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舞台》水墨珊瑚

88、初心

　　2006年3月29日，塔蒂雅娜和安德烈结婚五周年。整个三月中下旬ABT在加拿大巡演，不过他们这次都没有参加。塔蒂雅娜原本是在巡演名单里的，但安德烈同期要在埃及出席一场慈善晚会，她便问凯文能不能给她放个假，凯文一脸“我懂你”的笑把她换成了玛丽娅。

　　安德烈把在埃及的安排调了又调，总算能在29号之前回来了。巡演大部队出发前一天，大家在斯维特兰娜和德米特里家里聚餐，除了安德烈当时正在米兰。
　　以他的日程，每年五到七月ABT主场演出最密集的三个月能保证在纽约就不错了，其他时候只能满世界飞。而且这两年他声誉更盛，塔蒂雅娜也早就习惯了，如果遇到主办方同时邀请他们两个的话就像过节一样。

　　“五周年你准备送他什么？”艾伦一边摆盘一边探头问。
　　塔蒂雅娜站在烤箱边等馅饼出炉，咬着下唇笑起来：“秘密。”
　　“哎呦！”斯维特兰娜走过去挑起她的下巴，花花公子调戏小姑娘一样“还跟爷瞒起来了？快坦白，要不不让你进门。”

　　“谁想进你家门。”塔蒂雅娜笑着挣脱“死心吧我不会说的，等你们从加拿大回来就知道了。”
　　斯维特兰娜噘嘴，几秒钟后开始装委屈：“你欺负我，你不爱我，你不要我了…”
　　塔蒂雅娜大笑着把她推给德米特里：“是啊我爱不起你了，季玛快点看好她。”

　　德米特里一边笑一边抱紧她，玛丽娅在厨房另一边问塔蒂雅娜：“那你们准备怎么过？”
　　“就在圣瑞吉吃顿饭。”塔蒂雅娜桃花瓣一样的脸颊上飞起一点可疑红晕“半年前就订好了。”
　　艾伦又开始坏笑起哄，圣瑞吉酒店是他们结婚的地方。

　　“你希望他怎么做？有什么期待吗？”吃饭时，凯瑟琳忽闪着大眼睛一脸兴奋。
　　“我没有期待。”塔蒂雅娜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这种事不能期待，一期待就落空了。只要等待就好，反正他不会让我失望，我也不会挑剔。”
　　凯瑟琳觉得她花式秀恩爱的功力又创新高。

　　.

　　圣瑞吉可以俯瞰曼哈顿璀璨夜幕的顶楼餐厅里，烛火在昏暗柔和的光线中闪烁，安德烈无可挑剔的脸在这种环境下只能用风情慑人来形容。侍者带他们朝窗边走去时塔蒂雅娜着了魔一样一直微低着头在看身边人，他走路时每一个细微动作都放大出让人眩晕的性感。安德烈搂住她的腰，熟悉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塔蒂雅娜裹在小礼服里的身体就从上到下战栗起来。

　　侍者帮她拉开座椅，塔蒂雅娜坐下后安德烈在她两颊轻轻亲一下，微笑道：“你真漂亮。”
　　“你也是。”塔蒂雅娜下意识说，然后才想起不该这么形容他。
　　安德烈轻笑，握一握她的手，塔蒂雅娜徒劳得想压下再次疯狂窜上来的电流。

　　餐厅里所有人都优雅得体光芒四射，但没人比得上他。周围好些人的目光都遮遮掩掩得时不时飘向他，像饿鱼面对饵料。塔蒂雅娜越来越发现这种厚重深邃的光线尤其适合他，大概他骨子里气质太清冷凛冽，需要外界的浓墨重彩中和一下。
　　他所有的温暖柔情都是来自内心深处矛盾的冷淡绝决，悲悯多情却很难真正动情。有时候塔蒂雅娜都会觉得，她无法完全懂他。

　　那个晚上他们好像说了很多句我爱你，还有这五年里对所有陪伴和理解的感激。塔蒂雅娜只恨他们不能像在家里一样随意拥吻，于是作为替代几乎捏碎了彼此的指节。
　　饭局快结束，甜点上来之前，安德烈把一个珠宝匣子推了过去。塔蒂雅娜看不出品牌，但那烛光下都闪耀刺目的光芒还有精细的雕花做工绝不是能在随便哪个地方被淘到的。

　　“谢谢！”她灿然一笑“放我的耳环一定很合适。”
　　“快打开，真正的礼物在里面啦。”
　　塔蒂雅娜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三张卷起来的纸条，她好奇地抬头看他。

　　“我送你三个愿望。”安德烈微笑着身体前倾，他漂亮的蓝眼睛里辉映着银河系所有璀璨繁星“你好像什么都不缺，所以我只能想到这个。三件事，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想要。”

