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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画地为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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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一个周末的晚上,塔蒂雅娜窝在客厅沙发里看电视。她穿着一件很奇特的家居服,是安德烈的一个设计师朋友给他们设计的。捧着一个印有她和安德烈头像的马克杯,是粉丝送给他们的。甚至面前果盘里装的都是樱桃和蓝莓,安德烈最爱的水果。
那件事发生后安德烈只回过一次家,把他的重要文件都带走了。至于其他,从衣服到书到日用品,全部原封不动地留在原地,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塔蒂雅娜想,他一定想彻底忘掉这十年吧,她带给他的不过是又一场噩梦。
短短十几分钟里他们没说几句话,虽然塔蒂雅娜一直眼巴巴跟在他身后。安德烈简单说他正在考虑上西区一个很可爱的别墅,他甚至不想和他住在同一个区了。离开时他亲了她的额头,祝她好运。
他走后塔蒂雅娜靠在大门边哭得喘不上气。她做出这么严重的背叛,如果他像正常人一样暴跳如雷,质问她挖苦她责骂她,倒说明一切还有转机。但是他这么平淡礼貌地祝福,只说明他已经彻底心如死灰了。
还好塔蒂雅娜没在家里发现他的结婚戒指,至少他把这个带走了。当然,也有可能他只是把婚戒随手扔进路边哪个垃圾桶,因为她再没看到他手上带什么戒指——塔蒂雅娜不愿细想这种可能。
可是塔蒂雅娜睡觉时越来越习惯抱着他的枕头,她换季整理衣物时会把他的东西也整理好。她为什么要忘记,为什么要朝前看呢?塔蒂雅娜不愿意。他离开是她罪有应得,而那十年永远是她做过最美好的梦,她用余生只愿沉醉不愿醒。
塔蒂雅娜百无聊赖地换台,速度快到根本看不清前一个台在播什么。换着换着突然手一抖,樱桃滚落一地,她听到安德烈的声音了。
塔蒂雅娜茫然环顾四周,以为自己相思成疾出现幻听,然后才想起自己正在看电视。她急忙切回上一台,果然正放着安德烈的直播访谈。
塔蒂雅娜想起这个访谈是很久之前定下来的,当时他还说要她陪他一起去,谁知天翻地覆只需要一个晚上和一段录像。
塔蒂雅娜终于敢肆无忌惮地盯着安德烈看。最近她和安德烈的接触少的可怜,就连凯文在排演员名单时都识趣得不把他们排在同一场了。难得共处一室时她也不敢多看他,她不敢对视上那双完美的眼睛,那里面所有痛苦忧郁全是拜她所赐。
他又瘦了,不说话时整个人笼罩着让人心碎的忧郁,但是一笑起来就明媚璀璨了整片春光。访谈还是他一如既往的风格,轻松又幽默。他从来不会渲染压力打什么苦情牌,始终遵循着古老而绅士的准则,对所有坎坷三缄其口。
问的大多是些很常规的问题,童年生活,成长经历,对舞剧和编导们的看法,对自己成就的态度。塔蒂雅娜对这些故事了如指掌,她已经不注意他在说什么了,只是怔怔凝神听着他清澈柔软的嗓音。他发尾音r时好听得人心都化了,他说陈述句时下意识语调上扬说明他现在很放松,他的声线比蜜糖还迷人,他曾经用这样的声音在她耳边无数次说我爱你。
她曾经拥有这样一个人全部的爱,然后都被她背弃辜负了。
突然听到自己名字出现在他们谈话中,塔蒂雅娜浑身一激灵。主持人问起他对塔蒂雅娜出轨的看法——人称楼梯门——毕竟这件事传得太沸沸扬扬了,想回避都难。
塔蒂雅娜的指甲死死掐进手心,呼吸和供血都快中断了。
安德烈垂下目光,长睫毛在他脸上投下一层阴影,然后安静地笑笑:“我不知道。我觉得我现在还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可能还要再过很多年,等到这件事对我的影响完全淡去,才能客观回顾这段婚姻吧。”
“你们离婚了吗?因为我看到各种传言,但是从没被证实过,听你刚才的话像是离婚了?”主持人好奇地问。
安德烈犹豫一下:“不,我们还没。”
塔蒂雅娜靠到沙发背上,含着眼泪悲喜莫辨。
