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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浅葱的琴(一) ...

  •   无边的黑暗如潮水漫卷着全身,四下里静默无声。一点微弱的亮光从空中悠悠落下,仿佛受到了感召般,两点,三点……无数淡粉的光芒纷纷扬扬地飘落。
      这是?我愕然地伸出手,泛着水光的花瓣悄然融于掌心,温暖的气息一路游走至心间,胸口阵阵地灼热。
      地面不知何时升腾起淡淡的云雾,大片的银色充斥其间,视野里恍惚地出现一个朦胧的身形。
      心底忽然有种异常熟悉的感觉,谁?我无声地张了张口,身影缓缓转身——
      “啊……”我猛然坐起身,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室内漆黑如墨,仍是黑夜。
      斑从睡梦中惊醒,见到我魂不守舍的样子,不安地问,“怎么了?”
      “没事。”脸闷在被子里,半晌,我低低地回应。
      那是……梦吗?
      浴室里蒸腾着浓郁的湿气,缓缓擦去镜面上凝结的水珠,镜中的少年一点点地显现。
      银色的头发,茶色的双眸,清俊的五官,一切是那么熟悉……然而却又透着几分陌生。
      手不由地轻抚上去,精致的锁骨下是如丝缎般细腻光滑的肌肤,这是……瞳孔倏然紧缩。
      胸口彷如胎记的火焰形印记泛着幽幽的银光。

      水蓝色的天空漂浮着几朵白云,鸟儿掠过的公路中间架着一座年代悠久的石桥。桥两边的护栏因风霜的侵袭早已剥落了油漆,显得锈迹斑斑,不时有汩汩的流水声从桥下传来。
      少年木然地保持着仰望的姿势,饮料上的吸管僵在唇边不知有多久了。
      “夏目,夏目……”一声声呼唤将我从涣散的神思中拉回。
      对上北本担忧的目光,我微微一笑,示意他不用担心,转回视线的瞬间忽略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幽深。
      即便是朋友……也有不能倾吐的秘密。
      忽然发现了什么,我惊讶地说道,“伞飞起来了。”
      “伞?”西村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嘴里直叫嚷,“哪里?哪里?”
      我一愣,看不见吗。
      朱红色的木伞如蒲公英般舒展着身子悠悠飘落,横卧在我们中间。
      我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嗯,大概看错了吧。”
      “是吗。”这种怪异的感觉又再次袭上北本的心头。他总觉得少年有什么事在瞒着他们,可是见少年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他又下意识地保持了缄默。
      “再见,夏目。”不明所以的西村扯着一脸无奈的北本,远远地冲我挥手再见。
      目送他们离去,我小心地探着头看向木伞的底下。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只混沌呆滞的死鱼眼,我惊骇地倒退两步。
      “你能看见我吗?人类。”仿佛脚踩石子摩擦着地面,声音沙哑得难听。接着爬出一个头上包着绷带,露出一只眼睛的男人。
      刚显出上半身,他眸光一闪,伞柄忽然翘起,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呆愣中的我横扫而来。

