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公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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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8月，克里姆林宫剧院举行了一场精品节目荟萃，邀请来自多个舞团的著名芭蕾舞演员各自表演一个舞段。能请到安德烈是很幸运的一件事，项目负责人对他的经纪人说尽好话才请动了他。结果本定好参加的另外几个舞者不高兴了，闹着要退出，因为很清楚只要安德烈一来所有宣传和关注的重点都会集中到他身上。
这就是巨星时代的幸运和悲哀，他一个人的光芒便足以照亮整个芭蕾世界，不论是领先二十年的技术，还是让人忘记灵魂的艺术表现力。但与此同时，整个市场的审美标准都在向他靠近，所有孩子都渴望成为下一个他，本应百家争鸣的艺术界变得充斥了单一模仿。
对其他野心勃勃的优秀舞者而言，这是最糟糕的时代。早生晚生二十年他们都能成为焦点，但此刻却只能作为另一个人无限星光背后的衬托者，没多少人在乎他们的灵性与才情。甚至对巨星自己而言，这也是一种寂寞，因为没人能和他在一个层面上竞争，更别提来自各方面的嫉恨或忌惮。
巨星时代不常有，而一旦出现，它的之前和之后都是一段群龙无首的黑暗沉寂期。是不是真的需要凝聚起半世纪的灵气，才能诞生出这么一个跨时空划时代的绝对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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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确定参加这场演出后，有几个人不甘陪衬闹着罢演，尼古拉就是其中闹得最凶的一个。结果到最后两个西欧名团的首席退出了，尼古拉却留了下来。
当然，他留下来的原因与演出本身完全无关。
演出前两天，塔蒂雅娜和安德烈刚从纽约过来。奥尔加高兴得简直发疯，一整天拽着他们不放手，直到很晚才留出他们独处的空间。安德烈和伊万在书房聊天，塔蒂雅娜在卧室和凯瑟琳打电话。
凯瑟琳也参加这次演出了，搭档是谁不言而喻。
但是电话里她听上去异常得心不在焉，好几次答非所问后塔蒂雅娜便只好挂掉电话，狐疑得想着她是怎么了。
莫斯科夏夜的风景无限美好。郊外大片的绿树繁花隐于月色，轻拂过的暖风里有中人欲醉的果木清香，直把人吹得每个毛孔都沉醉通透起来。
蝉在叫，花在摇，风在树林中徜徉。窗帘跟着被掀动轻飞，月光灯光在地上摇曳。
“还没睡？”安德烈带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然后听到他轻轻关上门，上了锁。几秒钟后一个熟悉的怀抱从背后抱住她，把她柔软芬芳的长发拨到一侧。
“嗯，今年这花开得真好。”塔蒂雅娜稍微后仰靠到他身上“明天你去遛狗吗，一起吧。”
“好。”安德烈弯腰和她脸贴脸“知道你想奥涅金了。”
塔蒂雅娜笑着转头，在他侧脸上亲一下。
上次就是在这栋房子里，W的阴谋正式拉开帷幕。两年时间经历了这么多变故与离别，哪怕痛失爱子的伤痛也终于和奈丽的离世一起慢慢淡去。没有时间抹不平的怨恨不甘，更何况他们终究还拥有彼此。
莫斯科夏日充满了青春粉红色的味道，学生时代她无数次幻想过这座城市，这栋房子和在这栋房子里长大的这个人。安德烈的怀抱里依然满是清澈迷人的气息，塔蒂雅娜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发软放松，她觉得彻头彻尾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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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前，克里姆林宫附近的酒店里。凯瑟琳挂上电话，对那个坐在她床上的黑发男人灿烂一笑：“你来了。”
