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少年》染净

16、别对我说谎（下）

　　跟李思嘉约好周五晚上为她演奏《暗夜曲》，李思哲一放学就急着拉林清来音乐教室练琴。
　　他拼命地模仿林清的每一个动作，表情格外认真。手指贪恋地抚摸琴键，像是在抚摸一件件精美的瓷器。
　　林清的手覆在他手上，暧昧地，温暖地，他却再不能傲娇地骂他一声恬不知耻。林清手里若有若无的潮湿，徐徐沁入他的心。
　　直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李思嘉利落地跳窗而入。
　　躲在长椅后的林清和李思哲同时张大了嘴。少有女子如她这般身手矫捷，动作帅气又洒脱。
　　李思嘉抬起右眼看了看亮如白昼的大灯，压低的左眉让她开起来有点痞气。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有人就站在她周遭陪伴她。
　　可她知道这不可能。
　　她惨兮兮地笑笑，释然又失落。
　　林清和李思哲的喉咙莫名一紧，心想这姑娘总是会让人平白生出些难过与心疼。
　　她绕着钢琴走了一圈，手指在琴键上来回逡巡，喉咙发出低低的声响。最后坐在钢琴不远处的长椅上，对着它发呆。
　　过会儿，从背包里掏出烟盒，熟练地磕了磕，指尖将掉出的香烟送到嘴里，打火机在她手中擦出明亮的火焰，她用力吸了一下烟蒂，动作落拓又颓废。
　　她的身上从来没有烟味，林清竟不知她会抽烟。更不知她抽烟的样子看了会让人这么揪心。
　　半晌，她的肩开始微微颤动。
　　空气里不曾传出任何声音。
　　她总是无声地哭泣，克制又隐忍，似乎生怕人看见。
　　林清攥着椅背的手开始泛白，他多想冲出去将她搂入怀中。可李思哲就在旁边，他没有勇气。
　　李思哲望着她，眼神化作了一池春水。他微微伸直身体，像是要冲出去，可林清拉住了他的胳膊，朝他摇了摇头。于是他又不甘心地蹲了下来。
　　也许未来的日子里，林清都只能躲在阴暗处，看着李思哲为她遮风挡雨，奋不顾身。可决不是今天。决不是在这个他连逃跑都无法做到的战场。
　　时光难捱。
　　待她走后，屋里还留有她淡淡的烟草香，好像她还夹着烟蒂坐在那里轻声哭泣。
　　林清用力嗅了嗅，似乎嗅到她掉过的泪和流过的血。他心中一凝，随她走入荒无人烟的夜色。

