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爱的我们》浣花纸

2、第二章

　　清晨五点，海平线透出了鱼肚白。
　　海岸上离地近百米的阳台上，一丝烟雾缭绕，融入了深灰的天空。
　　夜风的气味缓缓消失，水泥钢筋的城市即将从一夜的休息中醒来，当然也有跟白晨一样，一夜无眠的人。
　　“你打算一个小时把那一盒都抽完？”
　　身后，欠揍的声音。
　　陆冷南洗过澡，脑袋上搭着一条白毛巾，走到白晨身旁，把自己手里的一本杂志和她手里的烟盒交换，顺手夹走了她含在唇间的烟，吸了一口。
　　白晨看着手里的杂志，大大的花体字标题《瑰丽》，她问道：“这是什么？”
　　陆冷南遥望着大海，回答：“你的新工作。”
　　“编辑还是……？”
　　陆冷南狡黠地一笑：“主编。”
　　这两个字一传入耳中，白晨以为她听错了，半天也没有说话。
　　陆冷南便接着解释：“别以为是什么好差事，这本杂志销量很差，今天董事会就要决定是否将它砍了，可我打算给你半年时间，半年之内你要是能让销量超过五十万，集团就再跟你签长期合同。”
　　白晨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杂志，翻了翻目录。
　　是一本以时装为主的生活杂志，包括了家居、美食、旅行和娱乐等一系列的题材，面向的观众群比《时装国际》要广的多，可白晨随手一翻就发现，不论是文字还是图片，杂志的质量都十分堪忧，连封面的排版都乱乱的，更别提高质量的广告了。
　　她其实她并没有别的选择。
　　她抬眸望向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陆冷南：“你说话算数？”
　　陆冷南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举手做投降状：“当然，我还不至于那么无耻。”
　　是啊，好像你还不够无耻，白晨在心里叨念道。
　　她又问：“待遇呢？”
　　“呵，看在你在监狱里还保养得那么好的份上，你从前的薪资不变。至于住房补贴，天亮了我就让阿姨把客房收拾出来，反正这里我现在不经常住，你又熟门熟路的，正好也算找人看房子了。”说完，陆冷南挑了挑眉打量自己的城中豪宅。
　　白晨没有拒绝。
　　原来只要扔掉自尊心，一切都这么容易。
　　陆冷南走回室内，又停了下来转身朝她：“你周一上班。”
　　她听到自己回答：“好。”
　　她从一无所有回到了月薪两万的杂志主编，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她一向自认女强人，可到头来还是要对他俯首称臣。

　　白晨穿着陆冷南的白衬衫，露出一双白皙的长腿，她赤脚踩在羊毛地毯上，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牛奶，给自己倒了一杯。
　　犹豫了一下，她又取了一只杯子，给陆冷南也倒了一杯。
　　陆冷南跟她厮混了一夜，许多工作还未完成，赶在日出之前，他捧着手提电脑，坐在沙发上噼里啪啦地打邮件。
　　牛奶杯落在玻璃茶几上。
　　陆冷南抬眼看她，微微蹙了蹙眉：“你倒是真当自己家了。”
　　她咬着杯沿，好一会儿才别扭地开口：“你把我的衣服撕坏了……”
　　陆冷南愣了一下，他同这个世界所有人一样，习惯了白晨在职场上雷厉风行的样子，此时这个小女人略有害羞般的表情，不止是他第一次看到，白晨怕也是第一次展现出来。
　　他闭了闭眼睛，清醒了头脑，放下电脑走进衣帽间里。
　　白晨跟在他身后，在陆冷南摁下开关，整个衣帽间在华丽小巧的水晶吊灯下明亮起来，成排的深浅色西服的中间，有一小片在塑料隔尘袋里的彩色，灯光下，即使过了三年，白晨也认了出来，那是她以前放在他这里的衣服。
　　Chloe的衬衫，Stella McCartney的裤子，Dior的裙子，还有两双Jimmy Choo的恨天高，甚至连她乱扔在他公寓各处的名品首饰，都被收进一个盒子里，封尘在他的衣橱里。
　　陆冷南没有说话，白晨也失了言。
　　她的亲妹妹在这三年间，把她所有的东西卖了个精光，而这个从他们第一次相见起就注定无情的男人，却留下了她的东西，并且保存的极好。
　　她怎么想都难以置信：“你……都留着？”
　　陆冷南微微笑了一下，意味不明的说：“属于我的东西，我从来不会丢。”

