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辛之境》Star未憩

18、Chapter18 莫可名状

　　这年秋天，意特里安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那个传说中几年前便与国王一见钟情的清俊少年，用他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出众风采惊艳了整个洛瑞斯提利斯，他美丽的眼眸，精致的面容和那金子般耀眼的长发，几乎成了意特里安每个对英俊帝王心怀爱慕的年轻少女嫉妒的对象。

　　令人惊讶的是，当这对站在风口浪尖，几日前几乎被舆论淹没的帝后伉俪真正出现在人们面前时，所有人都不由得感叹，他们竟是如此的相配。

　　他们执手而立，颀长的身影交叠在一起，让之前所有认为这结合无比荒唐的人都闭上了嘴，因为这一切美好得简直如同神迹一般。

　　然而此时欢呼的人群肯定没有料到，不管那漫天的礼花是如何的绚烂，连绵的号角是如何的响亮，这一场震古烁今的盛典也早已注定淹没在历史的烟尘里了。

　　《奥古通史》共三十二卷，每卷长达百余万字，详细记载了奥古大陆上近四千年来所有国家民族的历史变迁。但在这本卷帙浩繁的正传史记中，意特里安的第十三任正后却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伊梵茫然地看着为自己戴上戒指的的帝王，在众人的掌声和欢呼中，那枚代表着无上权力的蓝宝石戒指就这样被缓缓地套上他的手指。蓝宝石象征忠诚，坚贞和慈爱。每一个意特里安人都深知其中的含义，而这更是身为一国王后应有的品质。

　　伊梵一直以为莱文迪诺并不会真的把这个帝国王后代代相传的后戒交到他手上，毕竟他们之间只有一个掩人耳目的交易。他需要他的忠诚，他也只要他的忠诚，仅此而已。至于那段编造出来的一见钟情的故事和这场声势浩大的婚礼都只是莱文迪诺用来堵住众人悠悠之口的手段罢了。

　　他必须让人们相信他们是多么的相爱才敢于逆天悖命也要结合在一起，没有利益，没有阴谋，一切都只是因为那深藏在心中无法克制的爱恋。

　　他成功了。

　　伊梵不用细看就知道那些民众脸上对帝后情深的向往和仰慕是如何的显而易见。他面前的那双蓝眸也正如人们所期盼的那样饱含深情地看着他，一瞬不瞬地，把所有的冷漠和冰霜都藏在眼底。

　　腰上那只手臂却突然加重了力道，莱文迪诺猛地把他拽进怀里，伊梵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牢牢扣住后脑，那双手死死按着他关节之间的命门，全身都疼痛起来。而那紧贴着的唇齿粗鲁而缠绵，仿佛一场殊死的搏斗。

　　身后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暴涨，君王只把他动情的侧脸展示在人们面前，没有人知道这看似幸福的表象下面隐藏了多少绝望的挣扎，他们也永远看不到那双被匆忙遮挡的眼眸里其实全都是空洞和悲凉。

　　这一刻伊梵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那人的掌控下全然没有了退路。

　　册封仪式结束后，就是王室按照惯例准备的婚宴。

　　婚宴的宾客都是受邀而来的贵族臣子和各国使节，他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而来，不约而同地为这对新人送上祝福。

　　塞其顿派来的使节是国王身边的宠臣尼克罗吉，这个高大魁梧的墨叙涅人一反常态，只是代表亚隆说了一些礼节性的话语就退下了。莱文迪诺也没有说什么，他只是面带微笑地接受了尼克罗吉的祝福，然后再次握紧了身边王后的手。

　　等到所有人都到齐之后，宴会就正式开始了。

　　高悬在屋顶上的巨大水晶灯架被几百根蜡烛的光芒所笼罩，宴会厅里亮如白昼，鱼贯而入的侍从们把无数的珍馐美食摆满长形餐桌，刚被摘下的娇艳玫瑰点缀在盘间，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露水。鲜花，美酒，热络的气氛，席间很快就有人醉了。

　　年事已高的元老院首席是第一个离席的，虽然他脸上并没有多少醺然的迹象，莱文迪诺还是让人扶着他去宴会厅的外间休息了。

　　所有人都看的出来大公爵对这场婚礼的不满，所以对此并不奇怪。

　　宴会过半，厅外的大公爵喝退了身后跟随的侍从，正想走出殿外时，一个人从角落里走出来叫住了他。

　　“希斯赛尔大人。”尼克罗吉是跟着几个喝的醉醺醺的意特里安贵族一起出来的，其中只有他径直走向面色凝重的希斯赛尔，语气轻松自然，“您这是要走了吗？”

　　希斯赛尔看到是他，停下脚步等旁人都离开了才开口道：“你也看见了，如今国王陛下并不愿意听从我的话，他连整个元老院都不放在眼里，我又何必留下来自取其辱。”

