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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昔年秘话断人肠 ...

  •   虽说是长途奔波,但这一路香车宝马、上房珍馐,银子到位下的各路服务无微不至,累之一字实在无从谈起。
      如李陌这般习惯了奔波的人而言,这几日的待遇比之从前的许多时候简直是云泥之别,她上一次出门后甩手当大爷的经历还是和当年的西湖小黄鸡……这事眼下不提也罢。
      保持着躺在床上干瞪眼的状态,李陌一路从马草数到师父也全无睡意,以至于在房门被敲响的那一刻她一边思考着“九层糕配什么酒比较好”,而后亢奋地爬起来几乎是冲过去打开了门。
      身穿大红披风的四条眉毛站在门外对她微笑道:“近来可好?”
      “……”
      本以为自己能见到九层糕的李陌看着对方风流倜傥的脸,坚守着“是在下开门的方式有误”的信念,木着脸将这个没有点心的残酷世界拒之门外。
      “哎我说——”
      第一次在姑娘门外碰了一鼻子灰的陆小凤感到难以置信,不过一想到对方是李兄,他便又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再正常不过,重要的是身为一个懂得姑娘心意的浪子,他是万万没有理由就此退缩的。
      于是他坚持不懈地伸手拍向门板——
      吱呀的一声——
      ——他差点一巴掌拍空直接糊上李陌的脸!
      万万没料想对方会忽然开门,陆小凤觉得自己生平武学都用在了这一巴掌上,中途堪堪一个转弯,几乎是擦着对方的脸转而拍在了门板上发出一声巨响。
      伴随着“哐啷”一声,陆小凤觉得自己的灵犀一指搞不好从此便这么废了,而他手掌下不堪重负的门板在两个人的注视下,“吱嘎”裂开了一条缝。
      开门方式依旧有误、渴望着点心却收获了四条眉毛的李陌义正辞严地表示:“我穷。”
      “……”穷得除了自己什么都不剩下的陆小凤必须承认自己是主犯,但若说到赔偿,把他皮扒了可能也够不上花家的一扇门,于是他在重债的绝望中选择自我安慰道:“无妨,花满楼不会在意一扇门的。”
      李陌觉得重点仿佛不是这个,不过经对方如此一说,她便又想起了那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花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花家是——”陆小凤想要回答,但张嘴的一瞬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妙地盯了李陌好一会,忽而道,“你竟不知道花满楼家靠什么营生?”
      这个“竟”字用得当真妙极……李陌莫名其妙地看回去:“你觉得我应当知道?”
      “你在百花楼住了一个月!”
      “谈钱聊出身太俗了,我同他赏花赏月赏春秋,从诗词歌赋谈到谈人生理想,没时间去调查他的族谱。”
      哪个让你调查人家族谱了!
      这话说得让人简直无从接口,俗人陆小凤表示同神经病说话实在很累,他活动了一下近乎麻木的手指,叹息道:“说这个话之前,不如你先让我进去坐坐?”

      坐坐就坐坐,又不会少她一块肉——李陌将人放进门之后便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陆小凤这个人有时候看起来懒得要命,一旦有了活力也是很要人命的。此人几乎是一坐下便即刻恢复了精神,同方才那一副将死之人的疲惫脸全然不同,张嘴第一件事便问道:“你的头发怎么了?”
      “当然是染的。”
      顶着满头白发到人家祝寿这种事,无论怎么想都有砸场子的嫌疑,李陌虽觉得自己不善外交,但这点眼色总还是有的,成为别人寿宴当中最醒目的那一个根本就是自找不快。
      “不错,这样看着倒更加英姿飒爽。”陆小凤点头赞叹一番,随即便对桌子上的盒子产生了兴趣,兴致盎然道,“这刀工看着很有一番火候,有点像这杭州有名那家吞云阁的手艺……是你买的?”
      “呵呵。”李陌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门上残留着的那条裂缝,带着“阁下实在是想太多”的表情,用两个字完美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穷。”
      ……好吧,看起来她也不像是对这等精致器物有兴趣的样子。
      那边李陌虽然神色恹恹,然而陆小凤可并不是个遇难而退的普通人,所以他沉默了甚至不到一息便又兴致勃勃道:“我猜这是花老爷给你的。”
      这个猜测准确得过头了,靠在门上的李陌颇有些兴味地看过去:“你怎知道?”