　　那之后的几天，李思嘉消失在了林清的视野里。干干净净地，甚至没有留下一丝讯息。
　　雨后的空气透着寒冷，他却从骨子里透出些萎靡不振来。
　　他小心翼翼地在日记本上写下这些难熬的日子：忽然好想知道她膝盖处的痂有没有被她抠掉，她是不是又在睡意盎然的时候被史老头拎去罚站，她是不是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史老头的老板椅上，面对办公室老师嘲讽的目光朝某个男孩子无所谓地笑笑。
　　他还想写下好多，可李思哲正不甘心地在后面猛踹他凳子，要他陪着去练琴。
　　同行的还有孟想。
　　她乖巧地站在教室门口，小脑袋不时向里张望，却不敢吱声。
　　李思哲过去大咧咧地推着她的脑袋向前走，口里振振有词：“走！傻妞！反正你闲来无事，接着给哥哥放风去！”
　　恩。在李思哲眼里，孟想就是一没事儿跟在他屁股后面瞎转的疯丫头。
　　孟想扬起手也想给李思哲的脑袋来一下子，可跳了半天小短腿也没碰到李思哲头发一下，只有懊恼地任由他这个恶霸欺凌。
　　林清在旁看着，总觉得他们走在一起毫无违和感，可李思哲这小子就是不开窍，孟想表现得那么明显，他还跟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
　　不过也是，男生对自己不上心的女生，总是不开窍的。就像欧歌之于自己。
　　深秋的凉夜本就寒冷莫名，加上已经在空旷处站了一阵，孟想被冻得哆哆嗦嗦，只能撩开短腿在台阶上蹦哒蹦哒。
　　屋里传来凌乱的琴声，孟想撇撇嘴，猜到这定是李思哲在狂魔乱舞。他的琴声跟林清的总是大相近庭。
　　李思哲哪晓得听音人的感受，即使林清的眉毛已经纠结在一起打了好几个结，他还陶醉在自己的琴声中，无法自拔。
　　于是脚步声再次响起时，他也只当是孟想忍不住在门口偷听。
　　他哪知道孟想在看到李思嘉时惊得忘了说话。
　　月光下的李思嘉带着惊人的美感，孟想只是撑着大眼睛愣愣地望着，蹦跶时的小短腿都没落下，连呼吸都忘了。
　　当李思嘉推门而入，屋里的少年们慌张地寻找掩体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李思嘉看着他们慌张地东逃西窜，看着他们怯懦地互相依偎，看着他们愧疚地低头认错，她抽离了灵魂，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没长大的孩子，骗人的样子总是如出一辙。
　　“又TM骗我。”她的嗓音沙沙的，像揉进了无数粒白沙。她的目光穿过他们找寻到另一个人。那个人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委屈地站在一旁，瑟瑟地看着她，脆弱又残忍。
　　林清急着解释，可是比比划划，啊呜半晌，也只是让人更加莫名。
　　他握紧的双拳渗出翠绿色的血管，腾腾地要跃出表皮。喉结剧烈地翻滚着，可仍是发不出一个音节。索性不再挣扎，他泄气地垂下头，再无声息。
　　李思嘉却对他粲然一笑。那是种李思哲从未见过的宠溺感，既无可奈何，又心甘情愿。于是他忘了开口，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仍然无法责怪你，在每一次我前进你退缩的时候，在每一次以许诺开始以谎言结束的时候。只要你轻轻勾一下唇角，或是稍稍垂一下眼睑，我就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伤，只知道拼命跑向你，抱紧你，只想驱散你眼中的雾气。
　　李思嘉一步步靠近林清，她甚至伸出手想要托起他的头，可他倔强地不肯屈服。她便哄骗着：“乖。让我看看你。”
　　她的神情温柔异常，甚至闪着柔软的光。
　　李思哲被她的反应吓得不知所以，本能地想要拉住她的胳膊，双手如同筛糠一般瑟瑟发抖，却被她嫌弃地躲开了。
　　她不耐烦地斜了他一眼，眼里盛满浓郁地凉意，迅速冻结他每一个可以牵扯的神经，直到他再不敢说一个字。
　　她又看向林清，眼里忽然又洋溢着暖色，轻声细语地像是怕吓到他：“听话。抬头。”
　　林清略略扬了扬下巴，目光投向别处，不肯与她纠缠。
　　她的泪水却毫无预兆地崩落，像是蓄意已久的决堤，风云突变，势不可挡。
　　“就是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骗了我一次又一次。”李思嘉将林清的脸狠狠甩向一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她的指甲划过他的下颚，火辣辣的疼痛几乎同时袭来。他便将头埋得更深，怕她看到他触目惊心的伤口——脸上的，或是心口的。
　　“为什么你总是不爱我？”她跌跌撞撞坐到了地上。双臂颓然地放在□□，两眼痴痴地看着地面，落魄得如同一只丧家之犬，嘴里还念念叨叨“你为什么总是不爱我”。
　　李思哲的脚尖向她的方向挪了挪，可又缩了回来。他的心疼了一次又一次，怎么还没有麻木？他疼得落泪，一滴一滴打在了孟想的心上。
　　原本被歇斯底里的李思嘉吓傻的她终于想起躲在门口偷听不是很妙，于是企图悄悄离开。
　　可她不轻的体重还是在地面凿出些抑扬顿挫的声响。李思嘉的思绪被拉回。她仰起头，再次缓缓地看向他们的脸，缓缓地，如同流年。
　　“我不想再见到你们。别再来找我。”她利索地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冷漠地警告。
　　然后消失。
　　没有一丝犹豫。
　　不做一刻停留。
　　她很快隐没在黑暗深处，像是从未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