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相忘》天城耀

33、相残

　　“唔——，咳——”逐流的嘴角，腥甜的血滴滴答答的顺流而下。
　　“流儿？流儿！”易骋风大惊失色，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伸手去搭她的脉。
　　柔淇也愣住了，虽然早就想到要为了保护明儿而与逐流对峙，可，真的伤了她，心里为什么又觉得说不上的心慌与不安呢！
　　逐流甩开易骋风的手，一把抹掉嘴角的血迹，转身与他们两个对面而立。
　　冷冷的看着他们，哼出冰冷的笑，“真是一派连枝！我怎么忘了，你们两个，也是从缺派的，是要死在我手里的人！”
　　“流儿，不是这样——”
　　“你——”
　　易骋风与易柔淇同时开口。
　　“流儿，你没事吧？”这时，江逐岸也已经赶到，他一直分心看着逐流这边的情况，却没想到刚才突生变故。
　　“姐姐，她要杀我，快杀了她，快杀了她！”拼命呼吸了几口空气的逐云抓住易柔淇的手，疯了一样的尖叫。
　　逐流转脸问逐岸，“我要杀江逐云，你帮不帮我？”
　　逐岸看看逐云，神色黯了黯，“流儿，逐云毕竟是我妹妹，大哥已经——”
　　“没关系！”逐流冷冷打断他的话，“我早知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只有靠自己！”
　　“流儿——”
　　不再听他说话，逐流挥剑刺向江逐云。
　　易骋风才想移步，江逐岸已经攻向他，“我们今天，就做个了断。”
　　逐云尖叫着向后退，正撞到北门主照影，照影扶住她，又看看逐流，“两位小姐，现在大敌当前——”
　　“这里有我，”易柔淇已经挡在了他们中间，“先带她走。”
　　照影一点头，带着逐云杀离此地。
　　“有你？”逐流看着她冷笑，“那，就你先来吧。”
　　两个人同时出手，双腕相碰的那一刻才发现，她们，用的是一模一样的招式：天罗手！不过威力却不相同，柔淇并没有学全，并且是一个人在有机会的时候偷偷练习，可逐流却是月琴亲手调教出来的，十一年来从没有间断过练习。
　　不过她们倒是一样的心思，想先用天罗手牵制对方的行动，再以剑相击。
　　四目相对，一双凌厉，一双坚韧，却都清清楚楚表达了相同的意思：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不时的身边会出现正道或是墨门的人，不过两人总在三步之内。
　　柔淇需要分清是敌是友才能出手，逐流却不用，无论是谁，杀无赦，反正，没谁不该死！
　　很快，柔淇就落了下风。
　　一个正道弟子突然被别人一掌击中，跌落到她们中间，柔淇刚想扶他一下，却眼睁睁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面前被一剑劈成了两半！一只沾满血点的手直接从那个人的中间伸过来按在了她的胸口。
　　柔淇急急后退，那只手的主人却如鬼魅在世，跨过两半向下倒落的尸身直直贴了上来，脸上，还带着因嗜血而绽放的光芒。
　　转眼后背已经贴在了冰冷的墙上，柔淇再无可退，只有看向来人，不知为什么，却突然想起在四海酒楼上第一次见到的她，一双清澈纯净的眼睛，一个淘气却讨人喜欢的精灵，只看到她的第一眼，心里就觉得喜欢，觉得晴朗，此刻，就要被她取走性命了，可是，却恨不起来，只是看到那双已经变得暗红的眼睛，心里就有难以言喻的悲伤，仿佛连跳动都变得困难。
　　“易柔淇，”逐流的声音很柔和，还带着“关切”，用眼神示意她看向自己的胸口，血点下的手已经冰雕玉琢般透明，“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这里很难过？是不是觉得，它跳得越来越慢了？”
