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友人帐)夏目之名》郁遥

30、浅葱的琴（二）

　　刚回到家中就被塔子阿姨逮了个正着，“哎呀，怎么了？全身湿成这样。”见到浑身湿透的我，她责备中带着担忧。
　　我被这么一说，才感觉有些冷意，下意识地环住身子，“毛巾……”
　　“你看你看，好好擦干，真的都湿了。”她动作轻柔地帮我擦拭头发。跟记忆里的人一样，慈祥的面孔，温柔的微笑，关切的眼神……我恍惚地看着她，一瞬间两人的身影重叠。
　　真想永远留在那里，永远……浅葱的话回响在耳边。
　　我能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呢。
　　还能待多久，这个世界……
　　碎琴声划开空气，如水面上的波纹一圈圈扩大。
　　没有任何预兆地醒来，我坐起身，寂静的室内只闻得沙沙的声响。不由地低头一看，左手源源不断地流出细如蛛丝的银沙。
　　抬起手，突然咔嚓一声，小指和无名指断裂，接着右脸也开始碎裂。我惊慌地捂住脸，原本柔软的身体僵硬得如石像一般，支离破碎的感觉很快蔓延至全身……
　　我惊骇地睁开眼，条件反射地动了动手脚，没有异常，这才松了口气。
　　刚才是……梦？
　　不，是浅葱的。
　　月光透过窗照进室内，坐在一边静静撑伞的男人清晰地出现在视野里。
　　“蛇眼。”我轻声呼唤，觉得有些事要弄清楚。
　　“吵醒你了吗？夏目。”不同于往日的冷酷，刻意压低的嗓音中带上了一丝温柔。
　　“没，浅葱她睡着了，如果想跟她说话的话……”
　　似乎明白我要问什么，他淡淡地打断，“浅葱的手指已经不能弹琴了。身体像干枯的泥土一样剥落的病，已经无法挽回。但进入别的容器时恶化会变慢，谢谢你，夏目。”
　　“最后一次看到她笑，是在壬生大人面前弹琴，一脸幸福。”
　　平静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痛心，“皮肤突然开始剥落，雪白修长的手指和发光的脸颊……在憧憬不已的壬生大人面前……”
　　他闭上眼，稍微整理了下心情接着说道，“明天是满月，通往畿月的路会打开一会，想最后让她在壬生大人面前弹一次琴。在那之前请让她借用你的力量，夏目大人……”
　　最后几乎是恳求地说出，我心里有些酸涩，“蛇眼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是喜欢吗……
　　他忽然笑了，眼眸散发出我从未见过的光彩，“我……”
　　记忆回到那个时刻——
　　那次他为不能弹琴的她撑伞，当她微笑着说出‘你好，铜’时，他沉寂已久的心脏突然跳动了起来。瞳仁里除了巧笑倩兮的她，再也容不下其他……
　　“我只是个撑伞的。”他落寞地说道，针刺的疼痛一波波地袭来。
　　是啊，他只是个撑伞的。这样卑微的自己，又如何配得上高贵美丽的她。就像怀揣着赃物的窃贼，他惧怕这份心意会玷污圣洁的她，所以选择默默地守护在她身后。
　　哪怕只是远远地，只要能看一眼，就足够了……