　　尼克罗吉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但脸色却沉了下来：“别再说这些台面上的话了，公爵大人，你知道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听你对你们那个一意孤行的国王陛下有多少抱怨的。这一次把图巴斯的女儿送到莱文迪诺身边的计划虽然失败了，但是自此布帕和意特里安之间也就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了。这是个机会，他刚刚加冕，根基还不稳，你必须尽快牵制住他。”

　　“你以为他是这样的人吗！”希斯赛尔微微侧脸，沉吟一瞬，“你以为现在这个国王还是之前的埃伦吗？你错了，尼克罗吉，他根本不会被我牵制。莱文迪诺但凡对神权和法典有一丝一毫的忌惮就不会做出今天这样的决断。”

　　这几日的数次交锋已经让他清楚地认识到，莱文迪诺这个人，绝对不是一个会甘心被人摆布的傀儡，恰恰相反，他有着比起常人更为强大的掌控欲。照现在的情形来看，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完全架空元老院，把所有的权利都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那么你就去找出他所忌惮的东西！”尼克罗吉不屑地冷哼道，双手扣住腰间的暗扣，那上面铸着的是塞其顿标志性的三头灰狼，“用他的弱点牵制他，摧毁他的信念和骄傲，把这头蠢蠢欲动的狮子关进笼子里，拔下他的尖牙和利爪，把他高傲的头颅踩在脚下，这样”他的眼里突然闪动出一丝兴奋的光芒，“你才能驯服他。”

　　入夜，女侍从长将贝伊宫里快要燃尽的蜡烛再次更换了一遍后，就敛衽行礼，带着身后几个年轻的侍从离开了。

　　莱文迪诺回身关上门，光滑的地面上映着他的影子。

　　伊梵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的倒影离自己越来越近，脸色登时变得苍白。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但房间里过于明亮的光线甚至没有为他留出一个供以藏身的阴影。直到他的后背顶住那张织锦大床的床柱时，那些鎏金床柱上冰凉的花纹让他猛然惊怔了一下。在他抬起头的瞬间，君王锐如刀刻的脸庞近在咫尺。

　　此时他褪去了白日庆典时的伪装，浑身都是锋利的压迫感。

　　“你怕什么？”莱文迪诺盯着他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声音威严而平稳。

　　“我没有。”伊梵的眼睛越过他宽厚的肩膀，虚惶地望向前方，似乎是在忖度当下的形势。但他的双手却紧攥着身侧的衣料，致使那些轻薄的绸缎都扭曲出了古怪的纹路。

　　莱文迪诺于是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伊梵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正要迈步离开，却冷不防被面前的人狠推了一把。他瞬间反应稳住重心，右手迅速往腰间掏去，凛冽的寒光一闪而过。

　　莱文迪诺眉心剧烈一跳，猛地上前一步扣住他的手腕毫不客气地把人压倒在身后的四柱床上。伊梵整个人仰倒在重重帷帐里，无处借力的恐惧感让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身边的帘帐，但这条脆弱的布料完全无法承托住两个人的重量，应声而断。

　　刺目的光线被挡在床帏外面，他们都只能勉强看清对方的面容。

　　莱文迪诺一只手按着他举刀的手腕，另一只手扣在他肩上，指腹间的力度几乎生生捏碎他的骨头：“你说你不怕我，但你却随身带着匕首想要杀我？”

　　这确凿的话语让伊梵脊背发凉，他徒然地挣扎了一下，却丝毫不得半分松动。

　　“你妄想杀了我之后就能从这里逃出去？”莱文迪诺冷冷地嗤笑了一声，湿热的气息危险地浮动在他耳畔，“在那之前我就可以先掐断你的脖子。”

　　他确实喜欢那双美丽的眼眸中所迸射出来的尖锐，也知道此时伊梵的行为根本就是情急之下的自卫，但他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去化解眼前这种剑拔弩张的局面了。作为一个帝王他走的每一步都不能有丝毫差错，尤其是这个将来会时常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更加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变数。

　　他必须要他臣服，在最短的时间里。

　　“把你的愤恨和不甘统统都收起来，安安分分地呆在这里，或许我可以考虑早点放你回去”

　　他本以为之前的话语已经起到了威慑的效果，正想继续说些什么时伊梵却平静地睁开没有焦距的眼睛，声音沙哑却依然有力：“只是这样吗？”他茫然地仰了仰下巴，“如果我妄想杀了你，你就会掐断我的脖子，如果我安分地呆在这里，你就会放我回去。你要的，就只是这样而已吗？”

　　莱文迪诺隐没在黑暗里的瞳孔骤然一缩，他不知道伊梵脸上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也不知道他话中包含的深意，但他此时如释重负一般的语气却恍然让人心惊。

　　“希望你说到做到。”

　　手掌之下的肌肉渐渐放松，颓然地松开了紧握的匕首。他仰面躺着，柔软的金发散落在床榻上，唇角是浅淡而模糊的笑容，在微弱的烛光间彷如一片碎金的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