　　刺骨的寒意带着针刺般的痛楚从胸口传来，柔淇咬住变得惨白的嘴唇，静静的看着面前这个赢了，却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的人，听见她缓慢低沉的声音传到心底：“你知道吗，有一天，我会看到自己的心慢慢、慢慢的不再跳动，然后浑身冰冷的死去。我很恨，恨给我这样命运的那些人，可是我也很怕，怕一个人承受这样的命运，孤单的死去。易柔淇，我很喜欢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你，所以，我选择你陪伴我，陪伴我承受相同的死法，这样，等我死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柔淇的手已经无力抬起，眼前的影响也越来越虚幻，模糊中，眼前这张孤独又脆弱的脸慢慢与记忆深处那个不停哭喊却慢慢变小再也消失不见的脸重叠起来，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喃喃自语：明儿，别怕，姐姐来了······
　　“流儿，不······”对付江逐岸的骋风只说了三个字已经险些露出空门被击中要害，而那三个武功高强的小孩儿又把她们两人与人群隔开，逼得骋风心急如焚却又毫无办法，只能发疯般的想要逼退逐岸的阻挡。
　　正当这时，易洪天与江夜这对多年的对头，居然同时从不同的地方纵身跃起，向这里而来。
　　“流儿，放开你姨娘！”
　　“住手，她是你姐姐！”
　　两个人同时震惊的看着对方！
　　“她是云儿的女儿？”
　　“什么？姨娘！”
　　“大伯，你说什么？”逐流转过头一脸的茫然，无法理解她听到的话，只有重复，“她是我姐姐？”她回过头，看着那个已经在她的掌下血色尽失，呼吸不再的柔美模样，手一抖，失去了所有的掌力，她怔怔的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软软倒下，姐姐？易柔淇，是我姐姐——云出？
　　易洪天刚动，已被江夜抢先一步将易柔淇抱在怀里，紧张的去探她的脉。
　　逐流摒住呼吸，眼睛都不敢眨，等着他的结果，等来的，却是一声低沉的悲音，“没有，脉象了。”
　　逐流眨了下眼睛，喃喃的重复：“没有，脉象了？”那是，什么意思？头！双手紧紧抱住头，逐流痛苦的呻吟：“我的头，我的头好痛！我的头！”
　　“流儿！”逐岸抢先一步抱住她，抓着她的肩膀大声冲她吼：“骗你的！他们是骗你的！那不是你姐姐！那些伪君子想靠这个毁了你！不要上当——”紧紧把她搂在怀里，逐岸几乎带着哀求：“那不是你姐姐，忘了她！快忘了她！”
　　他怀里的逐流静止了下来，任由他抱着，一动不动，闷在他怀里的声音却异常的冰冷，“在今天以前，你知道我有姐姐吗？我应该、我应该能想到她是我姐姐的，有那么多的痕迹，有那么多次的机会，我连你都不喜欢，却喜欢她，可我偏偏这么蠢，竟然猜不到！十一年，我等了十一年，终于等到姐姐来找我，可是，我却亲手杀了她！那是我姐姐，我的亲姐姐，我却亲手杀了她！我杀了她！”
　　逐流猛地抬起头，不光逐岸，周围的人都大吃一惊，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
　　“不是我的错！”逐流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个个滑过，“是你们！你们毁了我的家，逼得我和姐姐隐姓埋名，即使对面，都不相识。这里的每一个人，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我——易、月、明的仇人。”
　　余光远远的瞄到了远处的江逐云，逐流一掌推开逐岸，纵身踏着众人的头顶冲去，逐岸一个踉跄立刻稳住身形，跃起与易骋风追了上去。
　　逐流脚下用了重力，软剑随身翻飞，竟然射出无数尖锐的小冰凌，所经之处一片惨叫与血光，骋风从未见过这么怪异的武功，看向逐岸，竟发现他也面露惊疑之色，难道，这种武功连他也没见过吗？
　　逐流下手太重，各派的弟子们渐渐退后，围上来的，都是掌门一级的人物。刚才的对话已经有人听到，人群中不时地充斥着喊叫：
　　“这个小妖女是易洪鹏和月云的孽种！”
　　“这个丫头作恶多端，快杀了她！”
　　“师父，她杀了两位师兄！”
　　逐流软剑上射出的冰凌太厉害，众人不能靠得太紧，却也不至于被她一剑毙命，只是聚而不攻，消耗着她的体力与功力。
　　逐流脸上的血色渐渐退却，漫上来的，是一种近似于冰雪的白，那种泛着寒气的晶莹剔透让人看了心惊！
　　“哧”一个不防备，她的肩上被划出一道血口，不浅的口子，却只有少量的血缓缓流出。
　　这个伤让逐流突然停了下来，众人恐防有诈，也停下来与她对峙。
　　江逐岸已经带人杀过来，现在逐流在中央，两侧双方的人对峙着。