　　明媚的清晨，树林里还弥漫着尚未散去的雾气。
　　“可恶，怎么都找不到。”眼看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还未找到最后的材料，铜开始焦躁起来。
　　我扶着树干累呼呼地喘气，身子阵阵地发热。歇息了片刻，强打起精神继续搜寻。
　　“这里真的有吗？”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我的耐心也快被磨光了。漫不经心地拨开草丛，背后忽然传出一个声音，“你在找什么？”
　　“长竹子的树墩。”我头也不抬地回道，完全忘了斑曾经的告诫。
　　声音好心地提示，“就在催情草的草丛中。”
　　哎？我下意识地看过去。草丛另一边的空地上有一桩矮小的树墩，竹子的嫩芽在阳光下显得翠绿欲滴。
　　“啊，真的，有了。”我欣喜若狂，但随即心里浮出一丝怪异，“刚才我跟什么说话了？”
　　“我告诉你了哦，作为交换，我要拿走你的肠子。”阴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顿时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糟了，跟奇怪的妖怪说话了。
　　这时，铜大步地走过来，不客气地说道，“夏目，你在好好地找吗？”几乎是同一时刻，那个声音消失了。
　　见危险消除，我松了口气。指着那片空地用眼神示意，他见状激动地一掌挥过来，只把我拍得踉跄几步，差点没摔倒，“了不起，夏目，就是这个。太好了，赶快动手吧。”
　　太阳冉冉升起，林间的雾气渐渐散去。一上午的时间，铜都在不停地忙活着手中的工作，连额头渗出的汗水也没时间擦去。
　　我抱着膝盖靠在树上，完全隐入树荫里。
　　身体开始不舒服了，这种无力有点发热的感觉是浅葱的吗。这么弱的身体还去演奏，浅葱的生命会……
　　阳光透过树梢在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沉重的感觉忽然袭上心头。我缓慢地倒下去，贴上带着湿气的草地，冰凉的触感穿过皮肤暂时唤醒了大脑的一丝神智。
　　“没事吧，真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浅葱的声音飘渺得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这么说来我都没确认过，浅葱你想弹琴吗……”眼底的雾气渐渐升腾，视野变得恍惚。一直以来都是我们自作主张的……还未曾问过她的意愿。
　　“如果能再次……如果还有一次机会，我……”忧伤的声音轻轻落下，淡绿色几近透明的身形出现在斑驳的树影里。
　　“我不灵巧，手指僵硬可能弹不好哦，这样也可以吗……”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渴睡地叫嚣着，我阖上沉重的眼皮。
　　她静静地注视着少年，良久，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身体轻轻地贴上去……
　　夏目大人……细语的呢喃淹没在了风中。
　　琴声响起，花瓣悠悠飘落。
　　浅葱，你知道吗，铜他一直，一直对你……直到黑暗来临前，这句话仍未说出口。

