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当局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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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与虚无》成功首演后，安德烈的焦虑却不降反升。作品的口碑太好了，好到不正常。那些惯常毒舌的舞评家们一边倒地盛赞，反让他心怀忐忑不知哪里会出问题。
当然，每场演出都掌声雷动。但他是沃洛索夫啊，他做什么都有人鼓掌。很多粉丝才不管他的作品水准如何，甚至他们压根就看不懂，只要鼓掌欢呼表白爱意就好。
这只是他的第一个作品，不可能没有问题。也许瑕不掩瑜，也许别人觉得对处子作来说不需要太吹毛求疵，但是不可能没有不足之处。
说到底他对编舞没有系统研究，全凭这些年跳了这么多大师作品的积淀以及模糊天赋。只有知道缺陷他才能改进，第一部作品就被捧得这么高，他怕将来就要停滞不前了。
凯文和他关系太近，亲如父子多少会影响评判。其他来看现场的编导朋友都象征性得发来祝贺，安德烈也礼貌得一一回复，泛泛之交不好说得太深。至于芭蕾导师们和舞者们离得就更远了，没办法给他真正想要的建议。
这种情况下，阿列克谢·拉特曼斯基的出现就显得弥足珍贵。最后那天演出时他专程跑到纽约来看，然后到后台把他狠狠拥进怀里。
“太棒了。”他用力拍着他的肩膀“你太棒了，亲爱的。”
安德烈笑一笑，和他用力拥抱。他是他的良师，益友，也是现代芭蕾里的最大腕之一。
“你觉得我哪里需要改？”安德烈直接问。
阿列克谢目光闪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同样毫不废话开始说明。他说得很详细，这个地方舞者的姿态可以改一改，那个地方节奏可以稍微放慢一点，挣扎的气氛可以多渲染一下……
“…其实，真的相当不错了。但如果你一定问的话，这就是我看的时候觉得不够完美的地方。个人观点而已。”阿列克谢最后总结道。
“谢谢。”安德烈和他兴奋得撞撞手臂，又拥抱一下“太感谢了，这几天我一直想听这些！但是你觉得如果卧室慢板节奏放慢的话，后边会不会…”
他们迅速讨论起来了，旁若无人沉浸到自己的世界中。塔蒂雅娜微笑看着他们，和凯瑟琳咬耳朵：“你觉得阿廖沙的处理更好吗？”
凯瑟琳举起双手：“我怎么知道，我一点感觉都没有！真的，在我看来都一样，我把他们的想法好好跳出来就行。”
塔蒂雅娜笑起来，编舞尤其是靠天吃饭的东西，老天没给你的话拼死拼活也只是庸才。她自己就是这样，很早之前她便发现了有同学可能就老师的编排有不同看法，可能有灵光一现的瞬间，但是她从来没有。她能做的只有领会编舞的每个意图，然后尽力诠释好。
小时候她还有片刻觉得不公平，但现在不会了。上帝给了她恰巧适合芭蕾的骨骼构造已经足够她感激，人不可能拥有一切，就连安德烈那种看上去完美无缺的不也被W夫人软禁折磨了好几年嘛——再者，就算不公平又怎样。世界就是不公平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在不公平里追求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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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琳看着阿列克谢，心里酸软而难过。他讲解编舞时整个人都在发光，两眼熠熠生辉，举手投足镇定自若，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信赖和倚靠……而不是从俄罗斯K台看到的采访片段里，他作为艺术总监患得患失小心拘束的样子。
更不是尼古拉口中，那个无能、懦弱的软蛋。
那天晚宴时，凯瑟琳用最温暖的笑容假装随口问阿列克谢：“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阿列克谢低头，似乎脸色一黯“挺好的吧，我在排一个新舞剧。首演时有兴趣来看吗？”
“当然！必须去啊，大师杰作必须见证。”
阿列克谢笑得很开心，眼眸深处迸发出一点跳跃的火花，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有生气起来。又聊了几句后他端着酒杯去找凯文说话，凯瑟琳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叹气。
