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爱的我们》浣花纸

3、第三章

　　第一天上班，白晨早早就起了床，精致打扮。
　　老天似要帮忙，这天竟是阳光明媚，天空蓝得像一块画布。
　　她的客房和陆冷南的主卧遥遥隔着客厅和厨房，可二人偏偏心有灵犀似的同时推门而出。
　　四目相对，似乎一切从未变过。
　　她还是那么光彩照人，他还是那么意气风发。
　　“早。”
　　“早。”
　　太过自然反倒有些尴尬。
　　她穿了一条贴身的白色正装裙，勾勒出姣好的身线，二人面对电梯站着，陆冷南打量了她两眼，调笑意味十足地问：“送你？”
　　白晨目视前方，不看他：“黄鼠狼给鸡拜年？”
　　陆冷南耸耸肩，说：“反正去的是一个地方，既然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那就算了。”
　　好心？逗谁呢。
　　白晨率先迈进电梯里，摁了一楼，又帮他摁了地下一层车库，说：“作为媒体人，传言和舆论是怎么来的，我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陆冷南摇摇头，一笑置之。

　　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里，开篇写道主角的父亲教育他说：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有过你那些优越条件。
　　这个优秀品质，在白晨身上是找不到的。
　　她出身富裕，父母老来得了两女，夫妻俩把二人从小当公主宠着，姐妹俩上了初中之后就成了清河有名的名媛姐妹，白晨在十六岁那年，各个活动的出场费已经高达十万元，比起某些小明星有过之而不及。
　　许多熟识她们的人都以为白晨会率先进军演艺圈，可没想到在四年的留学之后，时尚集团聘了她做《时装国际》的主编，并一举成为国内卖的最火爆的时尚杂志。
　　人生太过一帆风顺，人就容易恃宠而骄。
　　而恃宠而骄久了，再大的打击也无法让她改变，所以没有与她共事过的《瑰丽》编辑部员工们，在第一次会议时差点个个得了心脏病。

　　彼时，白晨走进自己的新办公室，玻璃墙上印着磨砂黑字：
　　执行主编白晨 Ashley Bai
　　荣耀般的身份。
　　虽说《瑰丽》的销量不好，但编辑部处在办公楼的三十一层，白晨的主编玻璃隔间办公室俯瞰着整个城市，在天气好的日子甚至可以看见跨海大桥。
　　她把自己的东西在桌子上整理好，用IT加急给她办好的电脑系统账号登陆。
　　有人叩了下大开的办公室玻璃门，尹绿穿着粉色的西服外套靠在门上，笑着看她：“大家都在会议室等你了。”
　　她点点头，扫视了一下电脑的内部系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注销，抱着近几期的杂志走向会议室。
　　她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手上的一摞杂志扔在桌上，杂志厚重，砸得简约风的玻璃长桌猛地一阵，几个把胳膊撑在桌子上的编辑都急急忙忙收回了手。
　　“你们对你们以前出的这些……东西，是怎么看的？”她在主席位坐下来，舒服地往靠背上一靠。
　　这个问题极难回答，下属们永远都怕领导问起他们怎样看待自己从前的成果，因为此时领导在暗示他们做错了什么，可他们又不知道是什么，实在是大脑一片空白，说西不是，说东也不是。
　　所有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白晨也丝毫不着急，拿了一本杂志翻着，等着她们回答。
　　最后，家居版的韩春晓先撞上枪口：“我觉得我们在现在做的基础上，有些地方还有进步的空间。”
　　白晨面无表情地听完，与一旁的尹绿交换了一个眼神，她合上手里的杂志，说：“我不知道你们从前的主编是怎样的标准，但是你们现在做的，连基础都算不上，进步的空间？你们的确有，有99%的进步的空间！你们用那1%做出来的，就是垃圾，所以不管你们手上写好了下月刊的什么题，全部扔掉！新的题先拿给尹副编审，然后再拿给我，你们有今天一天，明早同一时间选题会议。”
　　最后，她把手上的杂志一抛，准准地落入角落里的垃圾桶。
　　整个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白晨回到她的办公室里，舒了一口气。
　　玻璃门被一个红头发的年轻女子直接推开，她走到她桌前，自报家门，单刀直入：“我是《瑰丽》的时尚版编辑艾叶，白主编，我觉得你方才说的话有点过分。”
　　白晨懒洋洋地坐着，在电脑上处理着什么事情，眼睛看都不看她：“哦？”
　　艾叶长了一张典型美女的脸，精致的妆容下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场，碍着她是上司，还是压着怒火：“也许我们做的达不到白主编您的超高标准，但我们也是用心认真做的，不是垃圾！”
　　白晨叹了一口气，转向她：“告诉我，你们上个月的销量是多少？”
　　艾叶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回答。
　　白晨接着说：“就你的时尚版来说，刚过去的四大时装周，你为什么没去？而且连相关报道都只占了一个版面，大题是什么来着？好莱坞女星的穿衣经？在时装周的时候，谁会想看这个？”
　　艾叶听她这么问，气势又冲了上来：“时装周没有品牌给《瑰丽》发邀请函，比起受着气人云亦云地好像自己去了时装周似的，写点跟别的杂志不一样的不好吗？”
　　白晨无语地笑了，她重复：“受着气？”
　　也许在入狱以前的时光，她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但现在，她极认真地对艾叶说道：“这是一份工作，不是让你白白光鲜亮丽的游戏，你工作的成果不取决于你的自尊心愿不愿意，而是要考虑销量和舆论。写点跟别人不一样的当然好，但时装周的时候，再不一样，也要关于时装周的！”
　　艾叶无言以对，只能剑走偏锋：“白主编，集团很早就认可了我的工作质量，如果《瑰丽》被砍，集团承诺了让我去《时装国际》的……”
　　“你现在就可以去。”白晨半点也不在意，看着她气得脸涨得通红，她又挑挑眉：“或者你现在去把你该做的工作做好，我们拿销量数据说话。”
　　艾叶摔门而出，可玻璃门很重，最后的效果是她狼狈而逃。