　　塔蒂雅娜说不出话了，她低头盯着被红丝带束起的纸卷，努力不让泪水把它们打湿。
　　“不喜欢吗？”安德烈有些担心“我实在想不出…”
　　“不，我很喜欢。”她急忙抬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太喜欢了…我爱你。”

　　安德烈笑着轻轻捏一下她的脸，刹时间心里软得都快化了：“不许哭，不然妆就花了。谢谢你给了我最美好的五年——应该说六年——我希望还能有一辈子。”
　　塔蒂雅娜拼命点头，过一会儿她调整一下心情，掩饰着调戏道：“可是，刚才那句，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啊。”

　　安德烈忍不住笑，知道她指的是那句“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想要”。他确实很少说这么绝对的话，因为绝对意味着不严谨，而不严谨就意味着错误。刚才说着情话满脑子高温就没想那么多，回过神来才发现她比自己还了解自己。
　　“好吧。”他转转眼珠“只要不犯法，只要我能做到。”

　　“我要尼古拉输。”塔蒂雅娜立刻说。
　　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再起内斗，阿列克谢坐不稳艺术总监的位置，包括尼古拉在内的好几个人在争，董事会也压不住。在俄罗斯，由于芭蕾的地位极为崇高，导致它不可避免地与政界挂钩了。很多著名舞者本身就是国家杜马议员，有些人事任免的背后也都是政治集团的斗争，尤其莫大这种国宝级的舞团。

　　尼古拉在文^化^部后台很硬，塔蒂雅娜知道。但部^里也有党派之分，比如部长就和尼古拉所在一党势不两立。安德烈和部长私交很好，借此弹压尼古拉不是不可能。

　　问题在于，这个请求无比的不靠谱啊！安德烈要是有志于莫大总监，或者将来想回俄罗斯从政可能倒好说，但现在他凭什么插手别人家内政？部长又凭什么帮他占着茅坑不拉屎，他能得到什么？
　　没想到她这么快将了一军，安德烈磨牙，满脸无奈：“…好，我尽量。”
　　塔蒂雅娜大笑，忍不住凑过去亲一口：“开玩笑啦，我没那么不懂事！我只是，突然想看你妥协的样子。”

　　她笑得极其促狭，安德烈气哼哼伸手在她头上敲一记。塔蒂雅娜含笑低头盯着自己的酒杯，过一会儿叹口气：“玩笑归玩笑，我确实担心阿廖沙。他那么好，真不舍得看到他现在…”

　　“我知道。”安德烈也认真起来“我也担心，但是这个没法插手。按理说乔姆即使出于私心也应该帮阿廖沙，或者另外扶持个傀儡总监，毕竟让尼古拉当选对他更没好处。但他一直按兵不动就说明已经另有打算，或者暂时顾不上这些。最近他们内阁里也很乱，国^防部…”
　　乔姆是文^化^部^部长的名字，安德烈没说下去，更多的内^阁秘密也不能让他们知情。但塔蒂雅娜已经可以想象了。

　　“怪我不好，好好的提起这个干什么。”塔蒂雅娜急忙柔声微笑“别人家的事，阿廖沙也不需要我们瞎操心。这么美的晚上不说这些了，把手给我。”
　　安德烈茫然得把左手伸给她，塔蒂雅娜动作飞快，啪嗒一声就像扣手铐一样把一只表戴到他手上了。表带上刻着一行字，给吾心挚爱。

　　“谢谢。”安德烈亲一下她的手，他的眼睛里一闪一闪，所有爱都含在眼波里。塔蒂雅娜受不了这种目光，在这种目光下看得久了就只想把自己的心和灵魂一起作为祭品献给他。
　　“不算什么啦，太普通了，和你的没法比。”塔蒂雅娜抿起嘴低头一笑“其实，我还有一个小礼物要给你…那个回家再说。”
　　“是吗，我好期待。”他微笑着声音很轻，眼神深邃，用的是他们私下里的语气，塔蒂雅娜瞬间魂飞天外。

　　.

　　那天晚上，安德烈推开卧室门时，塔蒂雅娜正坐在梳妆台前，把一张照片塞进抽屉里。那张照片他看得太熟了，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只凭轮廓也认得出，是他们孩子的B超照片。
　　“蒂蒂…”他的手指掐进手心，心里又酸又涩“别难过了。”

　　塔蒂雅娜回头，绽开一个笑容张开双臂，安德烈过去抱住她。
　　“我没难过。”塔蒂雅娜搂紧他的腰“我只是在想，如果他生出来会是什么样的，和这个孩子有多像。”
　　“我怀孕了，亲爱的。”停一停，她说道。

　　安德烈的第一反应是尖叫，第二反应是抱紧她几乎把她揉碎，第三^反应是冲到窗边告诉全世界这个消息，给认识的每个人打电话。他当然不可能同时做这么多事，所以安德烈愣在原地，心跳得飞快。

