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爱的我们》浣花纸

5、第五章

　　林徽因曾写过：没有什么缘分可以维系一生，再华丽的筵席也会有散场的那一天。既知如此，又何必聚散两依依。我们都是人生场景中的过客，这段场景走来了一些人，那段场景又走失了一些人。如果我们守不住约定，就不要轻许诺言，纵算年华老去，还可以独自品尝那杯用烦恼和快乐酿造的美酒。
　　这段话，白晨一直记得。
　　她和陆冷南都是这样的人，知道自己守不住约定，所以从不轻许诺言。
　　他们都足够清醒，她不是丝萝，他也不是乔木，而是两个砥柱中流到高处不胜寒的人。
　　像她最喜欢的Amy Winehouse唱的——
　　Love is a losing game
　　她赌不起。
　　可她到底是女人，流着会为感情昏了头脑的血，时不时回忆往事，她还是憎恨他的无情。
　　凌晨她到厨房倒水，他已经在沙发上睡着。
　　月光柔和地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那么人畜无害的样子，她推开了自己房门，又停住了脚，还是走回去取了毯子往他身上一扔。
　　沙发上他醒着，闭着眼睛，听她踩着拖鞋的脚步声一步步离开自己身边。
　　他缓缓睁开黑曜般的眸，眼底似月色清冷。

　　之后，是十日的未见。
　　听集团里的人说他陪徐月新去了巴黎做采访，与人谈合作。
　　与此同时，何聘婷也依约来到集团大楼。
　　新科影后年轻漂亮，瘦瘦高高的身材如衣服架子，随便一打扮就很有味道。
　　白晨站在摄影棚的角落里，直视镁光灯下朝着镜头摆出性感表情的何聘婷，这是尹绿的策划，因为何聘婷年轻，演的角色都偏清纯阳光，要吸引大众，自然要拍出些不一样的东西，何聘婷也乐于转型，便答应拍这套法式性感的时装大片。
　　尹绿抱着文件夹站到白晨身边，“还不错吧？”
　　白晨点点头。
　　尹绿得到表扬，很高兴地笑了，说：“聘婷那边说这里拍完了一起去聚餐，在隔壁绿楼定了位置，怎么样？一起去吧？”
　　白晨又点点头。
　　她不是很想讲话，也许是情绪周期来了，以前她也时不时会有一阵子不爱讲话。
　　那个时候她常常一个人去城东的一家小店里，抱一本书，点一碗馄饨，关了手机就那么坐一下午。
　　现在她手边的工作一大堆，手下的编辑们每一步的工作她都要亲身盯着，别说跑去吃馄饨了，她出去买杯咖啡都得挤时间出来。
　　果然是成功的上流人士才能负担得起享受时光。
　　美食版的陈安枫钻进摄影棚里叫白晨，有事，白晨边跟着她往编辑部走，边再次嘱咐了尹绿关于采访的重点。
　　丝毫不能省心。