　　尹绿随之走进她办公室里，满脸安慰地说：“你还好吗？”
　　“我？很好。”白晨觉得她问错人了，笑笑答。
　　尹绿拉了她桌子对侧的椅子坐下，看着阳光把白晨的黑发照成了深褐色，她说：“你可把韩春晓都说哭了，但也算有用，除了艾叶，似乎都正好好工作呢。”
　　白晨对着电脑仔细看着往期的封面设计，和公共邮箱里的内容，笑问：“你就是来和我说这个的？”
　　“不是，”尹绿踌躇着道，“我是来说，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可以去约约何聘婷。”
　　白晨与世隔绝了三年，还没有完全追上时事，问道：“何聘婷是谁？”
　　“新科影后，刚赢了金像奖，也被几个品牌邀请去了时装周。一年前她有个丑闻，我卖了她个人情在我的版面帮她澄清了，所以虽然《瑰丽》资格浅了点，但我应该能约到。”
　　白晨琢磨了一下，目光投向玻璃墙外那些格子间里，大家忙忙碌碌可又似乎忙不到点子上的样子，她点点头说：“约吧，约了之后给艾叶放到时尚版去，做大题。”
　　“OK。”
　　尹绿起身离开。

　　玻璃门关上，隔墙外的世界成了无声的，白晨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终于，她的人生中有了她能控制的部分。
　　接下来的一天，白晨去美编组认识并批评了全员，又把发行、广告等部门都走了一遍，打了招呼。
　　到了下午五点要下班，她才发现自己整天就喝了一杯咖啡和一杯水，什么都还没吃。
　　于是，回家煮面。
　　白晨三年前就只会简单下个面条，现在退化到只会下方便面了。
　　她捧着面碗，想到陆冷南说他不经常住在这里，当机立断地占领了书房，把文件摊得满桌子全是，边看边呼噜呼噜地吃着面。
　　电梯“叮”的一声。
　　过了不一会儿陆冷南出现在书房门口，好似愤怒地扯着领带，面上是极冷的笑：“你知道吗？今天在我身上发生了难以置信的事。”
　　啥？
　　这是，聊天？他们原来是这种关系吗？
　　白晨捧着面碗，筷子停在半空中，一对大眼睛里写满了莫名其妙。
　　陆冷南把领带摔在茶几上，自己面对她坐在书房的真皮沙发上，“今天，十年来破天荒的，我爸给我打了一通私人电话。”
　　时尚集团是私人控股，陆冷南是总经理，他的顶头上司就是董事长和CEO的自己父亲陆勤。
　　白晨反问：“董事长？”
　　陆冷南笑笑：“他想让我考虑给《瑰丽》换个主编。”
　　终于出现了白晨与此事的关联，她放下面碗，垂着脑袋猜出了个大概：“他不想公司里有前科犯是吗？”
　　“不。”
　　回答出乎意料，陆冷南摇着头似乎在否认脑海里的什么事实：“他说他听说这个叫白晨的主编对下属很糟糕，然后给我推荐说编辑部的艾叶很适合被提拔到主编。”
　　话说到这个份上，有脑子的人都联系起来其中的干系。
　　白晨没有说话。
　　空气陷入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沉默。
　　半晌，白晨挑了比较明朗的设想：“她是哪个人物的女儿吗？”
　　“哼，女儿，情妇才对！”
　　陆冷南丝毫不想否认事实，他同陆勤十年前起不再说话就是因为他的风流轶事，他的母亲、正牌陆夫人因为身子一直不是很好，操劳不得，天天在家休养着，只时不时陪陆勤参加些社交活动，后来陆勤见她忍气吞声，也就得寸进尺，连社交活动都光明正大地带起了情妇。
　　陆冷南在某次舞会上也是见过一次艾叶的，挽着自己父亲的臂弯，像是父亲和女儿的年龄差，他当时很是不屑，也未去打招呼。
　　直到今日，他才直到原来这个艾叶就在他的地盘上唤着风雨。