尼古拉脸色阴郁：“我们不该见面的。”
凯瑟琳不以为意得继续笑：“是吗，那么是谁巴巴得打听了我的房间号找过来的？”她心情大好“快说，喜欢我吗？”
尼古拉嘟起嘴不说话，凯瑟琳笑嘻嘻倾身，伸出手指在他脸上戳戳戳：“你呀，是我见过最别扭的人。”
“我是来找你商量演出的！”尼古拉嘴硬。
“好好好，商量演出。”凯瑟琳笑眯眯得没脾气“说吧，商量什么？”
“…我们合作那么少，缺少默契。明天我们要加练！”
“好好好，加练就加练。”
她不需要知道他从中午12点就开始在酒店花园里来回转悠了，每隔五分钟做一次剧烈的心理斗争，见还是不见，见还是不见。直到晚上8点一辆车开进来，他知道是剧院工作人员去机场接她的车。
尼古拉在心里哀嚎一声，眼睁睁看着凯瑟琳下车，还是没决定好到底见不见。可是她看上去真是该死的美丽，让他的心都挣扎着疼了起来。
她一手扶着箱子一边回头和工作人员说话，深栗色的柔软发卷在风中轻拂，衬着那张油画中阿芙洛狄特一般的脸。风吹起她飘逸轻薄的裙摆，纤细白皙的腿吸引了半英里内所有男人的目光。
当中凯瑟琳的眼波似乎轻飘飘掠过尼古拉藏身的地方，完全没发现异样。她当然不会发现，他本就是那么肮脏阴暗的人，活该与臭水沟和咀虫为伍。
尼古拉目送她走进酒店大堂，认命般魂不守舍地朝外走去。可是他的脚步忍不住慢下来，不受大脑控制得又掉头朝酒店里走。让他再看她一眼，偷偷的，看她登记入住时和别人说笑的样子。
可是她并不在大堂里，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问询台前了，前台一脸探寻地看着他。
“额，嗯…那个，请帮我接2607房间。”他磕磕绊绊地说“凯瑟琳·梅斯特里小姐。”
他早就打听过凯瑟琳住哪间房了，事实上关于她的很多事他都知道，只是他不能让她知道。
凯瑟琳于他而言是一个十分新奇的存在。当然她足够美丽，即使在这样一个美女如云的行业里也有着让人过目不忘的资本。但尼古拉从未想过和她这种人谈恋爱——幸运的，温柔的，充满阳光的。
更从未想过的是，这样一个人竟然也会爱上他。
东京跨年晚会后，他慢慢开始发现自己对凯瑟琳的爱。被这么一个美丽迷人的仙女般的人物如此热烈得爱着，谁可能无动于衷。最开始他震动，然后他坚硬扭曲的心里漏进去一点感动，再之后终于是心动。
可是心动同时触及了他尚存的一点善心与良知，他不能自私到把她拉进地狱，因为他一直在暗中谋划中伤那么多她爱的人。可是现在他又怕，是不是明知爱意而不去承认，才是对凯瑟琳更大的伤害？
到底哪样更罪恶，是以爱之名的堕落，还是强加于她的保护？尼古拉不知道。跋扈半生的他第一次如此患得患失，每样都很罪恶，他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错位的。
让他们熟悉起来的那场《睡美人》中尼古拉的搭档本应是塔蒂雅娜，但他实在不想和安德烈那个甜甜蜜蜜的小女朋友一起演童话爱情戏，于是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换成了凯瑟琳。现在他无比自嘲地讥讽自己当初多此一举，竟生出了日后这么多事端。
两人各藏心事得聊了一会儿，尼古拉忽然说：“你知道吗，阿列克谢在莫大过得并不开心。”
凯瑟琳低头，好半晌说：“我听说了。他那个艺术总监做得很艰难，很多人不服他。”
“你知道和他作对最厉害的人是谁吗？”
“你。”凯瑟琳终于回答道，抬起头看着他。他们从一年前就小心翼翼不去触及的雷区终于被尼古拉亲手打破了。
尼古拉本来想好了无数嘲讽的话，忽然不知如何说出口。
“怎么，不恨我吗？”他表情复杂得笑“阿列克谢那么赏识你，我知道你们感情可好了。”
凯瑟琳苦笑：“是啊，没错。但是谁让我更爱你。”
再一次，尼古拉不知道如何接话。
“但是，为什么？”凯瑟琳忍不住问“阿列克谢是个多好的人，他不想让任何人不开心。在ABT的时候就是这样，他努力给每个人找到最适合的角色，挖掘每个人心底的闪光点…我们都爱他，他是我们见过最体贴最耐心的编导。他并不会妨碍你啊，为什么你要这样带着人兴风作浪，处处和他作对！”