　　办公室的白炽灯下，孟詹趴在陈安枫的格子间的隔板上，朝白晨笑笑。
　　白晨从小就鲜少与人说真心话，更别说是对孟詹这样的外人，虽然她知道工作上难免碰面，但真的碰上了，还是比想象的尴尬。
　　她没有回以笑容，专注地听陈安枫说：“孟总监说有一家新开的私房菜馆愿意在我们杂志上投广告，但要求我们为他们专做一个专题，我们这期的专题已经定稿了，要是换的话时间有点紧凑，所以想看看您怎么想的。”
　　孟詹在一旁补充道：“金额很诱人。”
　　白晨知道这是孟詹专门为她拉的广告，没有哪个拥有巨额资金的公司会在没有销量的杂志上发广告，所以他们要求一篇专题也不算无理。
　　她想有了那些资金，下月刊就可以派编辑到海外，做些有质量的题了，当机立断对陈安枫说：“做新的吧，要是找不到人能写，你自己写。”
　　她说完了就抬脚往外走，孟詹在休息室里追上她，说：“你把手机忘了。”
　　她放下半满的咖啡杯，从他手里接过手机，淡淡道：“谢谢。”
　　编辑部的休息室里没有人，午后的时光灯也未燃一盏，她在坐在深灰色的沙发上搅拌着速溶咖啡，孟詹就坐在她旁边，不说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闹得白晨浑身不自在，问他：“孟总监还有别的事吗？”
　　委婉的逐客令。
　　孟詹理解她的冷淡和疏离，双手合十用轻松的声音说：“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忘记你那天晚上跟我说的话。”
　　那些你掏心掏肺说的话。
　　白晨斜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那个必要。”
　　她说过的话就是说了，她不后悔，只是她也不认为从此她就要跟这个人深交了。
　　可孟詹不这么想，他听她这么说，一拍沙发扶手说：“那我们就是朋友了！”
　　白晨吃惊地望向他，撞上他得逞般的明亮眼神，也哧地笑了，说：“我大概知道你是怎么当上广告部的总监的了。”
　　这样的性格，铁石心肠也给他说软了。
　　她平生第一次亲口邀请别人：“今晚何聘婷和我们编辑部去聚餐，一起去吗？”
　　孟詹十分惊喜：“演《半河桥》的何聘婷？那当然要去。”

　　约好了一起去，白晨下了班直接搭孟詹的顺风车去聚餐点。
　　到了绿楼，她才发现她不是唯一一个邀请了其他人的人，何聘婷还邀来了徐月新。
　　这个大热杂志的主编套了一件很随意的T恤衫，半点没有赴应酬的意思，明显是与何聘婷十分熟稔，她到时，二人已经在包厢里聊得热火朝天了。
　　因为拍摄时白晨并没有在何聘婷面前露面，此时新科影后架子全无地站起身和她打招呼：“白主编，我出道以后听说了您的很多故事，今天终于见到了。”
　　白晨和她握手，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徐月新身上。
　　看来他是回来了。
　　她闭闭眼不去想他，笑着给何聘婷介绍了孟詹。
　　孟詹跟每个第一次见到明星的人一样，激动地和何聘婷握了手，表达了自己的仰慕之情。
　　包间里还有何聘婷的经纪人，大家都互相认识了之后，纷纷落座，只等着完成工作的尹绿来到。
　　白晨还有没做完的工作，手上不停地发着讯息，一旁的徐月新和何聘婷也就继续聊天。
　　何聘婷问徐月新：“上回见你你还跟你们陆少爷不清不楚的呢，现在怎么样啦？”
　　“还能怎么样了。”
　　“哎，我一个女演员好多不该说的都跟你说了，你这样可不给面子啊。”
　　徐月新瞟了一眼白晨，意味不明地用了一种别扭的口吻说：“有什么好说的，就在一起了呗，谈恋爱什么的你还不知道吗？今天我本来让他也来，可他有个饭局没空，你要真好奇，下回我们四个一起吃顿饭呗。”
　　白晨手上打错了一整行的字。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删掉，重重地摁着屏幕重新打上。