　　白晨终于知道艾叶那丝霸气是怎么来的了，靠山足够强大。
　　她不知道他是否答应了他父亲的要求，她怕答案残忍也不敢问。
　　陆冷南扶额，缓缓抬头，对白晨坚决地说：“想办法，把她炒了。”
　　扯上了私事，又有谁能保持百分百的冷静自持。
　　白晨点点头又摇头：“即使她犯了错，有董事长罩着，我也不一定能炒。再者，董事长要做人事调动，并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你不换掉我，他还是一样可以。”
　　陆冷南“哼”了一声：“他会打电话给我就是因为现在公司里大多都是我的人，他要随便动一个人就会伤筋动骨，他不敢轻举妄动的。我明天就叫沈习勋看一遍她的合同，要是有我们能利用的地方，直接挖个陷阱让她跳。”
　　白晨第一次如此庆幸，自己到底还是算与他一条战线的。

　　陆冷南说完，没有久留，换了身休闲装又出了门。
　　一夜未归。
　　有其父必有其子。
　　入了社会以来，陆冷南也是行在花丛中，片叶不沾身的主，他和白晨的开始，亦是一个醉了酒的疯狂之夜，那还是白晨的第一次，之后，他们似乎有了一种事业伙伴上，强者和强者的炮友默契，她不问，他也不问，私人的生活依旧私人。
　　但今天，有史以来第一次，白晨觉得有点怪怪的。

　　第二天，天气阴霾，窗外城市的色调灰了好几分，让人心情低落。
　　能容纳十人的会议室里亮着白炽灯，桌上凌乱地摆着各种选题文件和草稿，还有两三台笔记本电脑。
　　韩春晓提议家居版的大题做清河新开的一家私营美式田园风家居店，做个短采访，再用郊外C小姐田园风的家做实例。白晨批了这个点子，但让她找个名流人士做例子，吸引更多的读者。
　　一个多小时后，家居、美食、娱乐等版面全部定了题，只剩艾叶的时尚版。
　　艾叶整个会议中一路沉默，这时才直起腰来对着手上的一页纸说：“我觉得我们可以做这季的流行色和上一季的对比，再联系……”
　　“何聘婷呢？”白晨手上写着什么，直接打断她。
　　艾叶抿了抿唇：“我觉得用何聘婷做大题不是很有意思。”
　　会议室再次鸦雀无声，坐在对面的主席位上的尹绿默默地摇了摇头。
　　自从昨夜白晨知道艾叶的“副业”之后，对她仅有的尊重化为了浮云，此时听她这么说更是可笑至极，她扔下笔，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抱胸，示意艾叶说下去。
　　艾叶一本正经：“何聘婷刚出道不过两年，根本谈不上什么时尚，之前品牌邀请她看秀，也只是因为她拿了奖，当了影后而已。”
　　是个人，都能感觉到艾叶在鸡蛋里挑骨头，只是想跟白晨对着干罢了。
　　白晨这么多年在职场上驰骋，见过的人多了，这般幼稚矫情的还是第一次见。
　　她懒得再和说不通的人多费口舌，直接对对面的尹绿说：“约何聘婷拍片，找所有能借到样衣的品牌借衣服，实在不行找《时装国际》借，然后摄影师看能不能约到Ben，造型师那边我找找看林相。”

　　散会。
　　艾叶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白晨最后一个收拾好东西正走出会议室。
　　只听身后艾叶尖酸地开口：“一个因为肇事逃逸，导致对方残废，自己人流血过多致死的女犯，在监狱里待了三年，这时尚世道早就变了又变了，你究竟是哪来的自信在这颐指气使！？”
　　啪啦——
　　原来在白晨手里的文件重新摔在玻璃桌上。
　　白晨闭了闭眼，还是转身面对她，气极反笑：“你再说一遍？”
　　气场上，白晨还是女中豪杰的，此时艾叶已经有点退缩，可她年纪青，一个冲动已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说：“你可别太得意了，现在这世道，指不定什么时候你这主编位置就不保了，时尚是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行业，要懂得什么叫后生可畏。”
　　后生可畏，这个词用的可真好。
　　白晨也不拐弯抹角：“这段话你自己说的，你可记好了，这个世道，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风云聚变了是吧？可这个世道不是一个写坏的宫斗游戏，不是你当了皇上的宠妃，你就翻手云覆手雨了，我从前的事情很糟糕，我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我自己，但我没有对不起你。我肩上背负着一条人命和一份责任，这很沉重，但是即便如此，你要是想扳倒我，搬出我的过往和皇上，可远远不够。”
　　后生可畏？
　　不如试试看置死地而后生。

　　她不再看艾叶的表情，执起自己的文件推门而出。
　　她从西服外套里取出手机，第一次拨出陆冷南的号码，对方接的很快：“喂。”
　　她冰凉淡漠的语气穿过话筒传入他耳中。
　　“我们毁了她吧。”

作者有话说

　　贱人就是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