她知道这个舞剧进展得很不顺利，演员不配合是一方面原因，拉不够赞助是另一方面。向来与大剧院合作的主赞助商被尼古拉出面阻挠，几乎谈妥了的另一个到最后关头竟然也不欢而散。于是阿列克谢焦头烂额，作为领导拉不到足够赞助是他失职，作为编导得不到足够财力支撑这部剧就要流产。
他不想小小气气地用最廉价的衣料，最省事的道具，还有画布一样简陋的背景。每部舞剧都是他的孩子，更何况他习惯了资金充足的大制作，只要考虑怎样安排艺术效果更好，何曾经历过这些。
他也没有得到CEO以及董事会成员的支持，倒是尼古拉在舞团里这么多年，和高层的关系盘根错节更加稳固。基本上其余大部分人都处于隔岸观火的状态，不会落井下石，但也不会帮他一把。倒像是在看好戏，看他能不能撑过这一关。
反正大剧院百年历史家大业大，不缺这一个总监，更不缺这一部舞剧。两百多年里内斗堪比宫斗，多少有才华的人来来去去，但他们的芭蕾依然世界领先。
凯瑟琳只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说，也许阿列克谢的舞台真的不在行政上吧。不如趁早脱离那片是非之地，他的天赋与才能可以为人类留下真正伟大足以传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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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塔蒂雅娜站在床边梳头，笑眯眯问安德烈：“还不放心？你不是终于听到专业人士的真心话了么。”
安德烈烦躁地叹口气，把摊在膝上的大部头舞蹈史合起来：“我不知道。就是觉得不踏实，这也只是他一家之言，没听过更多人怎么想…诶你说我怎么这么在乎别人看法了？”
塔蒂雅娜微笑，爬上床蹭到他怀里。安德烈的脸色缓和一点，伸手搂住她的肩，塔蒂雅娜在他脸上软软亲一下：“你不那么自信了，所以只好在乎别人看法啊。”
安德烈惊异地转头看她，塔蒂雅娜的眼睛依然明净温柔，回荡着理解与知心，让他刹那间便觉得平静而有了依靠。他忍不住想笑，当局者迷，还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与自信自负无关，他向来只相信自己，因为作为舞者他太优秀了。他简直就是用最严丝合缝的技术框架加上令人咋舌的艺术表现力浇筑出来的人体标杆，他深谙所有规则，足以对自己做出最不偏不倚的评判，他就是这个时代最好的。
可是在编舞领域不是这样，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毛孩，连学都没上过就咋咋呼呼折腾出这么大声势，顶级舞团的顶级舞者由着他做试验田。编舞和跳舞确实有很多相通之处，安德烈可以感觉到自己这个作品“很不错”，但究竟有多不错，他说不清。
于是全世界的鲜花掌声都没用，有种人凭着天赋一辈子坐吃山空，但安德烈不是。只有等他真正系统深入得全面了解了，有实力做出中肯客观的自我评判了，他才能找回信心。
那是一种习惯了的脚踏实地的踏实感，不用顾及别人目光，做出来就知道他自是最好的。
安德烈长出一口气，积压许久的烦闷烟消云散，拽过塔蒂雅娜用力搂一下：“你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厉害啊，小的甘拜下风。”
塔蒂雅娜咯咯笑：“我一直这么聪明啊，是你变笨了。快点说，帮你解决了这么大个心病怎么奖励我？”
她一边说话一边蹭来蹭去，把头搁在他颈窝间最习惯的那个位置。安德烈低头，塔蒂雅娜以为他要接吻便期待地仰起脸，结果他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下。
“喂！”塔蒂雅娜大笑着打他。
“行啊你，学会敲诈勒索了？”安德烈笑得弯起眼睛，清亮阳光的笑容是最近几个月都不曾有过的“想要什么？”
塔蒂雅娜过了一会儿才回话，声音不自觉放得很柔软，看着这样炫目的笑脸回到他身上便觉得一切都值了：“带我回彼得堡吧。”
十二月安德烈会客座马林斯基主演《天鹅湖》。塔蒂雅娜这句话原本很普通，但某些东西让他敏锐地安静下来。
“怎么了？”安德烈轻轻梳理着塔蒂雅娜的头发，然后覆上她已经明显隆起的肚子。
“我想爸爸了。他还不知道我们又有孩子了呢。”
塔蒂雅娜依然笑着，让他想起玛丽娅在爱德华五周年忌日上的表情。
“我明白。”安德烈低头贴着她的脸“我也想他。”
“带我回去？”塔蒂雅娜的声音莫名让人觉得脆弱，带着纤细而不易察觉的颤音。
“当然。”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当局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