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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驱妖(二) ...

  •   斑的额头冒着一个井字,眼睛喷火地看着眼前这个大笑不止的男人。
      “怎么看都很有趣,这家伙是什么啊?”故意无视斑眼里的怒火,名取笑着问我。
      “这……”我面露难色,心中掂量了下,斟酌着说道,“是我家的猫。”
      “猫?”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他嘴角的弧度渐渐扩大,没有要停下的趋势。
      明白自己拙劣的说词根本无法敷衍他,我权衡了下利弊,决定说出实情,“不,我骗你的,他其实不是猫。”
      “这样啊。”他蹲下身,手轻柔地抚上斑的脸颊,绯红的双眸温柔地几乎能融化一切,“好可爱的手下。”
      斑恶寒了下,登时一个爪子挥过去,直拍得他七晕八素,“不是手下是师傅,小毛头!”
      “你要对主人干什么?肥猫!”一声怒喝,头上长着一对角的妖怪出现在缭绕的云雾里。
      斑威胁地眯起眼,“你说什么?卷毛。”
      “噼里啪啦——”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摩擦出一连串的火花。
      “住手!”我握紧拳头的手青筋暴露,这个肥猫还有没有把我这个主人放在眼里!

      阁楼坐西朝东,分为上下两层。朱红色的雕栏彩绘着素朴的花纹,翘起的飞檐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二楼里,我低垂着头,斑软软地趴着,头上的青烟若隐若现。
      “我来介绍。”名取一身黑色的衬衣席地而坐,左右各立着一个妖怪,“右边是笹后,左边是瓜姬,是我所驱使的妖怪。”
      笹后有着海藻般浓密的长发,瓜姬则长着一对角。
      他挽起袖口,一双如艺术家白皙修长的手执着笔,优雅地蘸着墨汁。
      “这次是受一世家委托,那里有一间打开就会被诅咒的封闭仓库,因经济困难叫来了当铺的人。保管钥匙的当铺打开了仓库,和主人一一物色里面的东西。之后打开仓库的当铺先生每晚做着噩梦发生了诸如差点遇到事故等不吉利的事。”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开口,“是妖怪干的吗?”
      “去调查的这两个家伙说是如此。祖先把值钱的东西积起来封印在仓库,妖怪住进去并抗拒着人类的入侵。”
      绯红的眸色渐变成深沉的暗红,他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真是麻烦,他们都是不讲道理又会找麻烦的存在。”
      我下意识地看向他旁边的两个妖怪,垂下眼眸,“是这样吗?不知道具体情况也不好说。”
      虽然妖怪并不都是好的,可是,也没他说的那么不堪。
      他哈哈一笑,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戏谑还是嘲讽,“你真温柔,要帮妖怪说话吗?”
      听出话语里的深意,我心里一阵不舒服。只是与他执不同观点,难道就要划分阵营吗。
      蓦地抬起视线,“这种说法……”却忽然间发现了什么,“名取先生戴眼镜的吧。”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是故意戴上去的,通过玻璃或者镜子比肉眼容易看到妖怪。”
      我惊叹一声,原来眼镜还有这种用途,当下忘了要说什么。
      那颗蜥蜴形的痣,从他的肩胛骨处一路游走,最后缠绕在手腕上,像手镯一样。
      少年见状微微一笑,茶色的双眸漾起清澈的碧波,嘴角的弧度柔和了清冷的五官,如玉的脸上弥漫着月亮般的清辉。
      淡淡的并不耀眼,却灼烧了名取的眼睛。
      “你第一次笑了,这个痣也有起作用的时候呢。”眸中的焰火一闪而过,他勾起唇。
      闻言少年的脸颊飞上两朵淡淡的红晕,羞赧地低下头,睫毛轻忽地扑闪。
      窗外的樱花不断从树间飘落,风吹进室内,温和的花香混着阳光的味道横入两人之间。
      他情不自禁地抚上少年柔软的头发,“你是个温柔的人,单纯温柔的孩子。所以,没什么需要害羞的。”
      低垂的眼睑遮住了我眼中的情绪,“对不起。”