　　9：00
　　这个城市又开始了一天的活跃。
　　陆冷南上班，白晨在出狱之后，终于睡上了一次好觉。
　　不用担心明天是否还能找到一张床、一个挡雨的屋檐，不用担心明天又要给谁打电话，看能不能求得一份工作。
　　她理解了这个世上不自爱的堕落的女人们，因为在她抛弃了自尊之后，一切都是那么容易，又唾手可得。
　　她在下午黄昏时分醒来，陆冷南家的阿姨还没有走，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地做饭。
　　白晨倚在门边，想他说的倒真不是唬人，这三年，他连阿姨也还是吴阿姨。
　　吴阿姨转身去看电饭锅里的米饭，只见白晨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又惊又喜地唤道：“白小姐！”
　　白晨笑笑，也叫：“吴阿姨。”
　　厨房里是饭菜的香味，吴阿姨手上正忙，也没有跟她叙旧，说：“先生说今晚回来吃饭。”
　　“是嘛，这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白晨讽刺十足。
　　吴阿姨“呵呵”笑了两声，说：“先生忙，我也一个多月没见着了，平时我来了先生已经走了，我走了先生才回来。”
　　所谓富豪，个个可不都是这样。
　　有了一百万，追求一千万；有了一千万；追求五千万；有了五千万，追求一个亿……当今社会，知足常乐的人屈指可数，大部分不到重重跌倒的时候，都不知悔改。
　　白晨也曾是这样的一人，爬得太高，摔得太重。
　　吴阿姨厨艺三年见长，红烧鱼和海带排骨汤都是极正的味道，她穿戴整齐地坐在餐桌边，几次拿起筷子又放下，还是等他吧。

　　于是，当陆冷南回家，电梯门缓缓打开，家里是时隔三年的气氛。
　　隔着玄关，他看见白晨穿着真丝灯笼袖的米色衬衫，直筒的西装长裤，长发扎成一个马尾束在脑后，烛色的灯光下，她正托着脑袋翻着一本杂志，侧脸线条分明又柔和，他竟没有换鞋，站在玄关看了许久。
　　直到吴阿姨背着包与他擦身而过，说自己先走了，他才反应过来。
　　他走到餐桌边，白晨淡淡地落下一句：“回来了？”一手仍翻着杂志，一手拿起筷子。
　　一顿饭，很安静。
　　她意气风发的那些年，他们一起吃完饭，从来没有谁想过要去收拾，可这一天他们吃完，陆冷南站在客厅中间看手机，一抬头，只见白晨默默地把碗碗碟碟都摞在一起，走进了厨房，不一会儿，有水声传出。
　　她，在洗碗？
　　陆冷南走到厨房门口，找到了问题的答案，不由得有点好笑：“你这是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所以明知有吴阿姨，还装模作样地来洗碗？”
　　白晨听他说着，把碗碟全堆进水池里，面无表情地偏过头说：“也许我只是不想看见你这张脸，所以想找点事情做，但既然我连洗碗你都要来凑个热闹，我的确也没必要装模作样了。”
　　她从他身旁挤过，夺门而出，心安理得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茶几上蓦然落下一摞文件，文件上还有一个iphone盒子，身旁的沙发陷下去一块。
　　她从iphone盒子底下抽过文件翻着：“这是什么？”
　　陆冷南开了一罐啤酒，把电视台调到了球赛上：“你的员工资料，我可不想让你什么都不知道的就上任。”

