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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三)心病 ...

  •   “忧儿,昨日功课可完成了?”
      “辅尹,我……”谓忧纠结着,恨不得把头埋入这地上的竹叶堆里。
      “拿来给我过目。”言允言辞间是不容置喙的坚决。
      “……是,辅尹。”递过来的,只有四张纸。
      四张月字,楷体已得一点韵味,隶书得其形,行书,小篆尚可入眼。言允略思索了一下,看向谓忧:“你临摹的最后一张,可是草书?”
      “是。”谓忧更用力地地把头低下去。
      “越是笔画少的字,越是不易临摹。你不能得其神,能到这种地步已是难得。以后不用练其他字体了,专心楷体吧。”
      “这……辅尹,是弟子不好,没有完成课业,弟子知道错了。”谓忧的眼眶泛红,紧紧盯着言允,深怕他露出一丝不悦。
      “我不是在怪你,你的性子本来就是多做少言,比我幼时不知道省心多少。行书草书不适合你,现下还是专心一样吧……”拉过谓忧的手,揉着他的小脑袋,言允把谓忧抱到怀里:“你以为我不知么,昨夜书房一地的纸墨,课业做不好也就罢了,怎么能不休息呢?”
      “辅……辅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谓忧眼泪就先流了下来。是不安么,或者仅仅是恐惧,害怕辅尹放弃自己,也害怕自己跟不上辅尹的脚步。自己不过是一个弃儿,靠着廉价施舍与卑微的同情才活到五岁。被辅尹带回家时以为又是一次短暂的安逸,姑且住着,辅尹不赶人,自己也就装作不知。这一住,就是三年。说像弟子,未行拜师礼;说像仆从,未签卖身契。谓忧心里疑惑,却也不敢问,只是把辅尹吩咐的事尽力做好。多看少问,多记少说,战战兢兢,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过着。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终究还是太累了………
      言允就这么抱着谓忧。眼泪刚流出来还是热烫的,灼的言允胸口发疼,风一吹就凉了。凉下的泪渍又被新的眼泪盖上,一层一层的沁到言允心里去。但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抱着谓忧。

      另一边,沉寂已久的寂井浮廊迎来一位青衫剑客。
      “卓尔难将正眼窥,迥超今古类难齐。苔封古殿无人侍,月锁苍梧凤不栖。”
      “嗯?这石中好强的剑意,充满天地哀丧之气,这剑者天资绝艳,可惜怕是已入魔道。”
      忽然,背后长棍扫过,剑者倚然不动,周围飞雪凝然。铁棍和片片凝滞的雪花竟然擦出火星,最后停于剑者腰侧,难以前进一寸。七商瞬间已被剑者制住。剑者背负的长剑似乎感受到了杀意凝然,发出嗡鸣之声。
      青衫剑客一手按上剑柄:“老伙计,说了这次出来不杀人的。”
      七商难以遏制的流下一滴冷汗,那剑好强的血腥,却无杀气。此人能为,怕是高于兄长。
      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态:“这位前辈,此乃慈光禁地,没有界主神司或者五尹的手令,不得进入……”
      “小子,功夫还可以,不过这种话你来说,不怕我动手么……”
      “前辈要杀,我自然是没有反抗之力的。何况前辈杀了我之后再毁尸灭迹,除了这把剑,也没有人知道前辈杀过人。”
      “拿话堵我?真巧,我就吃这一套。别叫前辈了,我不想听见前辈这两个字。叫我……额……让我想想……”
      “前辈不愿吐露……”一道血痕立马出现在七商脖子上,那片小小的雪花消融在血液里,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闭嘴,我在想名字……残剑……断剑……废剑……好烦,叫我剑客算了。”
      “剑客前辈……”又是一道血痕。
      “我说过,我不要听见前辈这两个字。”双眼瞥了一眼七商,剑客手一抬,四周飞扬的雪花纷纷疾射而出,穿过七商皮肉骨血,又不伤他内脏。
      “算了,今天心情好,不和你玩儿了……”剑客抬手击向浮廊中的石头,石粉杂质尽去之后只剩下纯粹的剑意。抬手将剑意收于袖中,又一挥手,风雪包裹下七商顿时变成雪人。“看我对你多好……冷了,血就不会流了……”