　　饭局似乎因为白晨和徐月新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本来应该是庆功的轻松场合，变成了公式化的何聘婷一个人照顾着两边谈话，孟詹游刃有余的开着玩笑。
　　白晨终于觉得有些难以呼吸地离席去了洗手间。
　　凉水扑在脸上，她抬头看镜中的自己。
　　精致的妆容背后，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一团糟。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镜子里出现另一张精致的脸，酒红色的长直发齐齐地垂在肩上。
　　二人在镜子里对视。
　　徐月新拧开水龙头，水声之下她说的话显得声音很小：“吃惊了吗？”
　　白晨扯了一张擦手巾，明知故问：“吃惊什么？”
　　徐月新洗着手，唇角有一丝胜者的微笑，自顾自地说：“我猜冷南似乎总是对《时装国际》的主编有点什么呢，以前你们两个暧昧不清，现在他又和我在一起了。”
　　“万一以后《时装国际》换了主编，你这话可就自己砸自己脚了。”白晨笑她。
　　可徐月新似乎更加得意洋洋，她转向她，一字一顿怕她听不清楚似的：“这事不可能发生，因为他说他爱我，我也见过他的妈妈了，伯母管我叫媳妇儿呢。”
　　在爱情里，女人们永远如同青春期的女孩一样幼稚。
　　若是换了旁人，白晨肯定会说见了长辈就代表不会分手吗？结了婚还会离婚呢。
　　可这是陆冷南，清河有名的花花公子，而且他因为自己父亲的不忠和背叛，全部孝心都投在了他妈妈身上，当他把女人带去见他妈妈，他绝对是认真的。
　　所以love is a losing game，也许只是对她而已。
　　徐月新享受地看着她愣住的表情，舒服地轻叹一声，假模假样地安慰道：“我看孟总监挺不错的，而且现在又有几个男人能不在意自己女人曾经……”她抿唇没有说出那几个伤人的字，“要是遇上了不介意娶你的，白姐姐你也就别挑了，女人还是要找个男人，人生才完整嘛。而且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会丢了现在这份工作了。”
　　不介意娶她的吗？
　　玩文字的人为什么都如此伶牙俐齿呢？
　　白晨撑着洗手台才勉强站稳。
　　现在这个世上怕是没有人不敢对她说狠话了吧，从下属艾叶，到徐月新，再到白婉，还有陆冷南。
　　那些对她客气友善的，也许只是同情心使然罢了。
　　白晨，你已经沦落至此了吗？

　　听了徐月新说的那些话，白晨实在没有心思再待下去。
　　她借口说不舒服，和明早有早茶应酬要事先离席，孟詹提出送她，她一口回绝。
　　她只身一人乘末班的地铁回家，或者说，回陆冷南的房子。
　　陆冷南不在，她想也对，他都带徐月新去见了他的妈妈，许是真的想安定下来，住回自己的家宅去了吧。
　　她吃了一片安眠药，一夜好眠。
　　次日，清河终于迎来了夏日第一场暴雨，雷声轰鸣。
　　早晨九点多，天色同日落黑一般。
　　白晨以为拍摄完，总能闲下来一点的，谁知道美编那边排版好几版她都很不满意，最后反倒更加忙碌。
　　她没有私人助理，所以连复印打印都要亲自去做，来找她的外客她也要亲自下楼去接。
　　她正和美编争执着第□□次的排版，写字楼前台打电话给她，说她有访客。
　　她扶额撂下一句：“我正在忙。”就挂了电话。
　　这一忙，就忙到了下班。
　　雨小了许多，可闪电还劈裂着天空，白晨看了看时间，不想在雨天赶高峰期的地铁，收拾东西和编辑部的人都打了招呼，下楼。
　　她亮皮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的地砖上，写字楼的大堂被乌云的颜色染灰，随着一道闪电和轰轰雷声，她猛地被人扇了一巴掌，却没有半点声音。
　　世界白了一下又恢复了昏暗的乌色。
　　大堂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正在撑开伞的人收回了伞，不愿错过这场好戏。
　　这一巴掌，下手极重，白晨的半边脸霎时红肿了，长发被扇得乱糟糟的，她转过眼去看那个下手的人，是一个中年女人，灰白的头发。
　　她认得。
　　那是白婉的未婚夫陈俊的母亲。
　　这个五十多岁失去儿子的女人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扬手胡乱地就打在她身上，直到被保安拉住，她才湿着眼眶朝白晨怒吼：“你杀了我的儿子！还在好意思留在这个城市当什么主编！？还有没有天理了！我儿子就是为了你这份工作！呜呜呜……你们这个集团难道不知道这个女人做过什么吗！？她是杀人犯啊！……”
　　白晨站在原地听她吼。
　　曾经在庭审时，她给陈俊一家和受害者一家跪下来道过歉，在监狱里她也给他们两家人写了道歉信，真心地忏悔过，也真心知道有生之年他们不可能原谅她。
　　出了狱，她几次想去看看这两家人，可因为害怕，总是一拖再拖。
　　直到人家愤怒地找上了门。

