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相忘》天城耀

4、托孤

　　大成靠着一棵大树坐着，怀里抱着月明，师傅和师弟们分散坐着，他们在等着月云来，可是已经两天了，月云没有来，可月明的情况却更重了，开始渐渐的发热，与他说话也渐渐没了力气。
　　“成叔叔，”月明弱弱的叫他，声音细若游丝。
　　“好孩子，你是不是饿了？还是渴了？”
　　月明摇了摇头，瘦弱让她的眼睛看起来更大，却不再像从前一样闪着光。
　　“爹爹和娘，还没有来接我吗？”她的眼睛里带着希冀，却也带着一丝黯淡，只两天，这个调皮的让人头疼的孩子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大成是个粗狂的汉子，从来没有照顾过这样一个漂亮又易碎的小女孩儿，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的，他是真心的心疼这个孩子。
　　“好孩子，今后再不可同人提起你的爹爹和娘，永远都不让人知道你是易月明，知道了吗？”
　　月明听到大成叔叔没有回答自己，就知道爹娘没来了。她不知道大成叔叔同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她就那样眼睁睁的看到爹爹甩开了她的手，带着姐姐头也不回的走了，把她留下来，留在这些坏人这里，这些人都冷冷的看着她，都不喜欢她，现在，只有大成叔叔一个人对她好！所以，无论大成叔叔说什么，她都会点头的，她很怕要是她不乖的话大成叔叔也不要她了！
　　远处，突然有马蹄声由远及近，所有的人都警觉地握住兵器，站了起来。为首的立刻出声：“大成。”
　　大成马上抱着月明站到了师傅身边，以便妖女来了师傅可以随时抓起这孩子细嫩的脖子来要挟。
　　人影至，竟只有两人，俱是黑衣。前面那人光彩照人，俊美如嫡仙下凡，人却异常冰冷、带着迫人的威严，在他面前人会不自觉地紧张，不敢抬头；后面的那人让人看过一眼后脑子里什么也记不住，就像，就像一个没有面容的影子！
　　前面的人看都不看众人一眼，只将目光牢牢锁定在月明的脸上，专注的仿佛察觉不到周围还有别人！
　　为首的见他看向月明，心中大为警觉，他也是冰冷之人，只是和这人一比，明显差了一大截，虽然心中不悦，却也不敢贸贸然横生枝节，只好一抱拳：“在下从缺派••••••”
　　“怎么会病成这样？”那人突然开口，竟是向着大成说的，全然不理为首这人！
　　“被纵马踢倒后心！”大成竟然向着那人毕恭毕敬的回答。
　　“你••••••”为首的震惊的看向大成。
　　“该死！”那人的声音不带一点起伏。
　　“是。”大成平淡的应着。
　　为首的感觉不对，迅速向后一退，却赫然发现自己的腹上插了一把匕首，这！这个徒弟在自己身边八年，一贯平庸，此刻方知，他的功夫竟然可能高了自己几倍还不止！
　　“你，你到底是谁？”
　　“墨门东门主，成斩。”成斩又一扬手，生生将匕首向上一划抽出，将那叫了八年师傅之人整个腹部豁开。
　　马上那人自始至终只看向月明，这个只有五岁的孩子，小手软软的搂着大成的脖子，头无力的搭在他的肩膀上，血腥的杀戮离她只有一步之遥，成斩抽匕首时还有血溅到她脸上，可这孩子只是默默的看着，竟然连眼睛都不眨！
　　那人伸出手，将月明抱起来举在空中，让她面向尸体。
　　“你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吗？”
　　月明看着那尸首，没有表情的点了点头。
　　那人将她放下来与自己平视，“你爹娘已经不要你了，你若是想做我的女儿，就叫我一声爹爹，我带你走；若是不想做我的女儿，就会死了，和这个人一样！”
　　月明看这眼前这一双冰冷的眼睛，在那里看到了一个无力的垂在人手中小孩儿，就像是娘做给自己的那个软绵绵只会躺着的娃娃。我不想死，我要去找爹爹，问他为什么只要姐姐，不要自己了？
