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交线》浮世沉录

7、只是当时年纪小（二）

　　“啪、啪。”白色的台球在撞击了右侧的7号红球后又折向左边撞上一粒绿球之后成功掉落到左上方的球袋里。
　　一连中了两个刁钻古怪的球，身边的人连连抽气，连从开始就一脸漠不关己的刘司纬也扬起了眉毛，引得旁边的人纷纷侧目。
　　陈益君故作压力很大的抚着额头，头痛的对着玩得飞扬肆意的杨清琳说：“你这娘们儿，可真厉害！”
　　杨清琳抬起下巴，哼了一声：“少废话，轮到你了。”
　　陈益君摊开双手，状似无奈的说：“好男不跟女斗，我算了。阿司，你替我上，一定要好好教训她！”
　　刘司纬笑着从台灯下的阴影里走出来，俯身，撑杆，说：“自己不能做的事情就知道找我。”也没有多余抱怨的语气，“啪”的一声，球直接进了。
　　杨清琳挑眉：“还不是只有你打得过我。”
　　陈益君撇过头不说话，默认了杨清琳说的事情。中考结束后，他拖着刘司纬来打台球，看到杨清琳一个人在玩，觉得她长得不错就想过来搭讪，顺便“教教这个漂亮的小姑娘”。结果，才刚开盘没发挥几下，就被杨清琳打得灰溜溜的跑回来，只好请刘司纬过去挽回点面子。
　　三个人也是从那时候就玩在一起。
　　“这样跑出来玩桌球没有关系么？毕竟这还是在学校旁边。班主任昨天开学还明令禁止玩台球和进网吧。”提议出来玩的杨清琳觉得玩的有点过了。本来想叫他们去远一点的地方，结果这两个人偏偏不怕死地来学校旁边的这一家。
　　“没有关系，绝对没有关系。”陈益君性格最冲动，杨清琳还没说完就嘟嚷起来：“老师哪会想到我们第一天就来这种地方。再说，你又不是像胡纱榆那样胆小做作的优等生，被抓到大不了写份检讨，又不会寻死觅活的。诶，话说，胡纱榆也是你们高阳的吧。”男生像是想到什么，又问。
　　“嗯。”女生回答：“是啊，在高阳的时候就是优等生，成绩好，不过不像你说的那么夸张，而且——”而且，她也不像所有人看到的那么迷糊。女生隐住没说。感觉到身边有人动了一下，另一个男生换了一个站姿。
　　刘益军没有察觉到女生的停顿，不懈的摆摆手：“反正是优等生啦，跟我们这种人根本就不是一路的。”
　　“嗯。”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杨清琳侧头去看刘司纬的反应，男生还是事不关己的面无表情。
　　我知道你跟我们不是一路的。
　　橘子和橙的外表是一样的。树的根枝一样，叶子的脉络一样，开的花的颜色一样，成熟的季节一样。可一旦剥开来，你就会看到，虽然都有白色的纹路包裹着，但是纹络的的形状大小根本不同，连果肉的紧密程度也不一样。所以，我们的价值，也是不一样的。
　　你是被人捧着的高高在上的姿态。而我，只是一个随时可以让人用小小的文艺委员打发的存在。没有人怀疑过你是不是适合当班长，也没有人考虑过在高阳策划了那么多活动的我，是不是比你更有能力胜任班长的职务。只要跟你站在一起，因为你的耀眼，我成了一个阴暗的可以随时忽略的存在。
　　不甘心。所以每天熬夜到十二点，灌下两三杯苦得想去死的咖啡，撑着头用力抵挡来势汹汹的睡意，一张一张的做模拟卷，只是为了想跟你读一样的高中，穿同样的校服，然后找机会向所有的人证明，我比你有能力。

　　放学后，胡纱榆看着右下角空空的座位，心里也随之觉得空荡荡的。
　　夕阳的光线洒在那张桌面上，书桌四四方方的棱角被镀上了柔和的金黄。从玻璃上射出来的光线里，能够清楚的看见它们笔直细小的光线通道，上面漂浮着轻微的尘埃。
　　胡纱榆侧头观察了一会，又看看另外一张收拾干净了的书桌。
　　本来想叫杨清琳一起走回家，没想到她已经先走，所以只好和身边的人拖拖踏踏的往校门口磨蹭过去。
　　“欸、、、”方漾知道今天胡纱榆情绪低落的原因。心里叹气，毕竟在全班人的面前出丑，要是自己也会觉得很窘迫吧。更何况是一直注意形象的女生。
