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相忘》天城耀

3、巨变

　　月明睡的迷迷糊糊的，觉得口渴，却不愿意睁开眼睛，赖在被窝里奶声奶气的唤着：“水，我渴了！”
　　云出爹正要送云出娘出门，听到月明喊渴，夫妻俩相视淡淡一笑，云出娘又走回来，坐到床边，将月明抱在怀里，接过了云出爹递过来的水，喂了她一口，月明张口喝了，却仍不睁开眼睛，抱着娘不放手，小脑袋在娘的怀里蹭来蹭去的撒娇！
　　云出娘唇边露着温柔的笑意，宠爱的轻轻拍着月明，一下，又一下，看着她又渐渐安稳的睡去了，才在她粉嫩的小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好了，快走吧，别在路上赶得太急了。”云出爹怕吵醒两个孩子，压低了声音。
　　云出娘也压低了声音，“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天天见她们，还是看不够，我们的女儿怎么长得怎么好！”眉宇间的神情带着娇憨，又明媚动人。
　　“你呀！”云出爹轻轻点着她的鼻子，“你这是自卖自夸，不知羞！”
　　“嘻！”两个人同时轻轻的笑出了声，又都警醒的看一眼孩子，见没事，云出娘才轻轻的将月明放回原位，将两个女儿的被角又好好掖了掖。
　　到了门口，云出爹轻轻的吻了吻娘子的唇角，细心的叮嘱：“路上小心！”
　　云出娘回他一个倾城的笑容，转身出去，眼角，又扫了一眼床上，孩子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好可爱！
　　这样一个深夜，和以往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两个时辰以后。
　　云出爹猛的从沉睡中惊醒，年少时江湖上的奔波已经在他的身体里留下了另一种本能，即使多年不用，但从身下的床板，床板下的土地传来的马蹄疾驰的声音仍然在第一时间将他唤醒。
　　云出爹定了定心神，匐在床上仔细地倾听，人数在十五、六左右，此刻距村子不到半里！
　　这村子里都是普通的百姓，平时连拥有一匹马的亲戚都很少，这样的一批人••••••难道，七年都过去了，他们还是来了？
　　不论来人所为何事，还是先躲起来为好！
　　云出爹迅速将两个女儿摇醒，一边拿出早就时刻准备好的细软，一边抱起还不肯睁开眼睛的月明替她穿好外衣，还要催促云出：“出儿，快把衣服穿好，咱们要出门了！”
　　云出刚被爹爹唤醒，还揉着眼睛，可是一见爹一脸凝重的神色，立刻清醒了过来，马上快速的穿好了衣服，懂事的帮着爹爹给妹妹穿鞋子。
　　“我的耳环！”迷迷糊糊的被穿戴着，还记得自己刚得到的耳环。
　　“等等，姐姐给你戴上。”云出趁着爹爹将包袱系好的时候给妹妹戴上了耳环，牵她下床站好。
　　此刻月明也清醒了，看着爹爹面孔沉重，不发一言的将小包袱系在自己和姐姐的身上，然后一边一个抱起她们，快步的奔出了院门！
　　月明想开口问爹爹，可是又害怕的不敢出声，只能一只手紧紧搂住爹爹的脖子，另一只手与姐姐紧紧拉在一起，月色下，姐姐永远都粉红的像是花一样的脸上竟然没有一丝血色，月明怕的用力咬着嘴唇，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映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月色下闪闪发光。
　　从来都不知道爹爹能跑得这么快，感觉上很大很大的村子，爹爹一下子就跑出来了！月明在颠簸中一直面向爹爹的身后，看着从出生到长这么大寸步不离的地方，一点一点的消失在视线里，然后，什么都没有了，只能看到一片黑色。
　　可是，渐渐的，黑色里似乎有着什么在晃动，影影绰绰的，越来越清晰，好像，好像是，是一群骑着马的人，是下午见到的那些人！
　　“爹！”月明刚要开口，却听到了姐姐的声音，很轻，很短，很惊恐！
　　猛地，月明想起了晚饭时爹娘说的话 ，仇人！难道，那些人就是爹娘所说的仇人？爹娘说过，要是仇人来了就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越来，越近了！月明吓的想喊又发不出声音，只能更用力地抓着姐姐的手。
　　云出爹的内力很浑厚，轻功也很好，可是后面的人骑着好马，而他徒步抱着两个孩子，下一刻，追者已至。
　　这群人明显训练有素，马上将他们围在正中，不远离也不靠近，虽然都在马上却隐隐透着阵型。
