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Chapter19 凛冬将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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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意特里安，迎来了这一年最后一场秋雨。
灰黑的高塔矗立在雷电闪烁的苍穹之下，被倾盆的雨水冲刷。那些秋日肃杀的风雨裹挟着最后的凌冽拍打在门窗上，似乎要把这坚实的砖墙击穿。
远处，一座座青灰的墓碑层层环绕在高塔背后，风声尖利，宛如无数英灵在山间迎风咆哮。
这里是距离洛瑞斯提利斯百里之远的皇室陵寝。
高塔内幽深潮湿，苍老的女侍颤颤巍巍地举着烛台去查看寝殿的状况，濡湿的裙摆拖曳在回环的石阶上，发出些许窸窣。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寝殿大门，正对面高大的琉璃窗却突然被风吹开，雨水立即疯狂地涌了进来。而在那烛火尽灭的一瞬间，天地间陡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那个伫立在窗边的身影。
“公主公主殿下，您怎么站在那里！”侍者慌乱地放下烛台，拿起手边的披风摸索着为浑身湿透的公主披上，“天哪，您都湿透了。”她转过身将公主护在怀里，满脸都是疼惜。
公主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苍白消瘦的脸庞却依然暴露在风雨中。她望着远处目不可及的王城，扑面而来的冷雨模糊了她的视线，怔忪间手上的羊皮纸已悄然落地。
“我立刻叫人来把窗子修好，您快到里面避一避，这雨下得那么大，恐怕今夜都不会停了。“侍者手忙脚乱地捡拾着落地的书信，花白的头发迅速被雨水打湿。
“佩娅。”公主轻轻唤着女侍的名字，轻柔婉转的声线带着压抑的哽咽，“你说，他为什么这么做？”
“公主？”侍者刚刚直起身，手上还拿着皇室封缄的信件，她不知道公主无端的酸楚和泪意从何而来，一时间愣在原地。
“我一直都在等他接我回去，可他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瞒着我！为什么！”无人回应的质问渐渐被雨声淹没，她低低地啜泣，像一只陷入困境的幼兽，最终在凄厉的骤雨中演变为嚎啕。
梅迪思堡，贝伊宫。
午后天气转晴，普茵正站在花园里吩咐几个花匠去整理宫殿外那一圈被暴雨损坏的花草。她远远地看见莱文迪诺朝这里走过来，连忙放下手头的工作迎了上去。
“陛下。”帝王的到来无疑让人觉得惊喜，贝伊宫的众人都知道，这几日他虽一如既往地关心王后的起居生活，但却鲜少亲自到访。
流言在王宫这样一个地方，总是最容易产生的东西。仆从间对于帝后不合的猜测越演愈烈，几乎成为众所周知的事情，普茵深知这其中的危害，但却一直苦于没有回转的办法。
“王后呢？”莱文迪诺随口问了一句，不远处那几个垂首行礼的侍从已经明显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可以想象今天过后那些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这世上，最容易产生的东西往往也最容易被化解。
普茵明白他的用意，于是提高了声调，笑着答道：“王后最近喜欢上了看书，往常这个时候都是在寝殿里的，您要进去吗？”
莱文迪诺不着痕迹地点点头，径直走向内殿。
寝殿内有些昏暗，午后透亮的阳光大半被窗帘遮挡住了，风吹帘动下的暗影在铺满绒毯的地面上逡巡往来，屋子里没有往常弥漫的浓香，连鲜花也很少放置，估计是那人不喜欢所以叫普茵撤了吧。
他四处看了看，床头书桌上果然多了不少厚重的古籍专著，但那个据说是在看书的人此刻却闭目斜靠在临窗的躺椅上，身侧有本翻开的厚书。雨后清风从窗口吹进来，吹动那轻薄的书页，也撩起浅眠中人的几缕发丝，掠过他长长的睫毛，掠过他雪白的面颊，还有那丰润的唇
他心中某处突然奇异地灼热起来，像是波澜不惊的涟漪，或是悠远绵长的叹息，只不过很快就消散了。
莱文迪诺不得不承认他是极美的，和这样一张面容朝夕相处下来，谁都难保不会动心。
