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舞台》水墨珊瑚

74、意外惊喜

　　六月的一个清晨，安德烈醒来时塔蒂雅娜不在床上。他半清醒半迷茫地听着洗手间里传来的动静，走过去敲敲门：“蒂蒂？你在里面吗？”
　　“等一下！”塔蒂雅娜的声音有些含混，然后是漱口和冲马桶的声音。她把门打开一条缝，歪着头对他笑笑：“怎么啦？”

　　“没事，就是看看你去哪了。”安德烈放下心来，正准备离开时透过门缝看到地上放了几个靠垫和一本书，顿时僵住：“那是什么？别告诉我你在这里呆了一早上了。”
　　“啊…好吧，差不多啦。”眼见他已经发现，塔蒂雅娜干脆放他进来，坐到靠垫堆里苦笑一下“懒得一次次跑，也怕吵醒你。”

　　“怎么回事？蒂蒂你别吓我。”安德烈吓得声音都轻了，坐到她对面抓紧她的肩膀“你生病了吗？这样多久了？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前段时间他一直在米兰客座，昨天才刚回家。塔蒂雅娜温柔地笑笑：“我没生病，不告诉你是因为一直在等你回来。”

　　安德烈用眼神无声地示意她说下去。塔蒂雅娜看着他可怜兮兮的眼睛，担忧到不能自已的样子，迫不及待想听又不敢听的表情，突然有种恶作剧成功般的快^感。
　　——如果把他现在这样子拍下来，一定有无数如狼似虎的少女前赴后继想上了他，塔蒂雅娜无厘头地想到。
　　“我怀孕了。”她微笑道。

　　安德烈张张嘴没发出声音，漂亮的蓝眼睛越睁越大，好半天终于挤出一句话：“…你…确定？”
　　塔蒂雅娜温柔地点头，甜蜜笑着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小腹上：“我查过了。”

　　安德烈的手指仿佛被烫到般剧烈颤抖一下，慢慢用力，无法想象塔蒂雅娜依然平坦纤细的小腹里不知何时已经有个婴儿在静静生长。然后他抬起头，脸上惊喜交加的笑容好看得能让天后赫拉为之倾倒，那里面盛满了对她和他们孩子的爱。

　　两个人相视傻笑，一时间都想不起该怎样移开视线，安德烈忽然一把紧紧搂住塔蒂雅娜：“天啊，蒂蒂！我不敢相信！”
　　“是啊，我明白…”塔蒂雅娜趴在他肩头含泪笑着“我明白。”
　　这完全是计划外的孩子，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或她瞬间变成他们最珍贵的宝贝。

　　最初的狂喜过去后，安德烈放开塔蒂雅娜一点，心疼地抚摸她的侧脸：“辛苦你了，亲爱的。晨吐…下个演出季…”
　　塔蒂雅娜微笑，用脸蹭蹭他的手，然后直起身子抱住他：“总要耽误一个演出季，早晚都一样。至于辛苦…怎么会这么觉得呢。这是我们的孩子，每天感觉它在我身体里，只会觉得很幸福。”

　　.

　　现在安德烈已经知道了，塔蒂雅娜终于可以把这个压了好几天的消息公之于众，毫无疑问整个ABT几乎瞬间就炸开了锅。

　　“塔蒂雅娜！！！”斯维特兰娜尖叫道，直冲进公共休息室“你怀孕了都不告诉我！！！”
　　一群人偷笑，塔蒂雅娜简直想挖个地洞钻下去。她都不知道斯维特兰娜是从哪里听说这消息的，她不是刚告诉凯瑟琳和艾伦吗？怎么斯维特兰娜简直一秒后就知道了？

　　“我发在群里了。”凯瑟琳坏笑道，对她挥舞着手机。
　　“什么时候的事？现在感觉怎样？你都不告诉我啊啊啊啊！”斯维特兰娜使劲晃着塔蒂雅娜的肩膀，兴奋得像一匹三周没吃饭终于看见肉的饿狼。
　　“我给你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还好意思怪我不说！再摇下去流产了算你的。”

　　斯维特兰娜果断放开她跳开好几步。
　　“好吧，我和季玛手机都锁家里了，还是薇拉跟我们说的。”
　　凯瑟琳和艾伦翻白眼，能把手机同时锁家里也是蛮拼的。
　　“说真的，你们两个住一起没把房子烧了也是奇迹。”玛丽娅淡淡道。

　　“说什么呢！我们有时候还是靠点谱的…”斯维特兰娜弱弱反驳道，左右张望起来“孩子爸呢？”
　　“凯文那呢，NYCB又想挖他去客座。”凯瑟琳代替塔蒂雅娜回答“说起来，怎么薇拉也到现在都没人影？”

　　“哦，她到卫生间哭去了。”斯维特兰娜说道“贯穿她成长的偶像也有孩子了，她说她要为逝去的青春痛哭一场。”
　　塔蒂雅娜抽搐一下嘴角，不知道该哭该笑。

　　.