　　“二师兄，好久不见了！”随着话音，一个人催马来到圈内，这人，便是这群人里为首的那个！
　　云出爹缓缓的将两个孩子放下，一边一个紧紧地拉着她们的手，“四弟，别来无恙啊！”
　　“二师兄，这些年，我每年都用三个月的时间来寻你，你却躲在这里享清福啊！”那个人的声音不急不徐，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在闲聊，可是声音听在耳里却让人浑身不舒服。
　　“四弟，我们夫妻已经退出江湖，一切恩怨，都一笔勾销吧！”虽知不会有用，云出爹还是一试。
　　那人像是没听到他的话，鹰一样的眼睛在两个孩子的脸上一扫，两个孩子不由自主地抱紧了爹爹的腿。
　　“这就是那妖女给你生的女儿？一笔勾销？我全家二十一口只剩我一人，这笔账，怎么勾销？”那人的声音不提，却在嘶哑中带着刻骨的仇恨。
　　云出爹的脸色一暗，“四弟，当年的事，确是月云的错，可是，她已后悔，你••••••”
　　“不，”那人冷冷的打断他的话，“我不用她后悔，我只要她的命，还有她女儿的命来抵我二十口人命！”
　　为首的这人看向月明，此刻这孩子白皙漂亮，早已不是下午似泥猴的模样，为首的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这孩子长得很好，比我妹妹小的时候长的还要可爱！当时人人都说我妹妹长大了会是我们那里最美的姑娘，可是，她却永远都不会长大了！”说到这里，他的眼中猛地射出阴翳的光，吓得月明睁大了惊恐的眼睛！”
　　“乖孩子，告诉我，你娘呢？”
　　“妹妹别说！”云出拉着妹妹的手，恨恨得看着这个人。
　　月明想起每次小菊姐姐被四虎哥哥欺负了，就会说，我去告诉月明，四虎哥哥就吓跑了。她突然有了主意，大声的冲着那人喊：“我妈妈去找很厉害的人来对付你这大坏蛋了！”
　　为首的听见她的话眼里立刻有了警觉，向后一退，厉声说：“上！”
　　这十多个人立刻翻身下马围拢上前，内外有序，进退有制。这便是从缺派最为厉害的困兽阵，云出爹一个人闯阵都很困难，何况此时身边带着两个孩子！
　　“易洪鹏，我这些弟子苦练这阵法多年，便是为你准备的！你们先走一步，待月云那妖女自投罗网之时，我就送你们一家人团聚！”
　　话音刚落，所有弟子一起出手，分为三拨，八人齐攻易洪鹏，另六人分别同时向两个孩子出手，易洪鹏心里明白，今日若想带着两个孩子全身而退怕是不可能了，恐怕，恐怕两个孩子，要留下一个了！
　　“爹！”
　　“爹！”
　　两个孩子同时惊恐的大叫，她们的衣襟或是手臂已被人抓住，此刻正在被用力扯离爹爹。
　　“爹爹！”月明两只小手紧紧抓着爹爹的手指，眼眶里泪光直闪却又强忍着不哭出来，她怕被人带走，以后就永远都见不到爹娘了，可是不哭，一定不哭，爹爹是最了不起的人，什么都会，一定会把坏人打跑的！
　　另一边的云出一只手臂被人抓住，只剩一只小手被爹爹紧握在手里，她叫了一声爹就不再开口，心中的惧怕让小脸变得雪白，她比月明大些，已经明白那个人要杀死他们全家，即使要死，也不能让那人看出他们怕他！这个孩子看着柔弱，骨子里却另有一种坚韧！
　　只一瞬间，那八人同时出手，取哪个？舍哪个？容不得再想！
　　易洪鹏再看一眼眼中充满恐惧与信赖的小女儿，一咬牙，大手一抖，月明的小手被生生的甩开，转身避过攻击，反手逼退抓着云出那三人，将云出夹在腋下，提足扫向侧面几人，借力腾空而起，跃上其中一匹马背。
　　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转眼间他已带着云出策马奔出，身后，传来月明一阵阵的哭喊，“爹爹，还有我呢！爹爹，等等我！”
　　“爹爹，还有妹妹呢！”云出抓着爹爹的衣服不住的晃动，哭泣不止。
　　可是他的爹爹就像完全听不到，脸色铁青的可怕，抓着缰绳不断催马。
　　“妹妹！”云出奋力的从爹爹的怀里探出手，看着在陌生人怀里不断挣扎哭喊的妹妹拼命的向她伸出手求救，然后，越来越模糊，直至不见。
　　“师傅！”所有的人看向为首的师傅，只等师傅一声令下便上马去追。
　　“不必追！”为首的人阴恻恻的笑了，“只要有了这个小东西，易洪鹏自会把那个妖女给我带来！”
　　回头看了一眼仍在低低唤着爹爹的月明，一招手，那名弟子立刻把月明抱到师傅跟前。
　　这人一把抓起月明的衣领将她拎到眼前，却不料这孩子浑身一抖竟然从外衣中钻了出去，一个翻身，灵巧的落在地上，转身就向易洪鹏逃走的方向跑，这人冷哼一声，双腿一夹猛提缰绳，那马吃疼，突的前蹄跃起，一只蹄子重重的踢在了月明的背上！
