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舞台》水墨珊瑚

80、暗香微动

　　那天深夜，塔蒂雅娜睡得正熟时被一阵咣里咣当的开门声惊醒，跟着就是一个人跌跌撞撞走进来的声音。她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心跳得飞快。
　　听声音不像安德烈，他不会开个门都要摸索着开这么久。但若说是入室盗窃的小偷，又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不顾忌声音？

　　她随手抓过一只木雕紧紧攥在手里，小心翼翼沿着墙走下楼梯。紧张和惊恐让她注意不到寒冷，门厅里那人正背对她靠在吧台边，昏暗光线和满身酒气也丝毫无损他仅通过背影便展露无遗的魅力――
　　“安德烈！”塔蒂雅娜惊呼道，手一软木雕就顺着楼梯滚落下地，飞奔过去扶住他“你怎么来了，怎么醉成这样？！我去给你倒杯水…”

　　安德烈呆呆地看着她，让他坐就坐，给他水就喝。塔蒂雅娜心疼不已，在他沙发扶手上斜身坐下来：“谁把你灌成这样的？也没人帮你挡挡吗。”
　　安德烈坐得东倒西歪，透过长长的睫毛抬眼看她，表情无辜至极：“你灌的啊。”

　　塔蒂雅娜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想去再找点醒酒的东西，安德烈委屈地一把拽住她：“不许走，你怎么又要走了。”
　　“没事，我不走。”塔蒂雅娜一瞬间红了眼圈。
　　他的眼睛里是一个喝醉了的人特有的迷茫、疯狂与清醒，塔蒂雅娜无法再看下去，扳过安德烈倚在她怀中，低头含泪抚摸着他的头和肩背。

　　“以后别喝这么多了，从没看你醉成这样过。”塔蒂雅娜不知道她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些话的，一想到他下次醉酒不会再找到她这里，下次再这样触碰他不知又等到猴年马月，她整个人就疼到麻木“别给你自己安排那么多事，记得拒绝别拉不下脸来，累了就去睡觉不许撑着。下次结婚找个比我贤惠的，比我更有时间照顾你的……我知道现在说你也记不住，就是说出来换我一点心安吧。”
　　她苦笑，亲亲他的头发，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你想让我离婚？”安德烈挣开她的怀抱看着她，表情就像一个被硬生生抢走糖果的小孩“可是我不想离啊！”
　　他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里开始转泪花，委屈得要死：“你出轨，你背叛，凭什么要离婚的也是你！你就这么急着摆脱我吗！”

　　“不是啊，但是我对不起你。”塔蒂雅娜叹息“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
　　“没错，你对不起我，所以你不许走。”他睁大眼睛，使劲拽着她的手腕“你要一直还下去，我死也不会离婚！”
　　塔蒂雅娜于是知道他真的喝醉了，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孩子气到任性的一面。

　　“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等明天一清醒你就后悔了。”塔蒂雅娜苦笑，强忍着哽咽“乖，快点睡觉吧。”
　　“我不要，说了我没醉！”安德烈急得想站起来，腿一软又倒回去“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啊，为什么你不信！！”

　　塔蒂雅娜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声线都变了：“…你认真？”
　　安德烈拼命点头。
　　塔蒂雅娜哭得说不出话来，一个音都发不出。安德烈看着，把她拽到自己身上：“真的，过去的我都不想管了，以后别再这样就好……”

　　这下轮到塔蒂雅娜拼命点头，她的眼泪弄湿他一大片衣襟。然后冷不防忽然抬头，双手捧住他的脸把嘴唇送上来。
　　整个世界一瞬间炸满烟花。
　　门厅里没开灯，窗外的月光铺天盖地倾斜满室成了唯一的光源。最后分开是因为两个人都窒息得几乎眩晕，塔蒂雅娜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安德烈原本精致温柔的面容在这样的时刻也平添了几分意乱情迷。然后他移开目光，有水汽开始弥满。

　　很早之前他就发现了塔蒂雅娜在某一时刻投向他的与众不同的目光，糅合了期待、爱慕和纯粹的向往。那时候她刚进ABT，那时候他刚认识她。
　　于是他不知所措，心烦意乱，然后无法抗拒，深陷不拔。

　　塔蒂雅娜重新吻上去，不能忍受一秒分开的空闲。她一边亲一边开始胡乱解他的衣服，安德烈干脆伸手自己扯开，就像两个溺水的人在渴望氧气。那个晚上她在反复和剧烈的巅峰中哭得喘不上气，还在抱紧他求他继续。
　　那天夜里没有月光，没有星辰，一切荣耀尽归黑暗大地。

　　.

　　安德烈是在一片浓重的血^腥味中醒来的。
　　房间里光线昏沉，天还没亮。他皱着眉点亮床头的灯，随即惊惧得脸色煞白。
　　塔蒂雅娜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身下已经被鲜血洇透，不声不响地疼昏过去了。凌乱的深红色发丝搭在苍白泛青的脸上，对比鲜明得触目惊心。她还在淋漓出血，不时无意识地因疼痛呻^吟出声。
　　他惊得魂飞天外，然后跳下床去打急救电话。

　　.

