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高处不胜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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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湖》第三幕的王宫布景富丽堂皇，灯光效果璀璨夺目，群舞演员们穿着华美的复古长裙仪态万方得在台上漫步闲谈，坐在高处雕花王座上的美丽王后优雅得扇着羽毛扇，活生生在大都会歌剧院的舞台上再现出了上世纪的欧洲宫廷。
舞台的正中央留给了安德烈，正在上演的是黑天鹅终曲中的男变奏，他又高又飘又细腻的跳跃印发了台下阵阵近乎疯狂的欢呼。可是第一次，站在侧幕的塔蒂雅娜没能集中精力欣赏他的舞姿，而是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以努力控制越来越失控的心跳。等待着塔蒂雅娜的是《天鹅湖》全剧最炫技的舞段，著名的三十二圈富艾泰。
富艾泰即是挥鞭转的芭蕾术语，以主力腿在原地做足尖起落，动力腿在空中挥动来旋转。芭蕾发展至今，顶尖舞者们早已不把圈数局限在三十二圈，转法也不只是富艾泰一种，许多名团的女主演都在其中混合了一挥双转的巴塞转。但人们依然习惯于这样称呼这个舞段，也许是出于约定俗成，也许是出于对第一位完成这一动作的舞者的敬意。
塔蒂雅娜深知她在情感表达层面上绝对拼不过那些主演《天鹅湖》十余年的大师们，唯一能帮她扳回一局的就只有这个炫技段了。早在瓦岗诺娃时旋转就是塔蒂雅娜的强项，她出色的身体条件使得她比常人更容易掌握重心，旋转时也拥有了更出类拔萃的速度和质量。确定主演《天鹅湖》之后她更是苦练自己的挥鞭转，发誓要用自己令人眼花缭乱的转法征服苛刻的舞评家和观众。
塔蒂雅娜深吸一口气，拿出黑天鹅的架势缓缓走到舞台中央，对观众高傲得昂头一笑，足尖点地开始旋转。几乎所有人都把焦点放到塔蒂雅娜的转法和转速上，只有安德烈注意到塔蒂雅娜起范时露出的那个笑容，美到胜过万千光华。
单圈富艾泰，双圈巴塞转，单圈阿拉贝斯转，又是富艾泰、巴塞转、阿拉贝斯转……这样的组合塔蒂雅娜刚做两组台下就已是惊呼连连，震耳欲聋的掌声随即响彻诺大的剧院，几乎盖过了乐声。从来没有人在演出中把这三种转法结合起来过，从来没有！阿拉贝斯转要求女演员的后腿抬高向后伸展，它的用力点与富艾泰或者巴塞转完全不同，掌握不好两种平衡间的转换就会摔倒，塔蒂雅娜是第一个敢于在舞台上尝试的人，而她创造了历史。
大部分演员用混合转法转到十几圈的时候就支撑不住了，小露一手后便换回规规矩矩的富艾泰，但塔蒂雅娜咬牙把这样的组合贯穿音乐始终。最后她在为三十二圈设置的音乐里转了四十圈，又漂亮得以一个五位足尖稳稳收尾，把全场的掌声与欢呼推向了顶峰。
观众沸腾了，乐队中断了演奏加入鼓掌的行列，塔蒂雅娜微笑着一次次屈膝行礼，甚至暂时忘记了自己本该是冷艳的黑天鹅。她的两条腿依然有些发颤，她的左脚足尖尖叫着向她抗议，可是她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就在刚才，安德烈给了她一个眩目美丽的笑容，对她轻轻说，你是最完美的。
你是最完美的。
只要你一句话的肯定，我全部的努力就都有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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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结束后，观众们狂热的掌声迫使塔蒂雅娜与安德烈一次次返场谢幕，等到他们精疲力竭得拖着脚步回化妆间时一些动作快的群舞演员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去参加庆功会了。每逢新戏首演或是重大日子ABT都会在团内举办一个小小的鸡尾酒会以示庆祝，上至董事会主席下至刚入团的学徒演员全都欢聚一堂。
安德烈对她眨眨眼睛：“看样子我们要快点才能抢到最后一块蜂蜜馅饼。”蜂蜜馅饼是安德烈的最爱，整个ABT都知道。
