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三章：夜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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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匡胤此番带来的是，周泰宁使慕容彦超谋反的消息。
其时正值保大九年，天下板荡，群雄无主。正月，原汉枢密使郭威发动兵变，诛杀其主汉隐帝，迫使太后命其“监国”，直至正式称帝，国号大周。而这慕容彦超因受郭威猜忌，遂起兵反周，并且遣使暗中前来，意欲联合唐国李氏，共同灭周。
李弘冀身为太子，又长于征战，素有军功在身，故而唐帝李璟第一时间，便派人去往东宫，传他一同商议。李弘冀不在府中，几经辗转，便有在东宫当差的赵匡胤，将消息带到了安定公府中。
听罢赵匡胤所言，李弘冀深眉微锁，正待离开往宫中而去。余光一瞥瞥见面前这小校，步履却又忽然顿住。
“你叫什么？”他问。
赵匡胤低眉拱手，“小人名唤赵匡胤。”
李弘冀久在军中朝堂行走，素有几分看人的颜色。见这小校虽然面生，却生得剑眉星目，英武非凡，加之言语之间亦是干脆利落，字字铿锵，一眼望去，便觉不同于常人。
他凝视着对方，稍稍敛眉，忽然道：“此事……你怎么看？”
赵匡胤不禁微怔。他来到吴王府中不过半载有余，品阶又不过是个小校，这军国大事，如何又自己置喙之处？
便又是一拱手道：“兹事体大，小人不敢置喙。”
李弘冀轻笑一声，扬起下颚，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但讲无妨，此事颇为棘手，听听旁人的意见，倒也无妨。”
对方话已至此，赵匡胤便不再推拒，沉吟半晌，道：“小人以为……此事不可应下。”
“哦？”李弘冀浓眉一扬，并不掩饰神情里淡淡的嘲讽，“怎讲？”
“据小人所知，郭威其人智勇兼备，雄才大略。从昔年区区一名牙兵到今日之位，绝非凡夫俗子所能达成。同此人为敌须得筹备万千，细细谋划，而决不可仅仅因了一人蛊惑，而仓促行事。”赵匡胤道，“再者，臣听闻郭威立国后处处抚恤下臣，对于慕容彦超更呼其为弟，足见未尝有怠慢之处。而慕容彦超身为人臣，不仅背弃主上，更连同他人剑指故国。今日若帮了这不义的投机小人，他日谁又能知晓，他会否连同第三人，攻我大唐？”
李弘冀向赵匡胤问询此事，原本是带了些戏弄的意思，便好比一个成年人拿些心中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去问稚子孩童。以对方稚拙的答案取乐，获取几分成年人的优越感罢了。
然而他却发现，赵匡胤远不是“稚子孩童”，他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层次清晰，决然不像一个普通小校该有的说辞。
而自己原本暗中盘算的，建议陛下应允此事的打算，在他的一番话之下竟如此相形见绌。
李弘冀心中微窘，面上却并不肯承认，反而轻蔑地笑道：“你这番话，看似颇有道理，实则不过是虚妄致辞罢了。人道是‘春秋无义战’，生逢乱世，无论是一人还是一国，但求无非‘自保’二字。纵然如你所说，郭威此人非池中之物，日后将为劲敌，那何不趁他如今建国之初，根基不稳一举攻破，又何必拖拖拉拉，等到他站稳脚跟才行动手？”
赵匡胤并未回答，沉默半晌，却问道：“在殿下看来，此刻攻汉，又几成胜算？”
李弘冀霍然怔住。他未曾想到，对方竟然如此直白地问出这个问题。
因为答案是显然意见，大唐久居江南一隅，民生安乐富庶，可称温柔乡不假。然而人在温柔乡中浸淫得久了，便难免从骨子里也酥软了起来，少了些北方诸国的铁血气性。
这也是他李弘冀最为怒其不争之处，也时常暗自盘算着，待到自己执掌大权后，定要改改这从上到下都只会吟诗作画的文人习气，添些武人之风进去。
这样的大唐，是否能同郭威抗衡，从心而言，李弘冀是没有把握的。但在他看来，时机有时比实力更为重要，时机把握得好了，便是以少胜多的官渡之战，赤壁之战和淝水之战，若让时机匆匆流走，哪怕手中人马再多，战力再强，也将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在他看来，如今就是最好的时机。
但以李弘冀刚愎自用，猜忌多疑的性子，越是被人看穿了心事，看透了弱点，便越要恼羞成怒。他如何能容许有人比自己思虑更为周全，谋划更为细致？更何况，那人还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小校。
他骤然恼怒起来，喝道：“军机大事，岂容你这个小校轻易置喙？滚回太子府，自己领二十军棍！”全然忘记了，当初口口声声说“但讲无妨”的，正是自己。
赵匡胤神情一凛，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冲他一拱手，转身而去。
李弘冀在原地恼怒了一刻，待到火气消退了几分，也拂动衣袖，大步离开。
脚步声渐行渐远，院中重新恢复了宁静。片刻后，李从嘉从拐角处现身，缓缓站定。
此时的赵匡胤，虽已才能出众，还着实是个不通人情的愣头青。这样的人，李弘冀又如何容得下？
拢拢衣袖，一抹笑意从唇角倾泻而出。