      那一瞬陆小凤露出了一个十分迷人的笑容:“你猜呢?”
      “……”
      李陌沉默片刻,从门上起身,缓步踱到陆小凤面前挽起袖子,露出一个李将军拷问敌人时的标准笑容,杀气四溢地露出一口白牙:“你希望哪根骨头先折?”
      如此这般一言不合便要使用武力的行径实在太不可取,重要的是堂堂七尺男儿理当威武不屈,如何能败在他人的威胁之下!
      铁骨铮铮的陆小凤拎起身旁分毫未动的茶碗便塞进了李陌手里,肃容道:“我找你有事要谈,不如你先喝口茶冷静下再说?”
      李陌终究还是没有掰了茶碗将面前的四条眉毛仍出门去,这其中有很大的一个原因是因这茶碗看外表她便觉得自己赔不起。
      穷可真是一件戳心戳肺的哀伤事。
      “花伯父会给你谢礼这种事,简直是猜都不需要猜的。”陆小凤戳了戳桌子上的盒子,笑道,“我本便想和你谈这个来着……不过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你帮了花家那样大一个忙,说是解决了心腹大患也不为过,花伯父只怕还嫌这份礼太薄呢。”
      明明不过只是在别人查案的时候跑了个腿,结果不仅被花家屡屡言谢,如今当时查案的主力也跑到面前来感叹她的丰功伟绩,这让李陌觉得自己的三观有点微妙地混乱了。
      “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究竟为何如此这般……说起重谢,难道此事你不是也出力良多?”
      “花伯父连这个也同你说了?”陆小凤看起来居然有些羞赧,难得地客气道,“我最多不过是多跑了一些地方,如何及得上你是真的出生入死。”
      “可出力最多的终究是你……况且金兄不也同样帮了大忙?只谢我一人怎么说得过去。”
      “金九龄诚然是差点把案底掀翻的,不过这好歹也曾是他的本职,如今不过卖点面子出去,便是言谢也越不过你去。”
      “又不是陈年旧案,为何说金兄险些把案底掀了?”
      “时隔十几年,这如何不是陈年旧案了?”
      “……”
      “……”
      李陌和陆小凤同时沉默下来,两人隔着桌子对视了半晌,发现他们眼下谈论的,仿佛……大约完全不是同一件事情。
      最后李陌开口道:“你说的应当不是大通钱庄一案?”
      陆小凤惊讶地看着她:“……我说的是铁鞋大盗。”
      “……”
      那一刻李陌的大脑便如之前听说花满楼把自己写进了家书一般,完完全全是一片空白。她实在是想不出自己不过杀了一个人,如何便同“花家重谢”以及“金兄翻案底”等形容扯上关系了。
      不过她大约意识到了陆小凤来见她的本意大约便是要解释这个……只是她俩的对话谈着谈着就谈走样了,也难为两个人在误解了对方本意的情况下还能相谈甚欢。
      “所以你同花老爷说了什么?”李陌狐疑道,“你相信铁鞋大盗便是宋问草?你又是如何让花老爷也相信这个的?”
      “我——”
      陆小凤张嘴欲言,不过立刻便闭了嘴向门口看去——在他视线落到门扉的一刻,李陌的房门今日第二次被人敲响了。
      一身深赭色锦衣的花老爷在门外笑道:“小友眼下,可方便一谈?”

      “原来陆贤侄也在。”
      见到房间中的陆小凤,花老爷并未露出多少惊讶的神色,点头招呼过后便面向李陌,郑而重之整理衣袍,肃容道:“看来你们已谈过了。白日人多口杂,不便多说,然姑娘于花家恩深义重,老朽举家粉身碎骨亦未见能偿还一二,这一拜,只当寥谢姑娘大恩。”
      他这样说着,弯腰几乎便要一揖到底!
      “前辈使不得!”
      李陌委实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她即刻便冲过去,堪堪赶在对方这一揖的半途将其拦下,急道:“怀风所作不过举手之劳,昔日花七公子于我亦有深恩,在下虽是粗鄙之人,但总算不是忘恩负义之徒,所做种种若能有所助力实乃此生之幸,如何担得起前辈一拜?”
