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交线》浮世沉录

6、只是当时年纪小（一）

　　一连两个礼拜，胡纱榆都处在郁闷沮丧的状态。那天如意料中的一样，刘司纬并没有一起去见广播站站长。可能是他讨厌自己。胡纱榆咬着笔盖沮丧的想。毕竟老师的偏爱显著昭彰，同样作为优等生的他被忽略了当然会不爽。或者，也许他只是不喜欢跟陌生人接触，毕竟自己以前和他不认识，不知道对方的性格爱好，贸然相处起来会尴尬吧。
　　整整一节课，胡纱榆皱着眉，费力地咬笔盖，始终纠结于那天男生没有和自己一起去开会的原因，却没有勇气走到对方面前，与其平常的问一句，哎，你那天为什么不去。结果让自己一个人面对广播站站长突然起来的热情，不懂得怎么应对，只好呵呵的笑着接下广播室负责人这份“美差”。
　　女生没有察觉到，这些天在她内心苦苦挣扎的同时，脑袋总是不由自主的向右下方转去，一直盯着潜意识里想要看清的那张脸。
　　眼睛无神，纠结呆滞的表情僵在脸上。活脱脱的化学标本。
　　头顶上那一道灼人的视线已经两个礼拜了，越来越肆无忌惮。男生仿佛察觉到什么，不耐烦的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里透红的苹果脸。眼睛大而清亮。然后——
　　惨了，被他发现了。女生心下一窒。好像犯罪被人当场捉住，胡纱榆做贼心虚，急急忙忙转过身，脸上腾地烧起来。转身的时候太过急促，脚踝不小心勾到了椅脚。猛然的想要端正坐好，却突然——
　　“啊——”教室里想起突兀的惨叫。胡纱榆连人带椅绊倒了。
　　在黑板上卖力写板书的班主任不满的转过头，刚想开口教训，却发现胡纱榆脸色通红的从地板上爬起来，头埋得低低的说：“老师，我、、、”
　　全班在停顿了几秒之后爆发出看戏的哄笑。
　　胡纱榆的脸涨成猪肝色，恨不能找的地洞将自己填起来，一根头发都不要让人看到。
　　“呃······”老师也愣住了，看了胡纱榆爬起来有不小心带倒的桌椅，心里大约能摸清发生了什么事情。用凌厉的眼神制止住全班幸灾乐祸的笑声，说：“既然桌椅不合适，那下课后就去后勤部换一套吧。”说完转过身继续上课。
　　欸---胡纱榆一阵无力,在周围看戏看得意犹未尽的目光里讪讪的坐下。

　　教室里哄堂大笑的时候，唐少军正在沉思，并没有留意周围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前面没有事情般笑得肩膀抽搐的背影，唐少军忧伤地叹了口气。
　　开学典礼结束后，唐少军在93班旁边楼梯的拐角处伸手截住了正要迎面而上的杨清琳。
　　因为是背阳的关系，楼道里的光线相对如光亮如钻石闪光的白昼来说有些阴暗。空气因为长时间不能接受到太阳的热量有些阴凉。触碰到被阳光晒得滚烫的手臂上，让人不可抑制爆发出一小片颤栗。
　　空气里有男生明显急促的粗重呼吸声，没有规律的，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从小自喻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唐少军始终摸不清杨清琳的心思。此刻，他故作镇定的拦住杨清琳，在女生将要抬头的那一瞬间，立刻换上一副遇见美少女该有的嬉笑表情，然后绽开一个自认为很帅气很真诚任何普通少女都不能抵抗的表情，轻柔的唤了一声：“小琳。”
　　女生抬头看清了唐少军的脸。笑得弯弯的桃花眼，黑亮的头发靠着永远不嫌多的发蜡打出香港电影旧片的男主角的发型，甚至连在这发暗的楼道里也能够看到光泽。
　　杨清琳的眼神里闪过不可察觉的厌恶，一瞬即逝。“什么事。”没有情绪起伏的声线。
　　男生居高临下的俯身看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微弱的气息喷薄到脸上，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很压抑。
　　杨清琳实在忍受不了与唐少军这样的相处。记忆中的男生总是跟在她后面跑，忍受着她的小脾气和刁蛮的颐指气使，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这幅油嘴滑舌和身边的女生嬉笑怒骂的模样。杨清琳是在无从认知。于是，她不动声色的迈上几个台阶，走到唐少军身边，和他并排。
　　“什么事。”感觉到对方没有对她的举动作出反应，只好礼貌性的再问一遍。
　　“小琳，我、、、我、、、”吞吞吐吐的没有了下文。
　　杨清琳正在奇怪对方拦住他而又欲言又止的原因，看清楚他的神情之后，沉默了。
　　毕竟是个聪明的女生，一下子就看清了男生眼里蕴含的意味。
　　“小琳，我、、、”男生又结巴了。
　　“我没有兴趣。”这次，没有再等他继续说下去，女生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呆若木鸡的男生站在原地。看着楼道口中她背影的轮廓变得模糊起来，然后在自己面前消失。
　　光线晃动了一整圈之后，重新回复了原本的模样，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没有兴趣。唐少军撑着脑袋想到这句话就想苦笑。自己小心翼翼保留了三年的感情因为一句我没有兴趣就立刻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小时候那个光芒四射的她，那个因为自己弱小被人欺负而及时站出来维护自己的她，那个明明比自己小却总要保护自己的她，那个令自己发誓说要快点长大可以保护她的她，面对自己完全暴露的感情，说没有兴趣。
　　唐少军跟随者身边的人笑了起来，笑容给比哭还难看。