　　斯维特兰娜咚咚咚敲着德米特里的房门。
　　这些天他一直住在酒店里，德米特里过了好半天才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看到是她瞬间清醒不少：“你怎么来了？”
　　斯维特兰娜梦游般走进他房间，双眼茫然无光，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说话的能力：“塔蒂雅娜流产了。”

　　德米特里本来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准备提神，闻言洒了一地。
　　“…什么？！”他瞪大眼睛睡意全无“怎么会这样，怎么发生的？！”
　　“不知道，安德烈打电话的时候都快崩溃了，我什么也问不出。”斯维特兰娜叹息“我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你，毕竟，那是你的孩子。”

　　德米特里噎住，一时间他都忘了这孩子不是安德烈的。在刚才那么可怕一瞬间，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恩爱的夫妻，体贴的朋友，满怀期待迎接一个小生命的诞生。
　　“是啊…”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被抽去骨头一样一歪身坐到床沿“我忘了。那是我的孩子。”
　　斯维特兰娜无言以对。

　　“安德烈？为什么安德烈会在场？”不知过了多久，德米特里终于问道。
　　斯维特兰娜悲哀得摇头：“我说过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安德烈语无伦次，一直在哭，不停得说全是他的错。”
　　“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差劲的人，我才该承担所有过错。”德米特里把脸埋进手里，声音模糊不清“对你，对安德烈，对坦妮亚，对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天啊，我还有什么脸活着。”

　　斯维特兰娜的表情让人捉摸不定。
　　“你说，我之前对你们，是不是太苛刻了？”她慢慢问道“我一直以为听说她流产会拍手称快，但是我并不开心…好吧，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开心。我还是很高兴孩子没了的，这么说会不会显得我很恶毒。”她笑得越来越扭曲“你现在什么心情？”

　　她的笑里满是嘲讽，德米特里坦然看着她：“我非常担心坦尼娅。至于那个孩子，我为它惋惜，就像听到任何一个人去世都会惋惜一样。我从来只爱你，所以也只会在乎和你的孩子。”
　　斯维特兰娜移开脸不说话了，半晌黯然道：“十年前我们在瓦岗诺娃秉烛夜谈的时候，有谁想过会有今天。”

　　“是啊，”德米特里低头叹息“你说我们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我明明一点都不爱她。我哪里腾得出地方再去爱别人。”
　　“我相信你。”斯维特兰娜苦笑。
　　德米特里唰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再管那个视频了，我愿意相信那只是因为酒精。”斯维特兰娜叹息“这十多年来你对我怎样，对坦尼娅怎样，明眼人都看在心里。过去的就过去吧，我们重新开始。”
　　“你，还，愿意？”德米特里颤声问道。

　　“我愿意。”斯维特兰娜开始转泪花“怎么样，就像再回答一遍求婚。”
　　德米特里用力捂住嘴：“如果我嚎啕大哭，会不会太没出息了？”
　　斯维特兰娜含着眼泪噗嗤一笑，德米特里站起来又哭又笑地死死抱住她。

　　他真的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不停说着我爱你。斯维特兰娜在半动容半好笑中想起五年级那次吵架和好后，德米特里也是趴在她肩上哭得像个终于被人捡回家的小姑娘。

　　.

　　塔蒂雅娜醒来的时候也是在一个深夜，安德烈趴在她床边睡着了。他在月光下明暗不定的侧脸还是好看得让人想犯罪，虽然黑眼圈严重，下巴上还有泛青的胡渣。她忍不住伸手帮他梳理一下头发，安德烈立刻惊醒。

　　“蒂蒂！”安德烈叫道，抓住她冰凉纤瘦的手“天啊，你终于醒了…”
　　他把脸埋进她手心，然后带着热切的感激抬起头来：“真好，醒了就好。刚才我一直在祈祷，只要你醒了怎么惩罚我都行。”
　　“为什么要惩罚你呢？”塔蒂雅娜微笑，用另一只手摸摸他的脸。虽然她的力气那么小，就像是羽毛轻轻拂过。

　　安德烈难以启齿地咬一咬嘴唇，满是痛苦和自责：“亲爱的，你流产了。对不起…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我想不出怎么做才能补偿你。”
　　他无法想象更无法承受这件事，一觉醒来满床鲜血，用自己的身体使一个婴儿失去生命。

　　“我知道。”塔蒂雅娜艰难地拍拍他的手，笑容依旧温暖而平静“你喝醉了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我可没醉。缠着你一直做的时候我就猜到会这样，就算它活过那晚我也要去做引产。”
　　安德烈愣愣看着她，大脑一下子转不过来。

　　“本来我想这辈子就一个人过了，把这孩子生下来估计也会送给别人。我连一眼都不想看它，只是不忍心亲手扼杀一条生命，毕竟它也算无辜。但其实我每一天都巴不得它自己死掉……我就是个心口不一的胆小鬼，那么恶毒地诅咒它，上帝一定听到了，所以才会轻易把它收回去吧。”
　　她用力眨眼睛想忍回泪水，安德烈心酸地亲亲她：“亲爱的…何苦呢。”

　　“我恨它！”塔蒂雅娜固执地拼命摇头，泪水顺着眼角滑下“一想到它我就恶心。更何况你回来了，我终于下定决心打掉它。”
　　“你知道我不在意！”安德烈焦急地晃着她的手，心疼不已“孩子无辜，我一定能接受它。你没必要为了我做这种事啊。”

　　“但是我在意。”塔蒂雅娜含泪笑一下，把他的手捧到胸口“有它在，我永远不能无所顾忌去爱你。那样对你太不公平，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安德烈勉强挤出一个苦笑，突然很想知道他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才能得到一个人如此纯粹热烈不问缘由的爱。

　　“就算这样，你也没必要选择这么激烈的方式吧。”安德烈叹息“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如果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怎么办……”
　　他没说下去，又压根不敢碰她，只好把脸埋进床沿。塔蒂雅娜抽出插着输液管的瘦弱不堪的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她知道他在哭。

　　“没事啦，这不都没事了吗。”她柔声安慰道“昨天那么突然，心里又一团乱，我哪里来得及弄出什么计划。只不过那时候心想流产了更好，就更加不克制了……”
　　她忍不住羞涩得脸上一红，然后愈发心满意足地笑着握住他的手：“真的，你不用自责，我是真的很高兴我们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