“既然碰上了……从嘉，你朝思暮年的赵匡胤，你我便一起见见，如何？”自言自语地，他缓缓道，笑容越发地明艳起来，“不，或许并不只是‘见见’而已，不过如此，不也正是遂了你的心愿么？”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面上的笑意也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满眼的空茫。
李从嘉身形微微一晃，正巧被路过的小厮看见，连忙上前来搀扶，道：“主人，这是怎么了？”
“无妨。”李从嘉无力地摇摇头，挣脱开他的手，踉跄地走进了书房。
*****
夜过三更，万籁寂寂无声。
东宫的下人房里，小校们歪歪斜斜地挤在一处，早已沉沉睡去。鼾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屋内，倒是成了这夜里最为显眼的声音。
赵匡胤却手中握着一杆长|枪，身形笔挺地站在大门外。
今夜正该他轮值，纵是挨了二十军棍，也不可耽误。
尽管江南的冬日来的较北方稍晚一些，但毕竟已经到了秋末初冬的时候，入了夜，越发便是寒凉刺骨。
在寒风的刺激下，腰臀上未及细细处理过的伤口，越发火辣辣地泛着疼。站的久了，那疼痛和寒冷便混作一团，统称为“麻木”二字了。
五指用力地握紧了枪杆，赵匡胤微微仰头看向中天明月。月华如水，倒是极为温柔地投下光芒，柔荑一般，轻而缓地抚过万物苍生。
恍然间，他想起自己离家已是三年有余了。
当初离开时胸中满是壮志豪情，力图在这乱世之中存有一席之地，小则建功立业，富贵加身，大则一同四海，天下太平。
然而四处辗转，几经碰壁之后，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三年，自己到底是虚度了。蓦然回首，依旧是个一事无成的平头布衣。
无声地，于胸中长叹出一口气。眼前却是骤然一个昏花，细细的枪杆根本不足以支撑柱他高大强健的身形，整个人一个晃悠，便要栽倒。
一双手却从旁伸出，试图将他扶住。却到底力气不足，反被他一下扑得失去了重心。接连几步退至墙边，才勉强站稳脚步。
手中的琉璃灯倏然落地，索性是落入一旁的草丛中，故而并未发出极大的声响。
李从嘉略略一惊，好在随他前来的小厮机灵，已然赶紧上前将它捡起，里内歪倒的红烛才不至于烧着草丛。
看着自家主子身上伏倒得庞然大物，他迟疑道：“主子，这……”
二人贴的极近，李从嘉可以清楚地感觉得到，对方的脸便搭在自己的侧颈上，呼吸间吐出湿热的气息，那温度，有些灼人。
本能地有了一丝战栗，他定了定神，却反而勾唇一笑道：“他似是发了高烧，这大晚上的，为了一个下人惊动太子府也是不妥，不妨先带回府中，替他医治。”
*****
赵匡胤意识已然模糊，昏昏沉沉间，只嗅得一种淡淡的熏香气息萦绕在鼻尖。仿佛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足以让人的身心，极快地安宁下来。
而待到重新寻回意识时，却发现天光已大明。
睁开双眼，见自己俯身面躺在一张床上。即便他是个粗人，也能一眼看得出，无论是这床榻的木料，还是窗幔的绣工，都是极为讲究的。
这自然不是自己平日里胡乱睡觉的下人房。
霍然想起，昨夜本该是自己轮值，如何会到了这里？
匆匆忙忙坐起，正想着是怎么一回事，却听闻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一人缓缓步入。见他醒了略略一惊，竟是转身就要走。
而只需一眼，或者只需看清对方那一身清素却也华美的长袍，赵匡胤便已然认出了对方是何许人也。
惊讶之余，他下意识地翻身，意欲下床。却不慎牵动了伤口，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于是那门边的人便又急匆匆地走了回来，前来搀扶，口中道：“你伤得重，莫要乱动。”
这一走动，衣袖生风，带来的正是昨夜萦绕于鼻端的熏香气息。赵匡胤下意识地抬起眼，便骤然看到了一张放大在面前的，如若凝脂的一张脸。而此时此刻，那张脸上，竟满是焦急之色。
赵匡胤目光顿了一顿，虽不便于行动，口中还是极为恭敬地道：“小人见过安定公。”
李煜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略带仓皇地收了手，退后一步，冲他点了点头。短暂的迟疑后，道：“昨夜信步闲游，恰逢你晕倒在东宫门外，不便惊扰太子，便将你带了回来。你的伤，我已请人处理过，打得……着实重了些，须得静养些时日。”
他一介小校，全无身份可言，挨起军棍来，打得重了或者轻了，多了或者少了，自是任凭行刑之人施为，哪有置喙余地？赵匡胤暗暗自嘲。
只不过，就身份而言，面前这位尊贵已极的安定公，不仅不必管自己这区区的一小校，更无须像自己解释那么许多。
他微微有些差异，一双黑眸盯着他看了许多，道：“小人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煜道：“但讲无妨，不必拘礼。”
赵匡胤依旧看着他，目光虽不冒犯，却也不卑不亢。
缓缓地，他问：“安定公可是许久之前，便认得小人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夜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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