“哼，好人？”尼古拉冷笑“成为艺术总监不需要善良，只需要把整个舞团运作好。他成为莫大总监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妨碍了。”
“他只比我大四岁，四岁，你知道吗。”尼古拉咬牙“从小我就知道他，没有任何过人之处的，完全平庸的学长。看看他后来作为舞者的生涯吧，有半点成就吗？再看看他在莫大这一年，任何一个小团体小党派都搞不定，有半点手腕吗？他有的只是编导才华和所谓善心，凭什么就能坐到如此高位？两百多年历史的伟大舞团，凭什么被这个不到四十又没有丝毫长处的软蛋执掌？我就要让他知道，接下莫大艺术总监的聘书是他多自不量力！”
凯瑟琳叹息，放弃和他争论了。尼古拉之所以成为尼古拉就在于他的强势凌人与不择手段，她没办法改变一个成年人，天性里根深蒂固的东西这么多年强化下来，早已无法被任何人改变。
尼古拉看着她黯然低垂的眉眼，莫名觉得难过。如果他对自己感情更敏锐一点的话，就会明白那种难过叫心痛。
“现在你知道了，我看不起阿列克谢，将来也不会停止轻视或攻击他。你确定还会爱我？我到底有哪里值得你爱？”尼古拉笑得有些扭曲。
“我不知道。”凯瑟琳坦然看着他“我不知道为什么爱你，甚至不知道这爱能持续到什么时候。我只知道，只有在你身边，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我游戏感情太久了，你是第一个能让我忐忑，让我心跳的人。”
她的眼睛里蒙上水雾，挪到尼古拉身边把头搁在他肩膀上。尼古拉不敢动，她的身体柔软而温暖，还散发出阵阵芳香。
“所以，我不想管明天，不想管未来。”凯瑟琳闭上眼睛轻声呢喃“你也别管了好吗，我们只顾当下。”
尼古拉的手臂依然僵在原地，没有把她推开也没有搂住她。但是他的头微妙得缓缓转动着，渐渐贴到她头上。
只顾当下，只顾当下，他们真的能不管未来吗？如果他们在一起了，却因为价值观不可调合的矛盾最终决裂，是不是那时带给他们的伤害才是真正撕心裂肺的？爱情的魔力现在可以让他们忽略其他，但总不能持续一辈子。等到激情消逝，矛盾凸显，他们剩下的只有日复一日的争吵。与其等到那一天，是不是现在戛然而止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留下了最初的明媚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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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上下半场的压轴节目自然都是安德烈，尼古拉对此很不甘心又无可奈何。最后一个节目是公园双人舞，关于巴洛克风格迷宫般扑朔迷离的情感，关于爱情的所有可能性：心动，挑逗，争执，分离，诱惑，缠绵。
塔蒂雅娜搂住安德烈的脖子身体腾空，安德烈带着她旋转起来的时候，整座剧院都响起了浅浅倒吸口气的惊叹之音。这是全剧最动人的部分，他们唯一的肢体接触就是胶着在一起的双唇和塔蒂雅娜环住他脖颈的手，塔蒂雅娜轻飘飘吊在他脖子上随他越转越快，渐渐飞起来与地面平行。
掌声惊起一片，这段美到极致的旋转接吻合着莫扎特清澈深情的音乐，总能把人惊艳到不敢呼吸。
之前演出的所有演员现在都回到后台，等着他们演完后一起谢幕。大家三三两两抱胸瞪着舞台，有羡慕，有嫉妒，有愤恨，也有觉得自己并不比他们差多少的不甘。
“你知道的，这算不上一段皆大欢喜的爱情故事。”尼古拉的表情深不可测。
“谁在乎。”凯瑟琳轻笑“有过这么美的接吻，不论结局怎样都甘之如饴。”
尼古拉转头看她，凯瑟琳一直目不转睛盯着舞台。他们太缠绵了，她看到安德烈仰起的侧脸，在塔蒂雅娜抚摸他时战栗着闭上眼睛。他比雕塑更精致完美的脸上全是爱，太过强烈纯粹以至于让人心惊，似乎这种程度的深情不该出现在世上。
凯瑟琳从来没嫉妒过塔蒂雅娜，除了现在。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公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