      “啪——”饮料倏然跌落,手背一阵火辣辣的疼,我条件反射地向后仰去。背部一抵上护栏,心里不由地咯噔一声,暗道糟糕,无路可逃了。
      “那就是你了。”男人右肩扛着木伞,腰间挂着一个橙色的宝葫芦,泛白的眼珠紧紧地锁住我。
      遗憾的语气中带着隐隐的雀跃,“虽然我不想碰人类,迫不得已了,你的身体我要了。”
      “住……住手。”我奋力地抵住距离喉咙一公分的木伞。
      似乎已经预料到了我的结局,他兴奋地舔舐了下干涸的嘴角,又猛然间施加了一层力道,“来吧,交给我。”
      “住手。”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一张脸已经憋得通红,“我叫你住手!”我猛地挥出拳头——
      男人软软地趴在地上,目光呆滞,呈大字状的手脚不时地抽搐几下。
      斑衔着一条鱼,从远处悠悠地走来。见到地上的男人,他斜睨了我一眼,开始大块朵朵地嚼了起来,顺便还吐槽一句,“你真没耐性。”
      “你……”我话未说完,一道黑影在空中跃过优美的弧线,然后极精确地砸在我的头上。
      “这是钙,吃吧。”他高傲地昂起头,仿佛在打赏手下一般。
      看清是一块鱼骨,我腾地升起一团怒火,咬牙切齿地说道,“不吃!”
      “可恶,我竟会……明明是人类还挺能干的嘛。”男人用木伞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仍不死心地准备发动第二次攻击,“不管了,这个身体我收下了。”
      “到底干什么啊。”我无力地叹了口气,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个只会逞嘴强的纸老虎。
      “等一下,铜。”虚幻的声音突然响起,我们均是一怔。
      “人类啊,请原谅他的无礼。”轻灵的嗓音含着真挚的歉意和化不开的忧伤,“这全是为了我……”
      葫芦里传出了声音……我睁大了眼,目光紧紧地锁住那个葫芦。
      他惊慌地解开绳子,“浅葱,别说话,会累的。”急促沙哑的声音带上了不可思议的温柔。
      “我……”声音轻盈得仿佛稀薄的空气,几近无声。
      他凑过耳朵,严肃认真地听着。见气氛变得凝重,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半晌,他轻吁一口气,“看来是睡着了。”闻言我绷紧的身子瞬间放松了下来,随即一愣,我紧张什么呀。
      “浅葱,我听过这个名字。”斑从脑海里迅速地筛选出关于她的记忆。
      一滴一滴的碎琴声,如石子投入湖心般四溢开去,缓慢,优雅……
      “高贵的妖怪们聚集的幻之林,畿月森林里有一位美丽的苍琴师叫浅葱。就是那个浅葱吗?”
      他沉声道,“是的,但她身体抱恙以至无法继续弹琴,被送回了故乡。”说到这他顿了顿,换上痛心又愤恨的语气,“总是面带笑容的人,完全没了精神。”
      “所以人类的孩子啊,为了浅葱,你暂时将身体……”他出其不意地伸出手,狠声说道,“不听话我就咬掉你的耳朵或鼻子,身体交出来。”
      “给我住手,低级的,他是我的!”斑愠怒地扑过去,“咔嚓”一声狠狠地咬住他的脑袋。谁敢动他的东西,就跟他没完!
      “被狸猫咬了!”他大吼一声,蹦起足有三丈的高度。
      “你说什么!”斑瞪起圆溜溜的大眼,额头蹦出一个井字,“不许笑!地藏。”

      黑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重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轻易接近妖怪肯定没好事,何况还要我借出身体……
      我发呆地看着天花板,“总是面带笑容的人”,男人的话在耳边响起。
      忽然觉得有点可怜……
      翌日清晨,斑哼着小曲晃进室内。身体突然僵住,两只眼睛瞪得浑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包子。
      我打了个哈欠,穿着衣服说道,“早啊,猫咪老师。又是早上才回来的吗?”
      半晌,他费力地合上嘴,颤抖地说道,“夏目,你的头发……”
      我愣愣地看着他递过来的镜子,蓝色的头发,蓝色的双眸。
      “怎么会这样?”我不敢置信地扯了扯头发,疼,是真的。
      “奇怪,变回来了。”我眨眨眼,镜中的少年依然是银色的头发,茶色的双眸。
      刚才是错觉吗……
      走在上学的路上,我心里始终惴惴不安。近日发生的一些奇怪的事,给我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北本眼尖地发现前方那熟悉的身影,眼睛一亮,随即加快了脚步,拍上少年的肩膀,“早啊,夏目。”
      少年晃了晃神,旋即绽开一抹魅人的微笑,“是的,早安。”声音轻灵如黄莺般悦耳动听。
      北本倏然睁大了眼,黑色的瞳仁里飞速地闪过惊艳、痴迷……最后在眼底汇聚成一团炽热的焰火。
      “啊……”我回过神来,见到他不加掩饰的灼热目光,不自在地低咳一声,“早,北本。”奇怪,我刚才有做过什么吗,他怎么那个表情。
      心脏怦怦地乱跳,北本尴尬地撇过头,脸上带着还未散去的红晕,“吓……吓我一跳,一瞬间还以为认错了人。”
      这时旁边路过的两个女生,见状羞涩地用书包挡住眼睛,“讨厌,这两人在干嘛啊……”高扬的声调里饱含兴奋之意。
      我无力地扯动嘴角,原来误会和流言就是这么产生的。
      然而悸动一经涌出……便再无收回的可能。