塔蒂雅娜笑着推开她化妆间的门：“半小时后见。”
啪嗒的关门声彷佛给塔蒂雅娜打了一针鸡血，她迅速变身赶死小分队，一边粗暴得扯下舞裙发饰一边往化妆间内的小浴室里走，7分钟后竟然已经洗好澡坐在镜子前重新开始化妆了。塔蒂雅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看重这次酒会，她只是隐隐觉得，有什么重要事情即将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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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T小宴会厅内照例一片衣香鬓影，高高垂下的四盏水晶吊灯让整个房间流光溢彩。塔蒂雅娜从铺有珍珠白缎面桌布的精致吧台上拿起一杯香槟酒，眼光撇到桌子中央巨大花瓶里白色绣球花的旁边就是堆成小山似的小块蜂蜜馅饼，宠爱的微笑不由溢出嘴角。
塔蒂雅娜穿了一件黑色紧身小礼服裙，前后挖了低领，蓬松的荷叶边环绕着她纤细的膝盖，一如既往的光彩照人。凯文微笑着把她介绍给董事会成员，熟悉不熟悉的同事们纷纷过来祝贺她，当然看不惯她的人依然对她冷言冷语，但塔蒂雅娜早就学会置之不理了。她始终记得叶卡捷琳娜说过的，芭蕾舞这个圈子里最少不了的就是嫉妒愤恨，你要做的不是畏于人言止步不前，而是变得更好更强大，把他们的嫉妒变成羡慕。
塔蒂雅娜转身，慢慢假作不经意得踱进露天平台，刚才她看到安德烈一个人走进去了。
果然，他正背对她靠在栏杆上啜饮着香槟，月光慷慨得爱抚着他，他的面前是夜幕下璀璨夺目的纽约。细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终是惊扰了他，安德烈回头，对塔蒂雅娜懒洋洋得笑着：“嘿，你发现了我的秘密领地。”
他放松的状态感染了她，塔蒂雅娜走到栏杆旁微笑着与安德烈碰碰杯子，浅啜一口：“你怎么能抢走我最喜欢的地方呢。”
“我不介意与你平分。”安德烈笑道，五月温柔的晚风轻轻吹起他额前的头发，他恍若不知地静静凝望远方。塔蒂雅娜有过片刻的失神，此刻的安德烈太像摄影大师马丁·舍勒几年前为他拍的那张经典照片，清瘦的身躯，英俊的面容，无与伦比的眼神和笑容。他带着一脸的骄傲不羁，也带着对未来世界的征服欲，隔着半个地球与电脑屏幕让她心跳加速。
“你喜欢纽约吗？”塔蒂雅娜轻声问道，不想打破刚才温馨的沉默。
安德烈努力思考这个问题，塔蒂雅娜爱死他认真时下意识微微皱眉的样子了。“嗯，很难说。”安德烈终于说道“一开始它让我觉得新奇刺激，后来我有点恨它，可是现在，我习惯了它。我习惯了它的语言环境文化风俗，说不上多喜欢，但如果现在你让我再回到俄罗斯，我肯定会不适应。”
塔蒂雅娜理解地点头，她不准备问安德烈有段时间他为什么讨厌纽约，他不说自然有他的理由。“我还记得在瓦岗诺娃时，斯维塔和我晚上睡觉从不拉窗帘，我们喜欢睡在漫天繁星下的感觉。纽约的夏夜没那么多星星，但摩天大厦的灯光代替星星照亮了我们的梦。这就像是种另类的补偿吧，只是看你喜欢哪种。”塔蒂雅娜温和地说道。
安德烈低头对她微笑，漂亮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塔蒂雅娜，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聪明。德米特里经常提起你和斯维塔，不得不说，能拥有彼此是你们三个人的幸运。”
“是啊，”塔蒂雅娜发自内心地感叹道“我很幸运能拥有他们，只是，我还想拥有你。”
在酒精的作用下，在安德烈的魅惑下，在暮色的遮掩下，塔蒂雅娜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安德烈可爱地侧一下头，他是真的没听清：“抱歉，你说什么？”
塔蒂雅娜犹豫了。如果她用其他话遮掩过去，他们还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到正轨，继续做朋友。可是，她真的愿意仅仅如此吗？她看着他惊为天人的漂亮脸庞，如果她说了，也许她会永远失去他，但她愿意冒这个险。