      花如令同她对视良久,在李陌焦急的面容中,因年老而有些浑浊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楼儿好眼光,这一趟离家,交到了一个好朋友。”他终于不再坚持,而是直起身叹道,“老朽不才,如今已是耳顺之年,看人却还不急楼儿来的透彻……实在是惭愧、惭愧。”
      老实说李陌并不是十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眼下她略一思索便也能得知对方为何感叹——且不论陆小凤是如何使得花老爷相信宋问草是铁鞋大盗的,但一个人若得知自己被相交多年的挚友欺瞒背叛,想来定然不是滋味。
      “此事并非因前辈而起,惭愧一说从何而来?人心叵测一如江湖险恶,哪怕置身其中亦无可奈何。前辈胸怀坦荡,是以看不透小人口蜜腹剑,然天理昭然、善恶有报,如今已有人自食其果,前辈也年及花甲,这岂不已是最好的结果?”
      花如令听了这话,神色复杂地沉吟良久,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说得不错,此事非我之过……只是因着此事,我怕是伤了楼儿的心。”花如令仿佛十分感慨,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般缓缓道,“楼儿同我说过许多次,他觉得铁鞋还活着……甚至就在那桃花堡里看着他,可我只当那是他当年被掳走后留下的阴影,从来都以无事敷衍过去。而今看来,实在是我对他不住。”
      “……”
      花如令大约是误以为陆小凤已经将原委都同李陌谈了,是以眼下说起话来全当对方是无所不知,然而事实上一无所知的李陌听得是云里雾里,脑子已像乱麻一样缠在了一起,面上却还少不得要微笑示意。
      “也是老朽自负,只想着那人在无数武林同道眼下死于我手,却不曾想他既从未以真面目示人,又怎么能断言铁鞋只有一人、且是死于我剑下的那一个?现在想来,那时被我斩于剑下的,只怕是他的同伙或者替身罢了。”
      说起这些陈年旧事,花如令的语气感慨万分,仿佛自己当年意气风发的时光就在眼前,而被至交欺瞒的愤怒也随着回忆逐渐涌上胸膛,他平稳的语调中也染上了几分愤愤:
      “我当他是刎颈之交,甚至将楼儿的双眼托付于他,在他感叹‘学艺不精,无颜再见’时甚至出言安慰……哪里料想是我自己引狼入室,害苦了楼儿啊!”
      回忆是个十分漫长的事情,花老爷一直从日中说到日昳,从同宋问草的相识讲到自己得知真相的难以置信,若不是见外面烈日西斜,这场谈话恐怕殊无终结之时。
      “不想时间过得这样快,这一眨眼便快到膳时了。”花如令从座位上起身,言语间依然颇为感概,“人老了便喜欢唠叨,拉着小友说了这许多,还望阁下不要见怪。”
      李陌莞尔微笑:“前辈说哪里话。晚辈初入江湖,对此间诸多规矩不甚了解,今日听得前辈箴言,对日后定当大有助益,这许多的江湖旧事也让在下大开眼界。”
      花如令听了便又露出一个笑来,眉眼间的皱纹仿佛都因此而舒展:“你实在是个好孩子。”将将出门的一瞬他又顿了顿,回头道:“此事老朽不欲声张,只当留他几分颜面、最后全了这多年的情谊……还望小友多多包涵。”
      这也刚好合了李陌的心意,她拱手应道:“前辈心善,晚辈义不容辞。”

      送走了花老爷,李陌扭头去看房间里贴着墙努力将自己当做不存在的四条眉毛,道:“你看我作甚?”
      陆小凤双手环胸靠在墙上,眼神里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特意味,仿佛刚刚发现了她真的是个姑娘,而这姑娘又刚好是个让人心折的美人。
      他狐疑道:“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李陌冷笑:“我当真想把你的骨头给拆了。”
      “……我们先不要说这个。”陆小凤举手表示自己投降,“可听你刚才的话,我总觉得你简直无所不知。”
      李陌为自己满上一杯茶,也不介意它眼下凉得透彻,像豪饮般一口闷掉,而后才道:“我确实一无所知,不过听花老爷说了那么多,猜也总能猜出一些来的。”
      “哦?”陆小凤挑了下眉,“你猜出了什么?”