      “夏目。”田沼快步走下楼,微笑着说道,“谢谢你的辞典,帮了大忙。”
      “哦。”少年闷闷地应了声,眼睛无神地掠过他,机械地走上台阶,连辞典掉在地上都没注意到。
      这反常的行为让田沼心里一阵不安,“夏目,辞典掉了。”
      少年回过头,嘴角微微上扬,银色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曲线,像随风飘荡的太阳光线,耀眼地让他移不开目光。
      我回过神来,见田沼用同样炽热的眼神望着我,心里一阵怪异,“谢谢,田沼。”
      接过辞典,他仍是那副呆滞的模样,我不由好笑地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田沼,田沼……”
      他一下从恍惚中惊醒,“不好意思,一瞬间把夏目看成女人了。”心跳漏了半拍的刹那,似乎有什么破土而出。
      “对不起,是我的错觉。”他心虚地错开我的视线,为自己脑中忽然浮现的念头感到惊骇。于是在我诧异的目光中,他忙不迭地逃离现场,慌乱中连撞了好几人。
      手肘支在课桌上,我托着腮仔细回想早上发生的这些怪异的事情,对黑板上老师的说课声充耳不闻。
      不说北本,田沼感觉到什么的话……
      难道……
      一滴碎琴声落下,摊开的书页哗哗地翻转,一只踩着木屐的脚轻轻地立在桌上。
      “你做了什么吧。”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他丝毫没有愧疚地说道,“趁你睡觉时让浅葱进入了你的身体。好像同化得很完美。总之,暂时请你合作。”
      我趴在护栏上,天台的凉风滋滋地吹着,身体却有着说不出的乏力,“今早的蓝色头发和眼睛就是附身现象吗……”
      “对不起,我叫他别这样的。”耳畔忽然响起轻灵的声音,“但无法阻止,对不起。”
      我捂起耳朵,让声音听起来更加清晰,“这个声音……你就是浅葱吗。”
      “请不要责备他。”女声忧伤地说道,“都是我的错。”
      “没事,你不用道歉。”错不在你。
      “对不起……”琴声悠悠响起,黑暗中女子的身影若隐若现。

      “让她从你身体里出来的方法?”斑一愣,恍然明悟少年今早的改变。
      我犹豫了片刻,心下仍有些不忍,“除了强行驱逐。”
      斑不满地哼了声,都被附身了还这么心软,“那就只能去实现浅葱的愿望了,愿望得到满足就会自然离开你的身体。”
      “但她的愿望……”话音未落,木屐轻松落地,“光说也没用,赶快实现愿望让我们回去吧,人类。”
      “轮不到你说。”我当即沉下脸,生硬地质问,“你从哪来的,叫什么名字?”
      他语气不善道,“我没有讲给人类听的名字。”
      我心念一转,冷笑道,“那你现在起就叫蛇眼,蛇眼伞的蛇眼。”
      “蛇眼……”他一听这么不华丽的名字,脸上顿时变换起多种色彩。
      斑捂着嘴嘿嘿地笑,“来接我们辛苦了~~”
      “好可爱的名字,太好了呢,蛇眼先生。”如风铃般悦耳的笑声从体内传出。
      “浅葱,怎么连你也……”他睁大了眼。
      少年微微一笑,“很好啊,不是很开心吗。”
      “浅葱……”他一愣,嘴角旋即咧开一个大大明媚的笑容。
      空气停滞,少年和男人深情地对视,粉色的泡沫围绕着两人徐徐升空,那七彩的光芒霎时刺痛了斑的双眼。
      他愤怒地插入两人中间,“好恶心!”
      我瞬间收回心神,额头登时挂下黑线,“刚才身体被占领了。”那种感觉……现在回想起来,只觉背脊一阵发凉。
      “不小心就……对不起。”
      “明白了明白了。”嘴角无力地抽搐,像这样身体随时被占的滋味可真不好受,“我会帮你的,弹了琴就会离开我的身体了吧。”
      “当然了!”前一秒还委屈地蹲在地上画圆圈的男人,刷地冲到我面前激动地挥舞起双手。