　　月明的嘴唇动了一下，轻轻的叫了声：“爹爹。”
　　那双冰冷的眼睛突然起了变化，一瞬间仿佛冰雪消融，充满了暖意，就像，就像是爹爹的眼睛！
　　那个人将月明珍惜的抱在怀里，下巴轻轻的摩挲着她的额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低叹息了句：“你是我的女儿，是云儿给我生的女儿！”
　　月明突然开始哭泣，被马踢倒以后，再难受她都没有哭过，可是这一刻，这孩子突然觉得委屈，或许是为了这个新的爹爹，或许是没有亲人在身边的茫然让她恐惧，或许，是为了那未知的人生。
　　“乖女儿，”那个人小心翼翼的哄着怀里病得奄奄一息连哭泣都没有力气大声的孩子，“有爹爹在，以后再没有人能伤害你！”像是安慰，却比承诺更重！
　　“成斩，这些年辛苦你了！我有重赏！”
　　“这是成斩该做的，不敢向门主邀功！”
　　“这里交给你了！”
　　“属下遵命！”
　　“还有••••••”那人扫了一眼远处。
　　“是，属下明白！”
　　“那好，”那人将月明完全的裹在怀里，“好女儿，爹爹带你回家去。”

　　易洪鹏终于带着月云和云出来到了从缺山，曾经，他是这里的骄傲，可是八年前，他带着怀了他骨肉的魔门妖女私奔，从此，他的名字带给这个门派的，就只有耻辱。
　　“鹏哥。”望着高耸入云的从缺山，月云变得迟疑，她不像易洪鹏，她从未属于这里，甚至，她从懂事起就知道，这山上住的人，都是她的敌人，她要把他们，还有他们的亲人，全部除去，一个不留！一次又一次，她杀了他们的弟子、朋友、亲人，如今，要怎么登上去？
　　“云儿，”易洪鹏轻轻握着娘子的手，将云出抱了起来，“我带出儿上去，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月云细心的为出儿抚平衣角，拂着她的头发叮嘱她，“出儿，一定要听爹的话，一会见了人要叫大伯，知道吗？”
　　“娘，出儿知道了，娘放心吧。”这孩子本就懂事，这些天更是体贴得让人心疼。
　　“爹娘不在的时候，更要听大伯的话，知道吗？”
　　“嗯。”
　　“不要跟别人说你是爹娘的孩子，大伯让你怎么说你就怎么说，知道吗？”
　　“我不说。”
　　“出儿，爹娘去找妹妹，找到了妹妹就来接你，啊？”
　　“娘••••••”出儿安安静静的看着娘，依旧甜美乖巧，就连出口的声音也依旧柔软安静：“你们会不会不回来了？爹爹和娘，会不会也不要我了？”
　　一个七岁的孩子，就这样安安静静的问她的父母，你们是不是，不要我了，就和不要妹妹一样？
　　夫妻俩同时对视了一下，眼中都有陌生的感觉，这孩子一贯乖巧，他们也习惯了她的乖巧，可是，这孩子似乎不只乖巧，她的身上还有些什么••••••
　　“出儿，”易洪鹏抱着孩子，郑重的就像同一个大人说话，“妹妹被坏人抓走了，爹爹和娘去救她。只要爹爹和娘活着，就一定回来接你！若是，若是爹爹和娘没回来，那就是我们死了，决不是不要出儿了！出儿，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出儿还是一副乖巧安静的模样，点了点头。她并没有深刻的接触过死亡，可是妹妹被留下的一幕却深深地印在脑子里，成为了最可怕的梦魇，所以，她宁愿爹娘不是不要她，只是，死了。
　　易洪鹏不再耽搁，抱起孩子快速的上山，月云在山下，远远的还能听到出儿稚嫩的声音，“娘，你要早点来接出儿••••••”

　　过了两柱香的时间，月云看到了易洪鹏的身影，急急的迎上去，“怎么样？你大师兄他••••••”
　　“大师兄接到飞鸽传书，有人在葛家村附记的树林里发现了四师弟和他弟子们的尸体。还有，葛家村，被灭村了！”
　　月云瞬时白了脸，重重的抓着易洪鹏的胳膊，用力的指甲都陷了进去，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那明儿呢？”