      太阳落下地平线,长长拖曳的云层开始染上橙色,空地上的两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黄晕中。
      名取递给我一张地址,“那明天到当铺主人家里去吧,我在那里等你。”
      我淡淡地扫了一眼,却没接过,“我可没说要帮你。”
      话音刚落,树木突然一阵剧烈地摇晃,霎时枯草落叶漫天飞舞。
      “夏目,夏目,把友人帐交出来……”阴沉的声音清晰地在耳边响起,我一惊。
      那边的树丛中有什么……不快离开会把名取先生卷进来,我在心中飞速地计量,“那我先走了。”
      刚迈出一步,一股大力将我扯了回去,他蹙着眉头,面色不愉道,“我说了,你不需要偷偷摸摸。”
      我动了动嘴唇,刚要说什么,树丛忽然发出一阵刷拉的声响,眼前赫然出现一个足有两人高的妖怪。
      “交出来!”尖利的爪子狠狠地刺向我,电光火石之间,带着符咒的树枝准确地刺进妖怪的眼睛里,接着我落入一个淡淡青草香的怀抱。
      名取高举着树枝,正欲进行第二次攻击,我急切地抓住他的双手,“请住手,他已经受伤了。”
      他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我,“你在说什么啊,被攻击的是你。”
      我努力示意自己已经没事,妖怪趁此时机迅速地逃入丛林深处。
      他嗤笑,“太天真了,怎么能容许攻击人类。”
      “你说的驱妖就是做这种事情吗?让他受伤就做过头了。”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妖怪和人一样有生命,会受伤,也会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眸染上了几分嘲讽,“因为妖怪而痛苦的你应该能明白吧。”
      我不惧地对上他的双眼,“虽然的确如此,但是,我不赞同你这种做法。”
      心中莫名的烦躁,他冷笑一声,“有这种麻烦的想法,导致的不良后果会害死自己的。”
      抓在他衣服上的手猛然收紧,“就算是这样……我也能接受。”偏过头,手缓缓垂落,“谢谢你帮了我。”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淡淡的黄晕中,名取的眼眸闪烁着幽暗不明的光。

      终于遇到了同样能看到的人,就连跟这个人互相理解也很困难吗,明明应该经历了同样的痛苦。
      回去的路上,斑对我一反常态的沉默很是不习惯,“被他碰到的一瞬间,看见了他对妖怪的憎恨。不管怎么说,也因为妖怪吃了不少苦吧。”
      得不到任何人的信任……
      走到街道的拐角处,“这绳子是?”我蹲下身好奇地左右扯了扯,感觉到右手边传来的沉重感,不假思索地将绳子搭在肩上使劲地往这边拉。
      “住手吧,小毛孩子。”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拉着绳子的手一僵。
      “啊,对不起。”是昨天那个带着独眼面具的妖怪。我不由地低头,绳子穿过长长的街道没入一户人家,“这绳子是谁……”
      “你身上有那孩子的味道。”冰冷的声音透出些许讶异。
      “那孩子?”我睁大了眼。她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并没有回话。
      我不好意思地指着她的手腕,“这个我很在意,让我替你绑好吧,然后无视我就行了。”
      白色的绷带在修长的手指中圈出优美的弧线,最后停在手背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少年抬头冲她粲然一笑,茶色的眼眸泛着粼粼的波光。
      心里的某个角落忽然变得柔软,她沉默了半晌,开口道,“某处的……”
      “以前是某处的祈祷师把这绳子……我曾是山神。抓住我把我绑在柱子上,命令我保护这家和仓库。”
      她的语调很平稳,似乎只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我心里微微泛疼,“一直这样吗?”
      “最近有人打开了仓库,不能完成使命,绳子就会紧紧勒断脖子。”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手指布满了伤痕,上面凝固着几块暗红的血渍。
      “过去我想过逃走,但已经放弃了。放弃后肚子呆坐在这里,很多年,很多年……”她的眼神逐渐变得飘忽,回忆充满了惆怅。
      ……
      她木然地坐在台阶上,神情冷漠似高山上多年不化的积雪。
      “喂,你怎么了?”稚嫩的声音透着关切,男孩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好奇怪的面具,你的手流血了哦。”
      “他是人类的孩子,跟你一样能看见我。”她举起绷带上血迹斑斑的右手,声音变得温柔。
      “那孩子帮我绑了这个。仓库被打开,因为无法完成使命,头掉下来也没关系,没有任何留恋。”
      她自嘲一笑,“但缘分还真有趣,那孩子作为驱逐人回到了这个镇上,能成为那孩子的功绩我很开心。”
      “阴阳相隔还真麻烦,连绷带的恩也无法回报。”眼眸的光一点点地黯淡,直至完全熄灭。地上的落叶霎时被风卷起,从她的身后飞上天空。
      望着纷飞的落叶,她的眼眸渐渐涌出一丝寂寥,落寞……还有深深的眷恋。