　　这个小小的孩子被踢的扑倒在地上带着惯力拖出很远，一口血吐在地上，连一声呻吟都来不及发出便昏死了过去。
　　“师傅！”一个大个子猛地冲出去抱起了月明，正是下午坐在为首的旁边很喜欢月明的那个大个子。
　　“师傅，若是这个孩子死了，那妖女便没了顾及，不如，让大成来看管这个孩子吧。”
　　为首的在马上略微俯身看了一眼，那孩子的脸已经转灰，奄奄一息，“好吧，大成，就由你来看着她吧，别让她死了就成。”
　　说完调转马头，带着弟子去休息了，只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
　　八年以前，他又何尝不是一个温文有礼、古道热肠的君子，可是那一夜灭门的惨案，将他从此埋在仇恨之中，附身冰冷之下。
　　大成看了看怀中的孩子，将她抱好用掌抵住她的后心轻轻输送真气替她续命，直到孩子脸上的灰色慢慢退去一些才收回掌力，这孩子太小，无法一直用真气续命，若是不及时用药医治，恐怕••••••
　　大成叹了口气，将孩子紧紧的裹在怀里，也慢慢的随着师傅步入了夜色。

　　此时天色已经拂晓，月云采到了草药，正要下山，突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鹏哥！
　　月云一阵心慌，急急的迎了上去，果然是鹏哥抱着云出匆匆而来。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月云看着鹏哥满身的疲惫，还有女儿睡梦中还在抽泣的样子，心里沉了下去。
　　易洪鹏艰难的吸了口气，“四弟来了！”
　　“什么？”这么多年，他，还是来了。
　　月云接过了又惊又吓、此刻已经累得睡过去的云出，看到丈夫低沉着脸不发一言，突然惊觉，“明儿！明儿呢？你把明儿放在哪儿了？快去把她接过来，迟了会出事的！”说着就要下山。
　　“等等！”易洪鹏拉住了娘子的胳膊，痛苦的看着娘子的眼睛，一字一字都仿佛有如刀割，“当时四弟用了困兽阵，两个孩子，只能带出一个！”
　　“所以呢？”月云紧紧盯着他，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
　　“明儿，被捉走了。”
　　月云双腿一软，易洪鹏连忙扶着娘子坐到了地上，怀中的云出一下子被惊醒，睁开眼睛看到是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妹妹被坏人抓走了！娘，快去救救妹妹！”
　　不知所措的月云被女儿的哭声换回了神志，“鹏哥！”她紧紧地抓着易洪鹏的手臂，“当年的大错是我铸下的，不能报应在明儿身上，我要用我的命去换回明儿的命！快，我们快去！”
　　“云儿！”易洪鹏抱紧了妻子，“他要的是你和两个女儿的命！”
　　“那，那我们两个去救回明儿，你我二人联手，他不是对手的！”月云这些年跟着易洪鹏在小村庄里过着平静的生活，早已不是当初让人闻风变色的魔门妖女，这一刻，她的身上又重现了当年的戾气。
　　“可是他的手上有明儿，我们若是强救，明儿必死无疑！”
　　“那怎么办，难道能弃明儿于不顾吗？”月云又气又急，忍不住发起了脾气。
　　“我们回从缺山，去找大师兄，现在或许只有他的话四弟才会听！”上山的一路易洪鹏已经想得很清楚，大师兄对四师弟有授业之恩，四师弟一向最听他的话，唯今之际，只有去求大师兄或许还有缓和的余地。
　　“可是，这是灭门之恨，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月云咬紧了下唇，自己当年，为何要做下那么多的错事！
　　“若是不行，至少可以把出儿托付给大师兄，保得她的性命，我们二人没有后顾之忧的去救明儿。最坏的结果大不了便是死，黄泉路上，也可以陪着明儿！”
　　“鹏哥，都是我连累了你和女儿！”月云哽咽着出声。
　　易洪鹏为妻子抹去眼泪，轻声地说，“傻云儿，我们是一家人，为你分担，理所当然！”
　　“可是，他会不会为难明儿，明儿才五岁！”一想到孩子会受到折磨，月云的心里更如刀绞一般，泪流满面。
　　“不，不会的，他要的是我们，只要我们不出现，他不会为难明儿的！”易洪鹏嘴上安慰着娘子，心中却忐忑不安，以前的四弟一定不会为难一个孩子，可是，自从那件事以后，就连他也不知道四弟会变成什么样！明儿，爹爹对不起你，你可千万不要有事，等着，等着爹娘去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