　　易洪鹏扶住娘子的肩，让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冷静下来，“在四师弟那里没有发现小孩子的、的，所以，明儿很可能被杀害四师弟的人带走了。”
　　月云此时也冷静了下来，她本就极聪明，什么事一想就明白，现在脑子里把鹏哥刚才的话转了一遍，立刻有了头绪，“葛家村被灭村？莫非？莫非是？”
　　易洪鹏点头，“我也这么想，所以，我们现在立刻回葛家村，看看有什么线索！”
　　月云的眼睛看了一眼山上，夫妻多年，易洪鹏怎么会不明白，“我已经同大师兄都说了，你放心吧，他会好好照顾出儿的！”
　　夫妻俩慢慢的下山，月云不住地回头望着山顶，若真的是那人带走了明儿，恐怕，恐怕真的再见不到出儿了！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伏在鹏哥的怀里低低的啜泣。
　　易洪鹏也红了眼睛，回望着山顶的方向喃喃自语，“若是真的，我们此去凶多吉少，至少，至少出儿还能活着。若无意外，她的身份永不会让人知道，她只是从缺山上的一个小弟子，没有父母，也没有姓，平平安安的过她的人生。”
　　两个同上一匹马，慢慢的远离了从缺山。
　　他们曾是各自门派的宠儿，曾在江湖上人人闻名，最后，却是两大门派同时追杀，正道魔道人人不齿！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情字，既然爱上了他（她），这一世，风也好，雨也罢，永远，都要在一起面对！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葛家村，这个曾经带给他们七年平静生活的地方。可是现在，村子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呜呜吹过的声音，那些慈祥的老人、热心的四虎娘、憨厚的汉子、红着脸蛋淘气又听话的孩子，他们，曾经像家人一样照顾过他们一家，可是他们带给这个村子的，却是这样的灭顶之灾！
　　就在十多天前，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还满身泥土，哭哭啼啼的来告状，“呜呜，云出娘，你家月明打我，你看，她把我打的！”
　　那时，还帮他擦着鼻子，柔声的安慰他，“四虎乖，等月明回来婶子一定责罚她，好不好？别哭了，男孩子可不能动不动就哭，等你明年生日，婶子给你画一幅好看的画像，画得像个大英雄，好不好？”
　　“真的？婶子不骗我？”
　　“真的！”
　　••••••
　　那些话，还清楚地在耳边回响，可是，再也没有明年的生日，不在了，他们，都不在了••••••
　　“云儿你来看！”顺着易洪鹏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是村口写着“葛家村”三个大字的石碑，那三个字的上面，被人用剑划出了一道波浪线，上面，还划了一朵云！
　　月云只觉得头嗡嗡的响，很多嘈杂的声音充斥在那里，其中，两个孩子的说话最清晰：
　　“夜哥，你在画什么？”
　　“这是云，就是云儿呀！”
　　“那，下面那条线呢？”
　　“那是我，江夜！云儿永远都和夜哥在一起！”
　　“可是，我们不是同业呀！”
　　“我不管，将来我长大了，就去同门主说，我要云儿留后！”
　　••••••
　　月云凄凄的看着易洪鹏，“果然是他带走了明儿！”
　　易洪鹏也深吸了口气，平静坦然地看着娘子，“我早已想好，这七年的幸福已是意外的收获，早就足够。今后无论如何，我们，尽力吧。”
　　“嗯。”月云轻轻的答应着，将头用力的埋进丈夫的怀里。要回去了，最终，还是逃不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