      昭衍逃过神司和璟瑶的双重拦截,跑来流光晚榭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慈光之塔的辅尹大人衣冠不整,胸口一块颜色明显深过其他地方,一手抱着谓忧,一手轻轻的在他背上拍着,全身散发着传说中的——母性的光辉?!!
      言允双眼不知看向哪里,迷茫的样子非常让人心疼。昭衍正要上前,言允却转过头示意他噤声。上前一看,谓忧已经哭着睡着了。
      将谓忧抱回房间,掖了掖被角,临了轻轻关上房门,言允把手遮在眼睛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叹得很轻,就和平日呼吸一样。可在昭衍眼中,言允整个人,看上去又沉重了几分。
      昭衍也叹了口气:“你知道谓忧想要什么的……”
      言允却好像没有听见:“陪我出去走走吧……”
      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从流光晚榭走到了祭台。明日就是祭典了,巡逻的守卫看见是辅尹大人和祭司大人前来,行了个礼,没有拦着。
      站在了祭台上沉默良久,还是昭衍先开了口。
      “你在害怕?”
      “你看出来了吧,我故意透露楔子的事情……”
      “我也看出来,你到底还是不想我参与这件事情……”
      “我还在想,我们能这样装傻到什么时候。相处了这么多年,其实我一直没有看透过你……”
      “言允,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
      “你有。看着我,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师尹是我的老师,这件事,与你们无关。如果不是当年的事被封杀的太干净,暗线插不进祭祀殿,我也不会这样做。一边想着不能拉你们下水,一边还是忍不住试探你,借你和璟瑶帮我打探消息,我很可笑吧……”
      “别傻了,和你认识的第一天起,我就没有办法撇干净了。还有谓忧,甚至是璟瑶,你以为我们能独善其身?在看着你折磨自己这么多年之后?”昭衍抓着言允的手,露出手腕上系着的那条紫巾,“你给的,不一定是我们想要的——谓忧要的,是你的承认;璟瑶要的,是你不再逼自己——而不是你自以为是的疏远与保护!”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无衣师尹是意图挑起两境战争而被放逐的罪人,卷进这件事情,你是要前途尽毁,被废功体?或者落得个身死魂灭才是干脆?哈,这样我倒是能坦然地抱着真相随你而去了!”
      昭衍从背后抱住言允,下巴压在言允肩窝,叹着气:“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允儿,我不会放弃你的……我本来不想逼你,但现在看,或许是我错了……”
      似乎被这个称谓震撼到,言允放弃了把昭衍推开的动作,沉默良久,好半晌才幽幽地说:“他,也是那么叫我的……”
      “一直这样教我练剑,这样教我习字。我能躲懒时总不愿用心,他看出来了,从来也不说破,只是这么无奈地叹着气,叫着我允儿。明明没有说什么重话,我就觉得,自己真是不应该……”
      “刚入秀士林的时候,我还相信着,他只是有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回不了慈光之塔。那么,我就在慈光之塔等他回来……”
      “每日秀士林晚课结束,我总要绕道去流光晚榭看看……”
      “我一直有在打扫,也燃着他习惯点的香,一切都和原来一样……我想着,等哪天他回来了,看到什么都没变的流光晚榭,会不会欢喜,会不会夸我……”
      “后来界主发了通告,我才知道,他是回不来了……”
      “堂堂慈光首辅,却被以罪人之躯放逐。他守了一辈子的慈光之塔,最后反而被慈光之塔抛弃,真是讽刺对不对”
      “什么‘待有朝一日吾回来’,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凭什么撒手慈悲可以跟他离开,却把我留着慈光之塔……”
      “到底是我平日不好好学,终于让他失望了,还是我能力太低,只会拖累他……”
      “他甚至到最后也不让我知道,也不让我知道他要离开了……”
      “其实也不用说的,跟他修习的学兄们,都是十岁入林的,那年,我才九岁……昭衍,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不要再笑了……允儿,不要笑了……”昭衍抱着言允的手更加紧了。
      “他是为我好,他都是为我好。练剑是为我好,修言戒是为我好,就连扔下我也是为我好……”
      “我现在是慈光辅尹,两林掌事。你继任天舞神司后,我也要升任师尹。我已经离他那么近了,为什么还是感觉很远……很远很远……”
      “是不是那时的我有了这样的实力,他就不用远走苦境……再不济,也可以带我一起走……”
      “为什么要扔下我,为什么要扔下我……他连那个冷情的剑客都带走了,单单留下了我……”
      “昭衍,你信么,我感受得到,他真的回不来了……”
      “明明四魌界已经封锁,明明一点联系都没有,但我还是感受得到……”
      “他死在苦境了……他一定死在苦境了……”
      “七百多年了,我一日日的记着,算着。已经过去七百多年了……”
      “整个慈光,或许只有我还想着他。可是,我连他的面容都已经记不清了……”
      “已经这么多年了啊……我还能记他几年?我还能骗自己几年?”
      “师尹,师尹啊……哈哈……哈……哈哈哈……”
      “允儿,不要再笑了!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一遍遍的安抚,一声声的低喃。空旷的祭台回荡着比哭还悲哀的笑声,无衣师尹离开造就了如今的慈光辅尹,却也成了言允的心魔。是否只要武装自己,就不会被放弃?是否只要保持距离,那被留下也不会心痛?借口保护他人的故意疏远,是不愿在乎,也是不敢在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三)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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