他还没提出离婚,塔蒂雅娜更不会去提这件事。等安德烈开始下一段感情时她自然会放手,他值得比她好一千倍一万倍的女孩,至少不会背叛他。至于现在,就让她小心翼翼地贪恋着这段继续做他妻子的时光吧,即使只是名义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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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在北美演出季还没开始时,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来美国巡演,他们在纽约的演出场所就是ABT平日里的主场大都会歌剧院。莫斯科大剧院带来了四场天鹅湖和五场吉赛尔,最后一场吉赛尔由安德烈和塔蒂雅娜客座主演。
这又是一件可以追溯到一年前的事,安德烈本就是莫斯科大剧院的客座首席,巡演经理早就说好了要让他客座一场。是安德烈力荐让塔蒂雅娜做他这一场的搭档,这种“主场客座”的经历太神奇了,塔蒂雅娜一听说就特别好奇地想体验。
演出依旧成功,怀孕丝毫不影响塔蒂雅娜发挥,安德烈出现在台上就让其他人黯然失色——所以说和这种殿堂级人物搭档也是很考验其他舞者水平甚至心理素质的事。莫斯科大剧院的群舞整齐又极具表现力,观众们也欢呼得相当给力,结束后返场谢幕好久才放过安德烈和塔蒂雅娜。
偌大的舞台此刻早已人去楼空,原本漂亮的布景也已拆卸干净,只剩下几盏昏黄壁灯照着舞台最深处几个正在打扫花瓣和彩带的清洁工。塔蒂雅娜的足尖鞋踩在地板上啪嗒啪嗒响,竟像是此刻万籁俱寂里唯一的声音。
安德烈安静地走在她身边,熟悉又陌生的体温和气场,让塔蒂雅娜忍不住想哭。曾经多少次和他一起这么走过,无数次在谢幕结束后手牵手穿过昏暗的后台,似乎拥有了整个世界的静静祝福。可是现在,她有的只剩下回忆与伤痛。
塔蒂雅娜忍不住伸手去碰安德烈的手,却在即将触到的那一刻停了下来。她剧烈颤抖着仰头看向安德烈精致无暇的侧脸,泪水闪烁朦胧了她的视线,却藏不住她的爱。
对不起,安德烈,是我背叛辜负了你的爱,甚至怀上了其他人的孩子。所以,我早就没有资格没有立场再碰你。
猝不及防地,安德烈猛地低头朝她看来。塔蒂雅娜大惊收回手,眼泪随之滚落。
安德烈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怎么了?怕什么?”
塔蒂雅娜的肩膀拼命颤抖,让她怎么回答?
“说话啊,你连最好朋友的丈夫都敢睡都敢爱,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安德烈语气里带着激烈刺骨的讽刺与自嘲,那是塔蒂雅娜从来没在他身上见过的“你都敢和德米特里做,为什么不敢牵我的手?是不是你已经忘了,在圣坛前你发誓说爱的那个人是我啊,是我!!”
她的哭泣不语让他快疯了,安德烈以惊人的速度把她逼到墙角,箍紧她的肩膀重重吻了上去。这是一个和温柔爱意没有一点关系的吻,他简直是在啮咬,但是她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她喘息起来,只有一声就够了,安德烈迅速放开她退后好几步。塔蒂雅娜顺着墙滑下,大口大口呼吸。
“对不起。”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伸出手杵到墙上支撑着自己“对不起,我知道你现在爱着德米特里。”
他转身快步离开。
“安德烈!”塔蒂雅娜哭着喊道,拔腿追了过去。可是地上的电线让塔蒂雅娜在毫无防备之下重重摔倒在地又滑出去半米,手肘和膝盖痛得钻心,手掌在地板上剧烈摩擦疼得刻骨。远处安德烈的脚步声也早已消失不见,让她从身到心一下子失去了再站起来的力气。
“安德烈,安德烈!我爱你,我爱的人一直都是你啊……”塔蒂雅娜对着地板痛哭失声,字字都在泣血,却没能说给最在乎的那个人听。
大都会歌剧院的舞台那么大,那么暗,那么凄凉。举世闻名的伟大剧院,全世界艺术家魂牵梦萦的殿堂,三千余个座椅都在安静得看着她,而塔蒂雅娜一个人哭倒在舞台中央。单薄清冷的白纱裙,哀伤凄美的舞台妆,那么像是心碎而亡的吉赛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