      “我虽不知道你说了什么……不过花老爷方才说,‘不想乌、关两位大侠素日光明磊落,竟然也会是贼人同党,实在让人不能不叹’,所以我猜,在你呈上证据的时候,这两个人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陆小凤凑到桌子旁坐下,双眼因为感兴趣而显得熠熠发亮:“然后?”
      “‘我对他推心置腹,却不想他谋划着取我性命’、‘有那二位大侠作保我是万万不会怀疑的,若他这番谋划成功,老朽的诞辰变成忌日也尚未可知’……便是说这宋问草在谋划着什么事情,那两人恐怕也是帮凶,只不过这个计划因为宋问草的死亡……或者说失踪而被搁浅了。”
      陆小凤抿着嘴听得很认真,不赞同也不反对,只是缓缓地眨眼,轻声道:“还有呢?”
      “让这两个人开口的办法有很多,最好莫不过是面对着当事人的情况下——即是说,若见到宋问草‘死而复生’,他们保不准会泄露什么讯息出来。若只有你未必能诈出什么,但你刚好认得一个活着的八万两,听闻其人易容乃江湖一绝,便是至亲好友也看不出破绽来,眼下让他出手再合适不过了。”
      听到“活着的八万两”之后,陆小凤总算憋不住笑了起来,抚掌赞道:“对,全对……虽说细节上略有出入,但能说到这里,我都要怀疑当时你也在场了。”
      随即他敛去笑容,肃容道:“老实说我本便不过一试……宋问草行医多年,交好无数,这两人在他的交友里本不算出奇,只是相识甚早又定期来往,频率虽及不上同花家那般,也是十分殷勤的。”他一边说一边摇头道,“也是他们沉不住气……见了‘宋问草’死而复生,便急着询问计划眼见要赶不及,究竟要如何是好……算是我们足够走运,轻易地就套出了话。”
      “可你之前提到过金兄?”
      “这当然是要劳烦他的。我虽对朝廷殊无好感,可六扇门毕竟还是有真本事的,况且若要说宋问草是铁鞋,那便必须证明十五年前死得并非铁鞋……金九龄也真是好本事,他居然知道铁鞋大盗本是一对孪生,且是当年的毒龙岛岛主,因暴戾恣睢而被赶海人浇铸铁鞋沉海,并觊觎着花家的什么重宝,想来死的那一个,不是哥哥便是弟弟,总归还剩一个为祸人间。”
      “重宝?花家的?”
      陆小凤两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不若你去问金兄?”
      “他也来了?”
      “他不仅来了,还是代表六扇门来的……我看他回家养老的念想就是在做梦,这层捕快的皮是轻易脱不下了。”
      陆小凤啧啧感叹两声,旋即起身欲走,只是中途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回身问道:“青衣楼可还在找你的麻烦?”
      说到青衣楼,李陌也觉得十分疑惑:“早便不曾派人来了……你做了什么?”
      陆小凤一脸惭愧地摇头。
      “对你不住,这件事我实在一点忙也没能帮上……你究竟去了什么地方,会惹上那一群煞星的?”
      她去了什么地方?她去的地方多了,这几个月从江南到塞北,从京师到南疆,从救人到杀人她全都做过,若真要算仔细了,保不齐连天王老子都得罪过。
      不过李陌倒也并不大介意自己是得罪过哪个,她现在身无长物、孑然一身,莫要说什么青衣楼的麻烦,哪怕眼下有个唐门弟子站在面前扬言要找麻烦她也是不怕的。
      无所畏惧的李陌吃完晚膳本打算出去走走,只是在打开房门的那一瞬便愣住了。
      花家因着花老爷六十大寿的缘由,眼下人来人往、张灯结彩,便连客房周围也布满了大红灯笼。到了夜晚这些灯笼便逐一点亮,放眼望去入目是数不尽的金红摇曳,将深暗的夜晚染成一片醉人的茜色。
      红漆雕花的回廊下,彩绸流苏如花木葳蕤,房间的四角铜铃在夜风中丁玲作响,跃动的灯火笼罩上白底银纹的长衫,对着灯火发呆的人听到响动后回过头来,遥遥对着李陌露出一个微笑。
      “可方便我进去谈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昔年秘话断人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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