　　塔蒂雅娜咯咯笑起来，仰脸看他：“喜欢吗？我说过的第二个礼物。”
　　他不意外，从几个月前他们就准备要孩子了。但是说他不惊喜是假的，事实上他惊喜得都快疯了。
　　“当然。”安德烈兴奋得几乎手足无措，终于忍不住把她从凳子上拽起来，塔蒂雅娜还没找回平衡就被他抱得双脚离地“当然！我爱你。”

　　塔蒂雅娜趴在他肩上笑得无比幸福，“我也爱你啊。”
　　有那么一刻他拼命加大了手臂的力道，塔蒂雅娜简直怀疑要化在他身上了，然后又立刻小心放下她，神经兮兮得瞪大眼睛：“没事吧？对不起。”
　　塔蒂雅娜愣了一秒，大笑。她用力蹂^躏一下他漂亮的头发，捧住她心肝宝贝的脸，把他拽低一点好让她能亲到：“没事啦，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安德烈笑一下，如释重负又小心翼翼，似乎想把所有爱都掏出来还怕她嫌烦。这种表情出现在他那张脸上杀伤力太大了，塔蒂雅娜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能灰飞烟灭，只好捂住他的眼睛保留残存的一点理智：“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不要离开我。”她的声音无比甜美，依在他怀里说得柔软却郑重。
　　“我不会啊。”安德烈莫名其妙回答道。
　　“不，我是说，你必须好好活着。我想说这个很久了，今天就算你怪我没事找事想太多也要把话说完。我所有最爱的人都不在了，只有你，我只有你。现在还有了这个孩子，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再经历我小时候的伤痛。”

　　“我从来没要求过你什么，你做什么在我眼里都是最好的，现在将来都不会变。我就想让你保持着原本的样子，做你想做的事，你怎样我都愿意。但你如果真爱我的话就什么事多替自己想想，有伤了别撑着，有危险的事别碰。”
　　“我知道你对我好，什么都替我考虑，上次刚从迪拜回来就连夜开车去波士顿看我。演出完刚回酒店就看到你，他们都嚷嚷着多惊喜多甜，可是你知道我当时多害怕吗。我都不敢算你时速多少，你累了多少天了，万一路上出点事怎么办。我特想喊说你过来干什么你回家睡觉去，又怕你觉得我不领情……”

　　塔蒂雅娜生气得擦眼泪，她最讨厌在这种时候哭，把好端端的谈话弄得像撒娇取闹，奈何总是控制不住。她和自己的泪腺置了半天气，渐渐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又低头轻叹：“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我有时候容易想太多。”

　　安德烈迅速抱住她，把下巴搁到她头顶。他的怀抱温暖而干燥，塔蒂雅娜慢慢止住抽噎，听他和她脸贴脸说得认真：“对不起。那件事是我没考虑周全，我以为没事，没想到这么让你担心。我保证再也不会这样，你也同样保证好不好。你总在担心我想着我，我也是一样啊，季玛跟我说你腰伤复发之后我就什么都忘了。”
　　“我知道。”塔蒂雅娜低声说“所以我不怪你，真的，你也不用说对不起。”

　　这些年他们几乎从来不吵架，对方做什么都笑眯眯说好，都拼命摆低自己的位置恨不得把对方宠得无法无天。不过想想也是，W折腾好几年，不知道明天又出什么事，当然抓住今天用力宠爱。
　　他们把日子过得像比拼付出，有时候连自己都不顾了，倒忘了这样更会给对方压力。都是一样的爱，看谁受一点苦不担惊受怕。

　　“以后，你有什么想法立刻跟我说，不用怕我不高兴。”安德烈轻声说。
　　“嗯，你也是。”
　　半晌，塔蒂雅娜闷声继续说：“但是，我真不觉得你有哪里不好啊。你做得太好了，什么事多想着点你自己就行了。”

　　安德烈轻笑：“你不觉得我们说了半天又回去了吗，需要我把同样的话跟你重复一遍吗？”
　　塔蒂雅娜噗嗤一声也笑了，抬头盯着他，过了一会儿摇头笑：“算了，再说就到哲学范畴了，我也不会跟你搞脑子。这样本来就也挺好的，你已经是我最美的梦，我没有更多奢望。”

　　没有两全之策，太爱就必然会给对方压力，但这是谁都愿意承受的甜蜜的束缚。
　　塔蒂雅娜柔软的发丝蹭着安德烈的脖颈，有一点痒有一点心颤，还有因为体温的怦然心动。五年夫妻照理说总该平淡些了，他们确实也不像刚在一起时那样总想着拥抱接吻上床。但是对彼此内心的渴求，对每一次碰触的悸动，依然强烈如初。

　　真好，世界这么多变，至少还有这件事是不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