　　“喂。”方漾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幸灾乐祸非常不厚道，拼命想要挽回一点，“喂，怎么今天都不理人啊。就算丢脸也没必要拿我出气吧？”说完却恨不得砸开自己的脑袋。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存心让人家难过嘛。
　　果然，女生白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就往前走。
　　“哎，等等。”男生追上去，配合着女生的步伐。故意念念叨叨：“真是好心没好报，我起码顶着大太阳帮你去后勤部搬了桌椅，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恩人的？！”
　　“谢啦。”胡纱榆语气淡淡，甚至还有点愤懑。
　　“怎么看怎么觉得你敷衍。算啦，我大人大量。”方漾其实很不能理解女生能为这么一件小事纠结那么久，“话说，你今天怎么会这么、呃······这么不小心绊倒？”本来想说开玩笑这么丢脸的摔跤，在看到女生脸上心事重重的表情后，小心的掂量了一下措辞。
　　“没什么，不小心呗。”
　　“啊哈？”男生无语了。当然知道你不小心，我只是想知道你不小心的原因。“这本来就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情好吧。”男生挪揄了一句。
　　“你存心来取笑我的吧。今天已经够丢脸了。”
　　“取笑是有一点，但是现在还取笑的话就没有多大价值了。你本来就是会做这种无厘头事情的女生。”
　　“什么叫做我‘本来就是会做这种无厘头事情的女生’啊？”胡纱榆的口气很危险。
　　“我听说你上学期不是收到一封情书——唔——”男生在说出情书二字时，就被女生跳起来用手捂住了嘴巴。女生个子娇小，死死地把男生的脑袋掰下来。男生被捂得面目通红，死命挣扎，差点闭过气。
　　路边的行人纷纷好奇的转过头来看。两个人的脸红如夕阳，瘦小的女生，手舞足蹈的高大的男生，场面非常滑稽，像极了杂耍般的小丑。
　　“呼——”男生被捂得受不了，挣扎出女生的魔爪，大口大口的吸气。
　　“谁？谁告诉你的？”女生的脸上有一点尴尬的慌乱。
　　“嘿嘿嘿······我不告诉你。”恶作剧得逞的笑声。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们班除了唐少军没有别人了。这件事情只有高阳的几个人知道，清琳是不可能出卖我的。”
　　这是胡纱榆这辈子最丢脸的一件事情——
　　上学期接近期末的时候，因为高中有可能分开去往不同的高中学习，所以大家特别珍惜初中的友谊，班上开始形成了相互写同学录的热潮。有一些胆大的甚至借此机会向心仪的那个人告白了。
　　那段时间胡纱榆做各种模拟卷做的头痛，也没有空去理会同学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小秘密，更不明白班级同学脸上终日浮现的桃红色暧昧从何而来。只知道有人拿同学录过来就签，顺便写一些“祝你一路顺风前程似锦”的客套话。
　　有一天放学，也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天。只知道路边的法国梧桐树叶绿的昌盛，风吹过就会发出“沙沙沙”的声响。根枝底下被刷成白色的树干很挺拔。阳光强烈，树下的浓荫黑的像墨水一样浓重。相对于热浪滚滚的柏油马路，阴影下的凉爽让复习到快脱力的胡纱榆舒服到不想回家。
　　同行的杨丹带着帽子，早早撑起小阳伞，手上拿着一把木雕的扇子，一边扇一边直嚷着热死了。胡纱榆背靠着梧桐树干，热得没有力气抱怨。
　　这时候，一个男生怯怯的走过来。高高的，很瘦，眼神有点精明。印象中是隔壁班的男生。“这、这是给你的。”飞快的说出一句话，然后就赶紧低下头，平举双手，将一个信封递了过来。
　　杨丹站在纱榆面前。胡纱榆探出身一看。粉红色的信封上赫然写着‘情书’两个大字。胡纱榆烦闷的初中生活没有见过这么劲爆的告白，看到情书这两个字像是饿了几天的馋猫看见了活鱼，立刻从懒洋洋的状态变得无比亢奋。她从男生手里劈手夺过信封，拆开来就念，也不管脸上表情僵硬的男生。