　　周五晚上的演出是《海盗》，由艾伦、塔蒂雅娜、爱丽丝和约翰主演，安德烈难得没事就也陪在后台。他穿着非常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但是那张仿佛自带柔光的脸已经足够让人三月不知肉味，更何况他半靠半坐在桌边的姿势尤其显出两条超级无敌长的腿。后台里好多姑娘一经过他就脸红心跳，还有很多人一边和朋友说话一边不断偷瞄他，安德烈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始终看着舞台。

　　塔蒂雅娜下台时脸色不太好，整个人看起来都特别小心翼翼地紧绷着。安德烈站直一点，把她拉过来：“怎么了？”
　　“肚子有点疼。”塔蒂雅娜小声说道，握着他的手把头搁到他肩膀上“让我靠一会儿。”

　　“…你确定没事？要不要叫B角…”安德烈心里一跳，压低声音问道。
　　“真没事。”塔蒂雅娜微笑，抬头在他嘴唇上轻啄一口“医生说这种疼很正常，宝宝在长大。”
　　说完这话她就重新靠回去，明显是想抓住一切机会节省体力。安德烈只好也不说话了，抽出一只手轻轻搂住她的腰。

　　他们两个尤其塔蒂雅娜很明显地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其他人也都很知趣地离他们至少两米。直到塔蒂雅娜又上台后凯文才过来担心地问：“媳妇还好吗？”
　　“还好吧…我希望还好。”安德烈看着舞台有些茫然地说。

　　塔蒂雅娜的米多拉千娇百媚，顾盼生姿。她招牌性的大跳依然有着极佳滞空感，跳起来又轻又飘又软，旋转起来快得让人眼花，一点也看不出正怀着一个多月的身孕。

　　凯文了然地笑，拍拍他的肩膀：“当年我第一个小孩出生前也是这样，担心焦虑得要死…都会好的，放心啦，我见识过多少这种事了。”
　　“谢谢。”安德烈对他笑笑，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笼罩在所有担心、恐惧和心疼之上的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无力感，因为严格意义上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昨天还在想呢，算上我做舞者的时候，我在ABT也快50年了。”凯文和他并肩靠在桌边，看着舞台上华美琳琅的乐声与灯光，忽然换了个话题“半个世纪这么一晃就过去了，在这栋大楼里出现过的有阿隆索，巴尔什尼科夫，马卡洛娃，弗拉奇，费里…有的是我前辈，有的是我同辈，有的是我后辈。他们都是自己时代里标志性的芭蕾传奇，把他们最美丽的舞台生涯给了ABT，然后一一谢幕离开。就连我刚做总监时招进来的那批演员也有人开始退役了，只有我还在。”

　　他的声音中有一种很淡又很刻骨的感伤，安德烈忍不住转头看着这个他一直认为几乎无所不能的总监。舞台上光线太耀眼，衬得后台里凯文的皱纹华发愈发凄凉。
　　大都会歌剧院的舞台半个世纪不变，凯文也在这里驻守半个世纪了。

　　“你是我见过最最好的总监。”安德烈终于开口“也许我没资格说这句话，毕竟我所属的舞团自始至终只有ABT。但是包括我在内的那么多人对这里忠心耿耿不愿离开，已经足够说明你开创的这个时代有多成功了。”

　　凯文忽然笑了，摇摇头：“我希望每一代芭蕾的传承都出现在舞台上，而不是在台下。我只是一个行政人员，这是属于你的时代。真的，我特别感激你的出现，让ABT在如今这个周期里依然能占据芭蕾世界的中心。每个现象级演员的带动作用都是难以想象的，我希望下个周期里还能出现一位你这样的人，但比起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奢望，我更希望你不要离开。”

　　凯文顿了顿，有些苍老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舞台。安德烈没插嘴，他知道凯文还没说完。
　　“一批又一批舞者加盟又离开，可是每家舞团总需要一个灵魂性的人物。英皇有阿什顿，莫斯科大剧院有格老，POB算是有努里耶夫，我希望你也能成为ABT的这个人。你的声誉地位能为舞团赢得大批簇拥，让未来的舞者们从孩提时代就向往这里，更别提我相信你的能力会让ABT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至于风雨飘摇。算我求你…退役之后也留下来好吗，你的名字就是一块招牌，能保证美国芭蕾舞剧院始终世界领先。”

　　这是凯文第一次对他说这种话，近乎将ABT托付给他的意味。安德烈的脑子里一片混沌，他从来没考虑过自己退役后做什么——他之前一直不愿考虑，麻痹性地告诉自己还能再跳很多年。但是此刻，他还是做出了答复。
　　“我不敢保证我能给舞团带来什么，但是我不走。”他承诺“也许做编舞，也许做导师，也许做行政人员…我不会离开ABT，这是我从17岁之后的另一个家。”

　　他不愿辜负凯文的眼睛，那是一个将一生都献给自己挚爱舞团的老人的眼睛，他待他一直如兄如父，恩重如山。
　　“谢谢。”凯文微笑，仿佛放下心来。
　　“但是，那应该是很多年后的事了。”安德烈忍不住接着说道“你一定还能工作很多年，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ABT，从我记事起你就是ABT的艺术总监了！”

　　“无法想象也要想象。”凯文淡淡笑道“时间总在流逝，我总会离开。也许那个期限在十年后，也许我突发重病过几个月就离职。但我希望将来的孩子们也可以说出刚才你对我说的那种话，所以答应我，留下来好吗。”
　　安德烈移开目光，点点头：“我保证。”

　　凯文无比轻松地笑了，伸出手：“一言为定？”
　　台上二幕刚结束，观众们的掌声山呼海啸。安德烈也伸出手和他握住：“一言为定。”

　　恍惚间想起17岁加入ABT那年，凯文和他签下合同后，也这样握过手。当时是一个男孩对他敬仰的传奇总监的握手，他正忐忑又兴奋地憧憬着自己看似光芒万丈的职业生涯。而如今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握手，美国芭蕾舞剧院的历史和未来在他们的握手之间隐秘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