　　“流儿！”易骋风轻轻的唤她，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心突突跳得厉害。
　　“流儿！”逐岸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胳膊，“快跟我走！你放心，这些人我都会替你杀了，一个都不会漏下！快，跟我走！”
　　“流儿，”易骋风也上前一步，却不敢伸手去碰她，只能尽量将声音放平，“你是二师叔的女儿，是我们从缺派的血脉，跟我回去吧，从此以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都会陪着你的！你不记得我们的约定了吗？”
　　“易骋风！”江逐岸已经气急败坏，“这个时候你还说这种话，你想要她的命吗！流儿，”
　　说话间，突然听到逐流一声冷笑。
　　“你们以为自己是好人吗？”
　　她看向易骋风：“是你，引你的四师叔夺走了我的家，我的亲人。”
　　“还有你，”她又看向江逐岸，“别告诉我，当年你不知道我的身体如果继续修习极乐就会中寒毒。”
　　逐岸的脸立刻变得苍白，“你怎么知道？”
　　逐流淡淡的冷笑，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环视着周围的一切，顷刻，眉眼轻挑，薄唇上翘，这个笑，邪魅里，又纯净如仙子。
　　身形一飘，翩然落于墙头，玉手在领口轻轻一扯，整件外衫应声而裂，只着里面雪白的内衣，年轻玲珑的身体若隐若现，项间、腰间、手腕、脚踝，各种金珠串装饰的配件闪闪发光，整个人让人移不开眼睛。
　　一些年轻的弟子已经不自然的红了脸，修持深的也不免面露尴尬。
　　逐流用食指沿着自己的唇边轻轻描绘，诱惑又无辜，“他们都说我笑的时候很好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居高临下，冷眼向四下去望，很快看到了月琴门下与她一同受业的那五个女子。
　　“姐姐们，我们自幼一同长大，流儿知道咱们都是一样苦命，这苍天待我太薄，这世道对我不公，至此，已是穷途末路、身无可恋。今日，我便要化身修罗，将这世人欠我的，一并讨回！你们谁愿与我一同，把这人间，变成地狱！”
　　这几个女子来历各异却都是自幼孤苦，她们不像逐流有人撑腰，美貌便也成了被觊觎、被欺辱的理由，甚至被带到青楼里去学艺，被送到权贵身边去刺探，骨子里的血早已凉了，心，早就没了。
　　“好！”第一个应声的星露凤目狭长，神采飞扬，她连踏两人借力也飞上了墙头，“若是能有一次痛快淋漓，这人生也不白过！”
　　“对！”星霜也至，巧颜含笑，“能助二小姐一臂之力，是星霜之幸。”
　　转眼又有一人跃上墙头，余下两人看看彼此，又看看她们，犹豫不决。
　　逐流也不强求，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眸，身边的人也都随她闭上，天地，像在一瞬间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屏声静气的看着她，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嘻——”谁知道，她竟径自笑了，“我从不在人前跳舞，今日，便宜你们了！”她的话说的娇憨可爱，却又隐着撩人的醉意，听得人心旌荡漾。
　　待到那双黑白双色已全被嫣红浸透的双眸缓缓睁开，众人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天地间只剩下了那个人，再无其他！
　　玉足轻点，纤指化蝶，无数的小金珠耀花了人的眼，逐流浅浅的、淡淡的笑，好像又回到了葛家村外的草地上，那些蝴蝶纷飞的日子。
　　“明儿，”那眼前微笑着冲自己招手的小女孩儿，那么漂亮、乖巧，她跑过来牵着自己的手，“你又在淘气了，跟姐姐走，娘叫我们回家吃饭了。”
　　跟着她走在那条熟悉的小路上，远远的，就看到自家屋顶飘起的炊烟。爹、娘，是明儿不乖，在外面贪玩了这么久，明儿回来了，明儿回家了。
　　“流儿！”“流儿！”
　　远处是谁在叫那个陌生的名字？定又是哪个淘气的孩子跑丢了，他家人在找吧？
　　幸好，我已经和姐姐在回家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