　　“做好了！夏目，快起来！”耳边一声炸雷，我疲倦地睁开眼。月亮隐入云层中，树林里四下无声。
　　不由分说地，他拉起我就一阵狂奔。
　　被我不稳的气息所惊扰，浅葱一下子惊醒，“铜，怎么了，到底要……”
　　急切的心情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变调，“浅葱，现在通往畿月的路还开放着，你去吧，为壬生大人……”
　　“找到了，约好的，我来取你的肠子了。”随着阴森诡秘的声音降临，身后突然出现一个眼睛血红张着倾盆大口的妖怪。
　　瞳孔倏然睁大，那时的……
　　无数鳞爪从四面八方袭来，我下意识地做出防御姿势，想将伤害降至最低。突然一个身影挡在我面前，刹那间鲜血四溅，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我呆呆地看着冲在前面奋力抵挡的他，为什么要做到如此的地步……即使是为了浅葱……
　　“糟了！”一声惊呼，上空飞速掠过一道残影。
　　琴，浅葱和蛇眼重要的东西。
　　我心念微动，身体不由自主地一跃而起，直直地伸出双手，眼里除了琴再没了别的。
　　“夏目！”伴着呼啸的狂风和纷飞的草叶，我失重地跌向山崖……
　　“夏目，夏目……”耳边传来急切的呼唤。
　　睁开眼，是铜担忧的神色，“没事吧。”
　　“嗯。”我虚弱地回了声，大脑仍有些沉重。
　　“我把那家伙赶走了。”他轻松一笑，我这才注意到他身上满是细密的伤痕。
　　忽然想起，“琴呢？”我问。
　　他拿起地上包裹的东西，脸上有些动容，“没事，多亏你的保护。”
　　“是吗，太好了。”我喃喃道。太好了，铜的努力没有白费，浅葱可以弹琴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犹豫了片刻说道，“能站起来吗？现在还能赶得上，不行的话我来抱你。”
　　“倒是蛇眼，受了这样的伤……”声音异乎寻常的飘忽，心口忽然一阵刺痛，沉重的睡意涌上心头。
　　“走吧，夏目。”没有回应，少年轻轻地闭上眼。
　　再睁开时，已经换了一个灵魂。蓝色的眼波流转，声音轻盈如纷飞的柳絮，“如果能弹，我想再弹一次。”
　　树影摇曳，云层遮住了半边的月亮，周围变得朦胧。
　　“一直只为那位大人弹着琴，所以如果能再弹一次。”玉手轻扬，七弦琴抱入怀中，“要为了温柔的，我重要的朋友你弹一次。”
　　仍是他记忆中清浅微笑的女子，即使脸颊剥落了一块，也丝毫未损她美丽的容颜。
　　“铜，你能听我弹琴吗？”
　　云团缓缓移动，露出银色的圆月，淡淡的清辉笼罩着空地上的两人。风无声地吹动，河水汩汩地流淌。
　　从远处听到了音乐，从未听见过的美丽音符。音符从我的指尖流出，划开空气……
　　洁净的琴声直入男人的心灵，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乐音。他微扬起头，脸上晕开淡淡的幸福。
　　天空挂着一轮巨大的圆月，如镜子般光滑的水面，清晰地映出两人的身形。周围的一切都消失在了银色的清辉中，天地间只剩彼此和美妙的音符。
　　就像降落到空中一般，浅葱离开了我的身体……

　　绯红的光线透过白云照射着大地，林中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麻烦你了。”他的脸上仍带着满足的笑意。
　　“接下来怎么办呢。”我抱着浅葱送的琴，站在分别的路口微笑地问道。
　　眼眸忽而透出异样的神彩，他的声音温柔而缱绻，“带浅葱回故乡去。”
　　“这样啊。”我蹲下身，轻轻地抚上他腰间挂着的葫芦。
　　“她只是睡得很深很沉。”语气低沉却不消沉。
　　“嗯。”我点点头，对着沉睡中的她小声地说道，“再见了，浅葱。”随即站起身，微笑着跟他道别，“再见了，蛇眼。”
　　他没有回头地摆摆手，“再见，夏目。”
　　踏上回程之路，我的心情是满满的感动，转角的路口见到斑睡意朦胧地趴在祠堂边。
　　脚步没有停顿地继续，“你去哪里了啊，老师？在人家辛苦的时候。”
　　“舒服了吗？你这个烂好人。”他伸了个懒腰，不满地嘟囔，“肚子饿了，去给我买包子。”
　　“七辻屋还没开门哦。”淡淡的声音飘散在风中。
　　“什……什么？！”
　　一路安静地走着，我忽然开口，“猫咪老师有过想永远待下去的地方吗？”
　　没等他回答，我继续说道，“我呢，老师。”脚步停住，我转身将他抱起，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我本来以为不会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让我永远待下去。”
　　可如今却有了羁绊，和你，和这个世界……不可分割的联系。
　　我想象不出，如果有一天将要离去，我该怎么办……
　　试着弹了留下的琴，但那晚美丽的音符不再出现。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靠在墙上的七弦琴，手无意识地摁着斑的脑袋。
　　那音符不是出自我的手指，是出自她的心吧。
　　“吃早饭了哦。”塔子阿姨在楼下喊道。
　　“来了。”我高声回应，抱起头晕眼花的斑走出室内。
　　微风轻拂，花瓣从窗外飘进室内，轻柔地落在琴弦上，空气中划开细微的波动。
　　一滴琴声落下，淹没在风中的细语忽然响起。
　　夏目大人……你的身体里沉睡着一个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