　　昨天看《瑰丽》杂志，白晨已经知道这些编辑的能力都很堪忧，拿到了这些资料，她知道了为什么，编辑们都很年轻，而且不仅没有什么工作经历，连毕业的院校都是白晨从未听过的。
　　她扔下这一摞资料，身子打侧坐着面对陆冷南：“我要全部换人。”
　　陆冷南斜了她一眼，似乎想看她是不是认真的，在发现她表情十分严肃之后，笑了一声说：“No，你不能把她们全部炒掉，她们都是有合约在身的人。”
　　白晨摊手激动了几分：“和这样一群人销量怎么可能过五十万？”
　　陆冷南毫不在意：“你是天才，你看着办。”
　　白晨琢磨了琢磨看着办这三个字，心里有了主意。

　　周日，白晨正式上班的前一天。
　　陆冷南披着深蓝暗纹的真丝睡袍，捧着马克杯从房间里走出来。
　　阳光透过落地长窗蔓延到了玄关，白晨正往脚上套着一双黑色的Jimmy Choo高跟鞋，看见陆冷南，招呼也没有打，挎着一个经典款的LV棋盘格单肩包，摁了电梯。
　　可昨晚吴阿姨离开，电梯正从一楼慢慢升上来，速度说不上快，给了陆冷南足够的时间踱步到玄关打量她：“不错。”他夸道。
　　这两个字不知为何很有屈辱感，白晨咬了咬牙没有回应。
　　“叮”的一声后，白晨抬腿迈进电梯里，电梯门合上，最后落进眼里的是陆冷南玩味的挑眉。

　　还是那家星巴克，可不过隔了几夜，坐在同一位置上的同一个人已变了模样。
　　她身上是三年前的时装，可当时她灰色收入大笔大笔，买的许多上千上万的衣服也只穿了一次就扔在了衣架上，所以此时拿出来再穿，还是崭新的手感。
　　尹绿有个活动，姗姗来迟，见了白晨，直到走近了才敢认。
　　“看来白婉那里进展不错？”尹绿坐下来，这回没有把Celine包藏在身后，大大方方地放在腿上。
　　白晨苦笑了一下说：“到底是一条人命，她怎么可能原谅我。”半晌，她才极艰难地开口：“我去找了陆冷南。”
　　尹绿这才想起来，问道：“难道传言瑰丽要新来的女主编是你？”
　　白晨扬眉默认。
　　她从包里取出那一摞员工材料，摊在尹绿面前，问她：“你可认识这些人？”
　　尹绿简单看了看，说：“韩春晓我认识，她是负责家居版的，能力还不错，今年年初人事调动的时候徐月新还想把她调来我们刊，还有这个陈安枫，她以前是很出名的美食化妆类写手，但没有什么编辑经验……至于时装部的编辑，我就不清楚了，《瑰丽》有《时装国际》在前面写时装，他们的时装版块一向评价不好。”
　　有《时装国际》，所以《瑰丽》的时装版评价不好这话白晨是不信的。
　　要是专题质量足够好，《时装国际》再发刊得早，又已经步入正轨，评价也不至于会差的。
　　白晨懒得拐弯抹角，直白道：“你也是在《时装国际》创始的时候就跟着的人，甚至比徐月新去的都早，可如今《时装国际》换了那么多代的副主编，也没轮到你，虽然说徐月新提拔你当了资深编辑，但我想提拔你在《瑰丽》当副主编。”
　　太突然而来的邀请，尹绿正喝着咖啡，一下子愣住了。
　　虽然说职位上是提拔，但考虑《时装国际》和《瑰丽》的媒体地位，这可以说是明升暗降。而且在集团内部，要弃刊《瑰丽》的传言层出不穷，她要是真的答应，不止是暗降，甚至在未来的某天会失去工作。
　　可转念一想，从前在《时装国际》，白晨的实力比徐月新高出不是那么一星半点，徐月新如今能在业内享有如此盛名的根基，都是白晨打下的。
　　有白晨，基本就是一个大红的保证。
　　尹绿缓缓放下咖啡杯，这是一场太悬的赌博，她不知道白晨在拿这份工作赌什么，可自己若加入，那就只会是成王败寇的结局。
　　她们面对面坐着，都是聪明的女人，尹绿不愿说“让我想想”这种话。
　　有时候，只是一念之间，她说了：“好。”
　　管她呢，人生也总得为自己争取一次，在《时装国际》再久，也不见得就更有前途。
　　白晨笑了，陆冷南，你让我看着办的。