　　“亲爱的女孩，你美丽的身影······”毕竟语文是强项，胡纱榆念得可谓是抑扬顿挫，情感真挚，听者感动，闻者羡慕。快念完时，那个石化在当场的男生才鼓起勇气扯着胡纱榆的衣袖示意她停止，然后结结巴巴的对她说：“同、同学，这封信、这封信是给你的。”
　　“啊哈？”这次愣住的人换成了胡纱榆。眼光顺着自己往下看，在最后一行果然写着“纱榆同学，请接受我的告白吧。”
　　啊——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胡纱榆就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扔掉情书，也不管围观的人群，转头抓起书包就跑。

　　“所以，你是说你当众将情书的内容读了出来？”方漾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果真像你会做的是啊。”男生哈哈一笑，真想剥开女生的脑袋，问问女生当时是怎么想的。
　　“什么叫真像我会做的事啊？！当时我也没想过情书会写给我的啊。”胡纱榆据理力争。“我当时身边站着的是漂亮明艳大方的杨丹耶，是人都不会想到情书是给我不是给她的吧。”女生被男生笑得发悚，急急地为自己辩解，脸上有种叫做做贼心虚欲掩弥彰的可爱表情。
　　方漾被女生天真娇憨的模样逗乐了，伸手揉揉她的额发，轻声说：“我不会。”
　　一辆车从身边疾驰而过。带过的风吹起女生背后的长发。男生刚好放下手，黑顺的长发顺着手臂蜿蜒而下，有种绸缎般柔滑的质感。
　　本来想要放开，却因为这样舒服的感觉不舍得。男生手一顿，顺势绕到后面整理女生的书包带。
　　胡纱榆因为男生的动作微微发怔，发热的脸上，残留着男生手掌微凉的温度。
　　夕阳还残存着光亮的街道，天色是一片清浅的橙红。视野的尽头，天空有一片灿烂的深蓝，像凡高的一幅忧郁的油画。面前的景象被覆盖上一层蒙蒙的灰蓝色，像要遮盖一切，一切却都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头顶亮起了第一盏路灯。在昏暗清晰的的的光线里可以看见灰褐色的飞蛾扑腾着翅膀，渐飞渐高，逐渐接近黑暗中那一团光亮。青灰色的灯杆，一字排开，伴随着人行道上的高大梧桐，延伸到视野尽头。
　　世界像是打开了一个缺口，逐渐在一片混沌中看见了天和地。光从前方裂开的缺口中倾泻出来，青山还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我转身，看见了现在我身后的你。或者，你一直现在那里，成为我眼中的风景。
　　“啊哈？”车灯一晃而过，女生抬手遮住眼睛，掩饰因为男生接触的尴尬。“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没有，快走吧。不然到家就晚了。”
　　嘈杂的音响声音从街道旁的小店传出来。原本寂静的街道因为到了下班高峰期而边的嘈杂起来。大把大把匆匆而过的麻木冷漠的人群。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带着夏天不可抑制的浮躁。小吃店飘出食品的香味混杂着肮脏的浑浊的汽车尾气。
　　穿着一中校服的男生和女生并排往前方走，偶尔打闹几句，女生大叫着去追打男生，男生偏着脑袋故意惊吓着躲藏。两个人的脚步分散往两边之后又马上靠拢。
　　年少无知的我们以为身边有人陪伴很是正常。一起上下学，一起做作业，一起顶着烈日跑到几公里外的冰店和新口味的奶茶，一起嬉笑怒骂的打发课余时间。一切微不足道的稀松平常。
　　可是多年后，当你一个人坐在熄灭了灯的黑暗的教室里，当你一个人走过那么多与自己无关的风景，当你突然听到自己以前和好朋友一起听的歌曲，回到熟悉的街景，你会不会想起，当初的自己是以怎么样的心情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