　　全班人都在笑着胡纱榆的时候，一直睡觉的男生突然被出现在自己课桌上的纸条惊动了。
　　男生拿起来，好看的眉毛拧成一团。“下课后一起去打台球。——杨清琳。”
　　飞舞着的几个大字没有正常的女生的字的娟秀娇小。就像她的性格，活泼飞扬。
　　男生面无表情，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写了个‘好’字。然后头也不回地扬手朝左边的方向扔去。

　　下课的时候，胡纱榆还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闷闷不乐。
　　有人在自己前面坐下来。胡纱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来人想要说什么，理都不想理。
　　方漾转头忍俊不禁的看着头埋在臂弯里的女生。可以想象她那张苹果脸上窘迫的想要撞墙的表情。“喂。”摇了摇女生的课桌，方漾实在是不想看到她接下去的六节课都埋在桌子上当蜗牛。
　　女生没反应。
　　“喂。”继续摇晃着桌子。女生仍旧做死人状一动不动。
　　“喂喂喂——”这次干脆直接用拖的了。
　　女生迫于无奈病恹恹的抬头。
　　本来还想安慰她几句，在看到胡纱榆脸上“世界上没有我的存在请不要靠近我”的面瘫表情之后，方漾还是没有忍住，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干嘛啦！”女生望着笑得越来越大声的男生，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呵呵呵······”仍旧笑得意犹未尽。
　　胡纱榆气的面无表情。
　　觉得自己笑的很不厚道后，男生“咳咳”的收敛了笑声，说：“没有什么事，就想告诉你不要再低头了，等一下还有英语课。英语老师最近正处在更年期，脾气很坏，怕你触霉头。”
　　“诶——肯定很丢脸。”女生绷着的脸终于垮掉了，又趴在桌子上长吁短叹，丝毫没有察觉男生特地强调更年期的妇女是为了让她开心一点。
　　“我说你别叹气了，有没有人会在意。”
　　女生不理，显然觉得没有说服力。
　　“不信你看。”男生扯着女生的袖管，指着身边来来回回的同学说：“呐，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笑过之后谁还会注意你啊？”
　　真的没有人注意，连眼神都没有往她这里瞟一眼。
　　那么，他呢？胡纱榆偷偷转头，那个人还是侧歪着头枕着手臂睡觉。碎发盖住耳廓，姿势万年不变。
　　心里茫茫然冒出一片白色的雾气。像是在冬天早晨街道上遮盖住一切的白雾，看不见街道上行走的人群，看不见身边行驶而过的车辆，看不见远处高大冰冷的建筑物。我一个人站在这里，望着川流不息的行人不知所措。身边的人那么多，可是我却觉得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这里。
　　是因为不在意么？所以不管我做什么事情你都无动于衷。我闹出的所有笑话你都不置可否，甚至舍不得浪费一点表情来评判我的是非对错。
　　平行线从一开始就被设定为通往不同的方向。虽然不能相交，可是他们之间至少可以隔着空白的纸张相互凝望，偶尔还可以道声你好，再见。可是，我们两个却从来不在同一个平面。三围的立体空间里面，四周的光线都被白茫茫的雾气掩盖，我看不见你。
　　突然起来的伤感泛起涟漪，一圈一圈扩大，溅起白色的浪花。然后又从天空中猛烈的砸下来。豆大的透明水珠，带着几千米高空的重力势能，直直的打在皮肤上。心被砸出了很大的窟窿。
　　窗外满是晃眼的阳光，为什么我感到这么悲伤。
　　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接近你。这样顽强不屈的经久回响。
　　是的，我想要接近你。我想要跟你一起上下学，一起踩着行人道上昏黄的灯光，然后撇撇嘴抱怨更年期的英语老师真是够变态恶毒，总是布置那么多作业。或者跟你相互打趣说班上的谁谁谁在追隔壁班的谁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