躺椅上的人似乎睡得很沉，从他走进来到现在也没有转醒的迹象。帝王凝视着少年的侧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生出了和这样一个人共度一生也还不错的想法。
尤其是自从那日之后，这个少年就真的如他所要求的那般，安分，安静，整日呆在冷清的贝伊宫里，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只在疯狂流逝的时间里静静等待着那不知道哪一天才会到来的自由。他斩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明哲保身地呆在自己被限定的这片区域里，但这几日王宫内的种种流言莱文迪诺不是没有听见。空有美貌的异族王后留不住帝王的心，各种刻薄阴暗的猜测在私底下传来传去，就连一向好脾气的普茵都明显表现出了不满，他却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一样。
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只是懒得理会呢？
周遭的一切他都不去理会，那他真正在乎的又会是什么呢？
莱文迪诺拿起他放在身侧的厚书翻看，书脊上写着《奥古通史》，刚才被风吹乱的几页正好是拉尔迪洛克卷的末尾。王宫里收藏的这几本《奥古通史》都是近些年才收入的，书的封面内页也几乎都是全新，但这本上面却明显多了些反复翻看的折痕。尤其是最后几页，整齐的页脚甚至还有几道揉捏的褶皱。
深邃的蓝眸从书页上划过，像是不经意间闯入了一段浸满血泪的往事。
十三年前那场战争让四百万拉尔人在一夕之间沦为任人践踏的奴隶，王室覆灭，国土易主，绵延的战火从格鲁山脉一直蔓延至纽茵河畔。
他还记得他的父亲是怀着何等歉疚的心情回到梅迪思堡。
即使他放弃了财富，放弃了土地，甚至是胜利的荣耀，也依旧无法阻止塞其顿之主的嫉恨。莱文迪诺不知道当年在拉尔迪洛克的王城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他只知道，他父亲曾计划将伯里克的儿子带往意特里安，却不幸半路遇伏，让那个王子死在了路上。
他是在父亲去世之后才知道伊梵的存在的，包括他秘密吩咐葛林里夫去做的那些事。可他不明白，这个差点害得意特里安进退维谷的祸害究竟为什么能让他父亲如此大费周章地照料。更不用说那人心里根本没有一点受惠于人的自觉。
莱文迪诺合上书页，目光不由自主地放到了伊梵身上。
“琳娜”寂静之中只听见伊梵在睡梦中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低喃，莱文迪诺仔细听着，依稀是个人名。
刚刚入冬的洛瑞斯提利斯比起以往要更冷一些，即使是在这燃着壁炉的屋内，像他这样一直睡下去的话也难保不会生病。莱文迪诺又盯着他站了一会儿，终于决定把自己纤瘦的王后打横抱起来。
他的动作在无意识地放轻，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寝殿内他必然不会是为了做戏给谁看，可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一刻满溢心头的怜惜从何而来。如果不是因为真的睡得很沉，怀中的这个人会对他保持何种防备的姿态，那双紧闭的眼眸中又会射出怎样锐利的锋芒，他都知道。
比起顺从和安分，他总是更能看到他的排斥和抗拒。
不过也好，他总归是要离开的，过多的纠缠没有益处。
莱文迪诺把人放在柔软的床榻上，替他放下绸帐，然后走到躺椅边拿起他刚才未看完的书摆放到书架上，此时脸上已褪去了所有温柔。
而黑暗的帷帐，伊梵睁开愕然的眼睛，他伸手触摸到自己肩膀上残留的温度，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出任何理由为帝王刚才的行为作出解释。
窗外横斜的枝条只剩下光秃的枝桠，粗糙的树干上遍布皲裂的细纹，那些被秋雨打落的枝叶铺陈在松软的花圃中与零落的花瓣交错在一起，隐隐预示着光阴的流转。
就要来了，意特里安的冬天。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Chapter19 凛冬将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