      湿润的风从河面吹来,混着泥土和花草的芬芳淡淡地漂浮在空气中。
      “哎,要从制作琴开始?”我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这跟完成心愿有什么关系。
      “是啊,因为是特别的琴。有种额头上有白线,跟鲤鱼长得一样,叫拉丝的妖怪。”他做了个必胜的姿势,充满干劲地说道,“要抓住这家伙。”
      可惜这股激情并未感染我,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我漫不经心地抱着双手,“为什么要抓鱼啊。”
      “什么?少废话,别摆出副郁闷的样子。”他已经下水抓了一条鱼,回头见我还愣在那,面色有些不爽。
      叹口气,我挽起裤脚,无奈地朝河里走去。
      太阳落下地平线,余晖给水面踱上一层跳跃的金光。时间过去了一下午,连那个什么鱼的影子都没见到。
      我怏怏地趴在地上,头深深地埋入草地里,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疲惫无力。
      “非常抱歉,夏目大人。”眼皮有些沉重,浅葱的声音很朦胧。
      我迷迷糊糊地开口,“浅葱和蛇眼是什么关系,在交往吗?”不然他怎么那么费劲心思也要完成你的心愿。
      她轻笑着解释,“怎么会,蛇眼是负责撑伞的……”
      “畿月森林聚集了主人壬生大人看上的有才之人,在那里为壬生大人和大家撑伞并保护他们,是蛇眼的工作。”
      天空挂着一轮银色的圆月,淡淡的清辉驱散了一部分的黑暗,森林里弥漫着宁静的祥和。
      女子抱着七弦琴,身披淡蓝色的薄烟纱,蓝色的长发被绾在身后,斜插一支白玉簪,如玉的脸庞散发着高贵优雅的气息。
      她素手轻扬,抚上琴面,泛着涟漪的乐音悠悠地响起。
      突然一团诡秘的黑气迅速地攻向弹琴中的女子,一声惨叫,男人面无表情地退回女子身边,神态自若地继续撑着伞。
      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女子惊愕地看着男人,旋即嫣然一笑。彷如刹那间盛开的玫瑰,娇艳动人,吸去了男人全部的心魄。
      “畿月像梦境一般美丽,真想永远留在那里,一直待在壬生大人身边。”美丽的琴音夹着丝丝缕缕的忧伤,“永远,永远……”
      琴弦崩断,乐音倏然停止。
      “因为不能弹琴了就赶出来,真是心胸狭窄的神啊。”我低声喃喃。
      “不是的,夏目大人。”她急促地解释,似乎不想让别人误解,“是壬生大人收留了无处可去的我,受不了自己没用,我离开了那里。”不想被那位大人看到……她宁愿永远以最美的姿态留在他心中。
      这时,河中的铜忽然一阵惊呼,“有了!这就是拉丝,怎么样。”他高举着鱼,兴奋地冲我挥手。
      我蓦地站起,感觉全身都恢复了元气,“那材料收集就结束了。”太好了,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不,接下来是琴身。”他严肃的表情瞬间打破了我的念想。
      哎?我一愣。
      “要找树墩,而且上面要长着刚发芽的竹笋。”
      两眼一黑,我软软地倒下去。神呐,把我拖走吧……
      寂静的街道,男人背着昏睡的少年一步步地走着,望着前方的眼眸坚定而执着。
      “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就能让你弹琴……”
      耳边传来喃喃的声音,我抬起沉重的眼皮,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坚毅的下巴线条被收入了柔和的黄晕中。
      蛇眼真的对浅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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