      第二天等我赶到的时候,名取画在地上的法阵已经完成了。
      见是我,他调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然后指着身边的一叠符纸说道,“撕碎那纸把地面的阵涂掉。”
      我攥紧拳头沉声道,“名取先生知道今天要驱逐的妖怪吗?”
      他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撕着符纸,“嗯,听说是脖子被绑住失去自由的妖怪,应该驱逐掉吧。”手一挥,无数纸片如纷扬的雪花从空中悠悠飘落。
      果然,他不记得了,要阻止她来这里……
      我转身刚跑出大门,腰间突然一紧,一股大力将我扯回庭院。后背狠狠地撞在树干上,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笹后从身后出现,冷冷地说道,“你要去哪,你碍事就麻烦了,老实待在这里。”
      眼下情势紧急,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扯着嗓子一顿猛喊,“名取先生!”
      门口的木屐声渐渐临近,“来了。”名取眼神瞬间凌厉。
      看着她一步步地走向法阵,名取当下不再迟疑,双手合十,口中默念咒语。
      她平静地踏进阵内,目光眷念地注视着施法中的名取。
      地上的纸屑突然腾空飞起,强劲的电流穿插在刺目的白光中。
      “住手,人类,你什么都做不了,住手。”笹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拼命挣扎。
      “住手!”全身的暖流汇集到胸口,我猛地挣脱。
      在笹后的惊叫中,少年如飞蛾一般扑向燃烧的火源。
      心脏一瞬间剧烈地跳动,钻心的疼痛从胸口迅速蔓延,灼热的温度穿过皮肤仿佛要融化全身,四肢渐渐变得麻木……
      名取惊慌失措地喊道,“快出去!我无法让雷停下来。”
      然而这声音在意识涣散的少年耳中,实在是朦胧而飘忽。遥远的天边似乎传来了歌声,是未知名的曲子,美妙而动听……
      嘴角上扬,犹如慢镜头般,少年缓缓阖上眼。
      “呜——”一声带着悲鸣的怒吼响彻了云霄,白色的俊美妖狐瞬间冲进阵内,将奄奄一息的少年紧紧地揽入怀中。
      斑从未如此地恐慌过,只要一想到少年永远不再用茶色的眼眸温柔地凝视自己时,心脏就像被无数利刃洞穿,痛得鲜血淋漓。
      直到耳边传来微弱的呢喃,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强光愈演愈烈,面具崩裂的碎片飞出法阵,刺入名取的心中。
      ……
      “喂,怎么了?”男孩向她伸出左手,那颗蜥蜴形的痣游走在肘关节处,“好奇怪的面具,你的手流血了哦。”
      “我摔倒时妈妈就是这么帮我包扎的。”男孩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缠绕着绷带,“但妈妈已经不在了。”
      他软软的童音带着些许鼻音,“身体很虚弱,说是因为我能看见奇怪的东西而招来了不幸,叔叔们是这么说的。”
      手突然一顿,他垂下眼眸,“那就在变成这样之前,谁来把我驱除就好了。”
      “真是爱说话的小鬼。”沉默了片刻,她这样说道。
      他不满地辩解,“我不是小鬼,我叫周一。”
      “人类没有给别人招来不幸的力量哦。”她的眼眸带着温柔的笑意。
      “真的吗?”闻言他惊喜地睁大了眼。
      抚摸在头发上的手指虽然冰凉,他心中却仿佛滑过一道暖流,脸上涌现的红晕有如晚霞般绚丽。
      “你是温柔的孩子,温柔的单纯的孩子,因为我能遇见你……非常开心。”
      空灵飘渺的声音一点点地回旋在耳边……
      眼皮动了动,睁开眼只见昏倒在一边的除了斑,还有面具半裂的她。
      “我没发现,是那个妖怪。”名取见我醒来,暗自松了口气,“脖子上的束缚被烧掉了,我以为这样很好。原想是无法摆脱束缚的可悲妖怪的话,索性就送她走。顺利的话或许可以留住性命,烧掉绳子得到自由。”
      左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撑在地上的右手稳住虚脱的身子,他展颜一笑,“能得救太好了。夏目,很抱歉,我并不想这样把你卷进来。”眼神饱含真诚和歉意。
      蜥蜴形的痣停在右脸颊处,他缅怀地闭上眼,“看见你就想起过去的自己,想着是不是能传达些什么。”
      抬头看向天空,他的声音充满了惆怅,“只想跟你说说话。”
      我脸上漾开微笑,“嗯,我也是。”

      “像你这么乱来的家伙不能做助理。”他半带责备地调侃,手中选着归程的车票。
      我不在意地耸肩,“是吗,太遗憾了。”言下之意是你的损失。
      “真不可爱啊。”他好笑地摇头。
      我不服地撇嘴,“你才是,怎么变得这么不良了,小时候明明很单纯。”想到那个纯真可爱的小小少年,我就一阵可惜。
      他威胁地眯起眼,“你说什么?”
      “就算你说我天真,我也不赞同你的做法。”
      见到我认真的表情,他也褪去轻浮的笑意,“那也可以,并不是一定要统一意见。跟别人互相理解是很难的,不过对谁来说都一样。”
      眸光一闪,最后他又补充道,“有烦恼就告诉我吧,我也助朋友一臂之力。”话语中暗含着期待。
      我微笑着目送他离去,身边忽然掠过一阵轻微的风。女子不易察觉地顿了下,随即追上前去。
      那个少女好不容易获得了自由……
      “却被取了柊这个名字,成为名取先生的妖怪,虽然好像是自己的愿望。”
      斑沉默了片刻,“喜欢上了他吧。”
      “个人的喜悦只有本人才明白。”伴着汽笛声的远去,淡淡的情愫消溶在空气中。
      “是么。”我不在意地笑笑,忽略心中那瞬间的怪异。
      天空如水晶般澄蓝透明,暖风轻拂,一缕暗香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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