傻,而是并不避讳将自己所听到的话尽数讲出,这反而是一种昭示坦然的最好方法。

      “本宫知道,你虽缺了几分治国的才干,可也并不糊涂。怎会不知,这一介小校的性命,在本宫这里根本无足重轻,还傻乎乎地用他来邀功?”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骤然放沉了几分,“李弘冀闻言笑起来道,“如此说来,倒是惜才了?”

      “臣弟不敢。”李从嘉拱手垂目道,“只是僭越,怕太子损失将才而已。”

      话虽简单,却已然掩饰不住对赵匡胤的赞赏之意。

      李弘冀听在耳中,心底冷笑,却反倒不再言语。只淡淡地留下一句“有事在身”,便举步而去。

      李从嘉静静地立在原处恭送,如同一汪波澜不兴的秀水。待到对方身影消失在回廊外时,他才徐徐回身,推开房门。

      赵匡胤依旧维持着俯趴在床边的姿势,双目正直勾勾地定在门边。骤然撞见推门而入的李从嘉,他的目光竟是微一闪烁,才重新抬起。

      似是迟疑了半晌,才道:“实不相瞒……小人从小听力便优于常人,故而方才安定公于门外同太子所言,小人不慎尽数听了进去。”

      李从嘉微微一惊,却也很轻笑一声,道:“无妨。难得你如此坦诚,换了旁人,只怕便装聋作哑了。”

      “并非如此,”赵匡胤再度垂下眼去,向来沉稳镇定的面容里,竟然浮现出几许窘迫。犹豫许久,他似是才组织好了语言,缓缓道,“实则,小人打从一开始,对安定公是心存怀疑的。”

      “哦?”李从嘉于床畔坐下,微微扬眉看他。

      赵匡胤道:“小人原本以为,安定公之所以出手相救,是为了同小人取信于太子,却不想安定公对小人竟是如此厚爱。思及此,惭愧非常,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了……还望安定公不要怪罪。”顿了顿,道,“只是,小人斗胆一言,太子此人……待人素有猜忌,安定公在他面前这般赞赏小人,怕是……会引他生疑。”

      方才听得门外李从嘉对他的重重回护赞美之词,他只道对方久居深宫,与诗词笔墨为伴,不懂得人心。因了自己而引火上身,赵匡胤于心有叹,故而并不想隐瞒自己的心思,对于自己最初的误解,也的确是坦荡而真诚地感到愧疚。

      而李从嘉闻言,似对此并不在意,“如你这般重义坦诚之人本该相救,纵是引得他生疑了,也不可惜。”见赵匡胤闻言一怔,又笑起来,道,“不过你着实多虑了,我那个大哥虽猜忌心重了些,却最是清楚,我平日里只爱吟诗作画,如何也牵扯不上朝中事务。他并不会猜忌到我这里。”

      赵匡胤闻言只心下暗叹,这般心思纯真,毫无防备之心的人,能在太子眼皮底下活到今日,也实属奇迹。

      感叹之余,却又忽然意识到,这并非自己需要担心,以及范畴的范畴。便收了收面上的神色,又郑重地道了几回谢。

      李从嘉含笑带过,嘱咐他多加休养后,便告辞离开。

      回身将门缓缓合上的瞬息,他隐约窥见门缝里的另一双眼,正在定定地看着自己。

      微一垂眼,只作不知,眼底却有幽深的笑意浮起,很快又如风中烟云般,消失不见。

      *****

      赵匡胤在安定公府中休养了半个月后,便已然能够下床,只是行动仍旧不太便利,走路亦只能轻缓而行。李从嘉待他也并无生分之意,知他对兵法颇有兴趣,便只道让他在身边临时帮衬着,许他平素里便跟着自己一道进出书房。

      李从嘉藏书极多,涵盖也广,自然也少不了行军布阵之类。在他翻开书卷,或者吟诗作画时,赵匡胤便会埋头在这些书卷中,一看便是一整天的废寝忘食。

      隔着手中的书卷,李从嘉悄然抬眼,看向对方。相较于前世最后的记忆,男子轮廓分明,俊朗非凡的面孔中少了几分帝王喜怒不形于色的无情和冷淡,是一种极为年轻的俊朗。虽较之同龄之人,已是山岳般坚定稳重的,但不经意的举手投足间,总也会如旭日照样般,显露出几分熠熠的光辉。

      虽然他知道,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筹划这种种,一定有着别样的用意。或许尽快将人送走,是最为明智的举动。

      可他却莫名地有些贪恋,贪恋这样无声共处,不被打扰的时光。

      他自知是个至情至性之人,纵然被推上了帝王宝座,却仍旧无法做到心中只有家国天下。

      他心中最为在意和介怀的,永远只有“情”之一字。性之所致,非他自己所能左右。

      恍然地,李从嘉想,如若二人从未为敌,或许便能如今日这般,岁月静好,各自安稳了吧。

      冷不丁地,赵匡胤忽然一动。李煜暗惊,低下头去,将视线藏于书卷之中。然而片刻后再抬头看去,却见对方一双深沉如渊的眸子,定定地落在书卷上,专注而凝神,显然并未注意到其余的事。

      他悄然松了口气,定了定神,便重新继续自己手中事。却未曾注意到,另一道目光,已经不着痕迹地落到了自己这里……

      *****

      又过了三日,有消息从朝中传来,说皇上和太子以及其余大臣商议过后,打算应下慕容彦超之请,联合攻周。

      听闻消息时,顿足捶胸,颇有些懊丧。

      “此战不仅胜败难料,且万一不成,反将树一劲敌。”他摇头叹息。

      李从嘉里在一旁,于书架上整理画卷,看似无心,实则眼底波澜暗涌。

      重活一世,他自然知道,这件事的最终结局,是慕容彦超之乱为郭威所平定,最终投井而亡。

      至于父皇发兵相助一事,也将成为对方伐唐的借口之一。

      一场必败的战争,并没有进行的必要。

      看来他须得做点什么,来改变如今的局面了。不仅如此,还要一石二鸟,达成自己的另一重目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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