　　回程的路上下起了雨，白晨坐在出租车里，看着雨点一下一下敲着玻璃。
　　她突然有种莫名的安全感，似乎在这大雨下，没人能看到她的内心，她的过往。
　　陆冷南本来约了朋友要出门，一看这倾盆大雨，实在懒得出门，便一个电话把沈习勋叫来家里一起打游戏。
　　这个景象可是太熟悉。
　　白晨在沙发后面看着他们两个大男人，坐在电视机前专注地摁着手柄，唇角不知何时微微上扬。
　　直到一局结束，沈习勋口渴，一个回头，二人才发现还有另一个人在家。
　　沈习勋呆住了，看看捧着一杯热可可的白晨，又看看陆冷南，挠了挠头：“草，我是穿越了？”
　　白晨出狱后第一次真心地笑了：“沈公子，还和以前一样啊。”
　　沈习勋“呵呵”一笑，其实早明白过来这情况了，反夸白晨说：“白主编也和以前一样那么风华绝代啊！”
　　没有哪个女人讨厌这样的夸奖的。
　　陆冷南踹了沈习勋一脚：“喝你的水去。”
　　沈习勋捂着小腿，一瘸一拐地朝着厨房去了。
　　白晨绕过沙发，对着厨房扬声道：“你能在厨房里多呆一会儿吗？我和这里的陆总有些私密的公事要谈谈。”
　　厨房里沈习勋握着杯子，收回了要迈出厨房门的半只脚。
　　真的是和以前一样。
　　这对史密斯夫妇还是那么喜欢在家里谈公事。

　　陆冷南还在一个人打单人模式，盘腿坐在软枕上，眼睛只盯着屏幕。
　　白晨走到他身旁，跟他一起盯着电视机上的虚拟人物，两个人好像在讨论游戏似的。
　　可是白晨开口的话是：“我要尹绿来当副主编。”
　　陆冷南打游戏归打游戏，脑袋还是好使的，听了这话嘲讽地哼笑：“你想要月新的人？”
　　白晨跳过了他亲昵地管徐月新叫“月新”的部分，学着他的样子笑了笑，很有笑里藏刀的味道：“我不是想要，我是明抢。”
　　这话终于吸引了陆冷南的一个目光，他到底是生意人：“给我个理由。”
　　白晨终于搬出自己准备已久的演讲：“当然你可以不给我尹绿，我就带着现在这群虾兵蟹将混上半年的日子，拿够了工资，你炒了我我也可以出国发展；或者你可以给我尹绿，让时尚集团从此以后拥有两本极赚钱的杂志，你也可以买你心水已久的游艇。”
　　这番话的确让陆冷南这种早早钻入钱眼的人心动。
　　他本来还怕自己后悔帮了白晨这次，可这个女人的确让他的生活有意思的多。
　　他破天荒地答应道：“行，我明天交代人事部。”
　　“现在。”
　　“什么？”
　　“现在发邮件、打电话或者发短信交代，我要尹绿明天出现在我的编辑部。”
　　她从来没有得寸进尺是件可耻的事的概念。
　　陆冷南简直无法理喻这个人，晃了晃手里的手柄：“我正在打游戏……”他还没说完，白晨果决地抢走他的手柄，随便按了两下，屏幕上就出现了game over的字样。
　　她把他的手机扔进他怀里：“打吧。”
　　陆冷南边拨电话边想，只睡她一次真是太便宜她了，应该把她的自尊心践踏成渣才好。

　　这时，从被遗忘的厨房里悠悠地传出沈习勋的声音：“……喂，我可以出来了吗？”

作者有话说

　　大家愚人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