“刚才我说，我爱你。”塔蒂雅娜轻而郑重地说道，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她整个人都轻松了，就像卸下一块十年之久的重担。
安德烈愣住，他看向塔蒂雅娜的眼睛，仿佛想看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但塔蒂雅娜只是坦然回望着他。终于，他闭上眼睛：“对不起，蒂蒂。我……”
塔蒂雅娜温柔得伸出手指抵住安德烈的嘴唇：“不用说，别说下去，我求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告诉你不是为了你的回应，只是为了我自己的心安。”
安德烈有些尴尬地看着地板：“多久了？你爱上我。”
“从十岁那年开始”塔蒂雅娜淡淡说道“你初次登上美国芭蕾舞剧院舞台的那场《罗密欧与朱丽叶》，我反复看了不下千遍，连你的呼吸频率都能背下来。”
安德烈叹口气：“蒂蒂，也许你爱的只是我饰演的罗密欧。这些年来我受够了女学生式的暗恋，她们迷恋的人是我又不是我。亲爱的，等你真正长大时，你会怪自己把青春浪费在一个幻影上的。”
“不是这样的，你不明白。”塔蒂雅娜的语气平缓，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平缓下面是怎样的惊涛骇浪“你有没有耗费过半辈子的时光喜欢一个人，你搜集他的全部资料，拼尽全力只为更靠近他，甚至于为那个人改变人生道路？我是因为你而爱上芭蕾的，在这之前，我的梦想是医生。
“漫长的时光中，他已经不只是你喜欢的人那样简单了，他变成了你的信仰，你的目标，你全部的动力和意义。你也可以说这时那个人已经变成一个符号了，总之，第一次遇到你时，我就是这么看待你的。”
“你是说，在门口石阶上，你对着我哭的那次？”安德烈苦涩地微笑着。
塔蒂雅娜回以一个哀伤的笑容：“是那次，可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天之后我对你的看法渐渐改变了。你不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话，一个承载我少女情怀的符号，你只是安德烈，一个优秀的体贴的近乎完美的人，一个我渴望去爱的人。”
安德烈又是一声叹息：“但是，如果他不想要你的爱怎么办？”
塔蒂雅娜静静看着他：“我可以等。我知道自己还太年轻，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有足够的初生牛犊的勇气。如果愿意的话，请你给我一辈子的时间，让我们一起看看一个人究竟可以为了一份无希望的爱恋坚持多久。”
安德烈移开目光：“我不愿意，而且，我们不合适。我比你大7岁，这7年足够让我经历一些你没经历过可能也永远不会经历的事情。你知道我过去的感情吗？你知道我全部的经历吗？”
“我不知道，”塔蒂雅娜低头说道“可是我并不在意。我从不认为过去的情史会是两个人之间的阻碍。”
“但如果，不是情史那样简单呢？塔蒂雅娜，你并不了解我，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塔蒂雅娜毫不退缩：“我不相信。我认识的安德烈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他谦逊善良，冷静自持，对待朋友无可挑剔，宁可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别人。”
“那么，也许是你看错了。”安德烈边转身往门口走边说道“塔蒂雅娜，我是认真的，去找一个更好更珍惜你的人。”
“安德烈！”塔蒂雅娜叫住她，不知何时她的声音已经染上了浓重的哭腔“我只想明确告诉你，我爱你，不论要经历多久付出多少。我永远都会在你身后看着你，爱着你，只因为你自己。”
安德烈背对她的身影雕塑般凝固片刻，还是狠心朝门口走去。塔蒂雅娜用朦胧的泪眼目送他消失在视线中，不远处宴会厅内依旧衣香鬓影笑语盈然，可是她的世界里，没有一丝光明。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高处不胜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