　　事情还是闹到了总经理办公室。
　　白晨呆呆地坐在他办公室的门口，一扇红木门，隔开的似乎是两个世界。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陈俊的母亲哭着被他两个助理接出了门，第二助理挡住了她没让陈俊的母亲看见，也就没有再闹起第二场事。
　　她走进办公室里。
　　一片死寂，只有雨声淅沥。
　　陆冷南坐在办公桌前，握着钢笔正在签文件，见她进来极冷地抬了抬眸，没有说话。
　　白晨没有找地方坐下，她站在他桌前三步远的地方，拧着自己的手指，等他先说。
　　许久许久，陆冷南看着文件不耐地发话：“你要是没话说就出去吧，你要是一直站在那里我没办法集中，而我真的不想因为这些文件在这里过夜。”
　　白晨咬着牙问：“你……说什么了？”
　　陆冷南冷笑：“你觉得我说什么了？我说我们会炒了你啊。”
　　他语气轻松，抬头见她极隐忍的表情，才用一脸不乐意的表情说：“但我说我们和你有合约的问题不能这么做，我还不得不给她看了你和我们半年的合约，然后跟她保证我们不会跟你续约，所以你最好尽早把这事解决了，不然即使你卖过了五十万，我也不可能把你留下。”
　　他逼自己不去在意她脸上的红肿，埋头看文件。
　　白晨静静站着，很久没有回应，然后她失魂落魄地问他：“怎么解决？”
　　“我不知道！我从没杀过人！”
　　陆冷南实在是烦躁，回答脱口而出。
　　沉闷的雷声像是要炸掉整个城市，白晨看着他，像是从未认识过他般，眼底是一片空。
　　半晌，她苦笑着喃了一句“是啊”，转身往外走。
　　她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对不起。”
　　她回过头，他看着她似乎有些懊恼，“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心情，但刚才那句话，我不该那么说的。”
　　天哪，连陆冷南都开始跟她道歉了，看来她真的是卑微到一定地步了。
　　是谁说的，可怜之人总有可恨之处。
　　也许她就是对这句话完美的诠释吧。
　　她摇摇头，“你说得对，做错事的是我。”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挣扎，“所以我理解你为什么对我做那些事，为什么和我提出那样的交易，但是如果你和徐月新在一起，你又……爱她，为什么要跟我做有可能会伤害她的事？”
　　话题转移到了私人，陆冷南直接扔下了手里的笔，遥遥望着门边的她，困惑：“爱？”
　　“徐月新说的。”可不是她臆想的。
　　陆冷南抿了抿唇，惊诧她会相信这话，问道：“你真的觉得我能爱上什么人？”
　　白晨用事实说话：“你带她去见了你妈妈。”
　　二人的对视如同一场拉锯战，陆冷南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她的气场让人总想压制，他才道过歉就又说：“因为我妈催我结婚，而她恰好不像某人是一个前科犯。再说，如同我上次跟你说过的，这些事跟你没有关系，比起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怎样让我的公司里不发生今天这样的暴力事件，我很忙，没空天天给你收拾残局。”
　　说着，他又执起钢笔，翻阅起文件来。
　　他这样说话，白晨反倒比较习惯，也不愿再计较。
　　似乎他不爱徐月新这个事实才是她真的想知道的。
　　她扶上门把手，意味深长地微笑道：“你真该学学怎么爱别人。”
　　虽然love is a losing game。

作者有话说

　　自己写得都好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