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舞台》水墨珊瑚

71、碧海蓝天

　　演出轰动性地大获成功，各大媒体纷纷给出极高评价。《纽约时报》用“无与伦比的艺术盛宴”来形容这场演出，作者说，“我不会试图用任何话语向你们描述这场盛宴，因为语言几乎是对它的一种亵^渎。我怎能用苍白无力的语言刻画出塔蒂雅娜剔透华美的精致舞姿，安德烈令时空震撼停滞的强大气场，美轮美奂的逼真布景和全体ABT演员的超强实力？如果你想让自己爱上芭蕾，去看《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吧。如果你想了解那段最催人泪下的爱情传奇，收起那部好莱坞电影，去大都会歌剧院看ABT的演出吧!”

　　这是拉特曼斯基为安德烈特别创作的舞剧，有人说这是将他加冕为我们这个时代芭蕾帝王的最后一道仪式。曾经努里耶夫让上至年事已高的好莱坞传奇女演员玛琳·黛德丽，到杰圭琳·肯尼迪，再到六岁孩童神魂颠倒；曾经《睡美人》首演时圣彼得堡的问候语都变成“你看睡美人了吗”，而《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几乎再现了这样的盛况。

　　一年之后，因此剧而声名大噪的拉特曼斯基被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聘为艺术总监。两年之后，美国芭蕾舞剧院被国会以立法的形式正式加冕为美国的国家芭蕾舞团。

　　而在当初，那个演出季结束时，演员们心里其实只剩下被淘空了般的平静和失落。那些角色被他们创造出来，就此有了自己的血肉和灵魂，在每个观众心中都有了不同的意义，再也不只是他们深夜揣摩人物情感时那个蠢蠢欲动的独属于他们的小人。

　　——他们曾经与那个小人朝夕相处，怀想着他们两千多年前的喜怒哀乐，一颦一笑，将自己的个性与他们糅合在一起。而现在，他们亲手将那些人物放逐。
　　最后一场《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落幕后，塔蒂雅娜在化妆间里抚摸着换下的舞裙和冠冕，五味杂陈。

　　“难过什么，这剧又不是不演了，信不信没过几个演出季凯文还会排这部戏。”斯维特兰娜推门进来，大大咧咧道。
　　“我信啊，只是…算了，也没什么。”
　　塔蒂雅娜笑笑，坐回梳妆镜前继续描眉。

　　“好啦好啦，东西收拾好了吗？明天就走了，你要是忘带结婚戒指或者伴娘裙别怪我跟你友尽。”斯维特兰娜笑嘻嘻从背后趴到塔蒂雅娜肩上，也只有她能把撒娇和傲娇融合得这么浑然天成。
　　塔蒂雅娜翻白眼：“早就收拾好了，你确认过一百遍了！再啰嗦我就把你婚戒扔进下水道。”

　　斯维特兰娜赶紧满嘴抹蜜得说好话，塔蒂雅娜笑着横她一眼，回身握住她的手：“你太紧张了，斯维塔。你要这么想，就算没有戒指你们也会结婚的，所有身外之物都拆不散你们的感情。”
　　塔蒂雅娜说得温柔又笃定，也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斯维特兰娜红着脸点头，显出难得羞怯的小女生情态。

　　.

　　斯维特兰娜、德米特里还有他们最亲密的朋友们提前一星期就飞往夏威夷做最后的准备，反正夏歇期也没事做就当旅游了。在那里等待他们的还有双方父母以及斯维特兰娜的妹妹，17岁的薇罗妮卡。
　　学生时代里，薇罗妮卡是斯维特兰娜、德米特里和塔蒂雅娜共同的洋娃娃。几乎每个周末他们都会去斯维特兰娜家“玩妹妹”，给她喂东西，换尿布，渐渐变成带她去公园，送她去同学家，直到她十岁那年他们离家远赴美国。

　　“七年了呢。”在机场远远看到薇罗妮卡身影时，德米特里轻声感叹道“我们刚来ABT时，就是薇拉现在的年纪。”
　　一恍又是七年，在他们心里还是小丫头的薇罗妮卡也交起了男朋友，从瓦岗诺娃毕业，来到ABT做群舞，合同从下个演出季开始生效。塔蒂雅娜还来不及夸薇罗妮卡又变漂亮了，艾伦咋咋呼呼的大嗓门就吓了他们一跳。

　　“天啊，那是薇拉吗？！她又漂亮了！”
　　大家很有默契地转转眼珠，艾伦又犯病了。
　　凯瑟琳和玛丽娅偷笑，安德烈和塔蒂雅娜看热闹不嫌事大，德米特里则忙着拉住几乎炸毛的斯维特兰娜。

　　“艾伦·卡特尔！我警告过你多少遍了，我妹妹是我的！不许打她的主意！”斯维特拉娜揪着艾伦的耳朵怒吼。
　　“额，斯维塔……注意一下影响……”德米特里弱弱劝道。
　　斯维特兰娜这才发现满脸黑线的父母和妹妹已经走到他们面前了，路人都在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斯维特兰娜尴尬几秒，然后更加理直气壮地拽着艾伦：“薇拉，你看清楚了。这就是我们ABT最著名的花花公子，每天晚上都能带不同的女人上床。以后不管他把你夸得多天花乱坠，表白得多声泪俱下，一个字也不许信！”
　　薇罗妮卡满脸通红不知说什么好，艾伦快崩溃了。

　　“斯维特兰娜，你别过度保护好不好，我只是夸一句漂亮而已！再说我和那些女人提前说清，双方自愿，我可从来没骗过她们啊！”
　　大家赶紧打圆场，塔蒂雅娜深切预感这次夏威夷之旅大家都会深陷混乱的人物关系不能自拔。

　　.

　　接下去的几天里，他们爬山，潜泳，泡温泉，做日光浴，而斯维特兰娜始终像只护崽的母鸡一样虎视眈眈盯着艾伦。对此艾伦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因为薇罗妮卡眼睛里只有安德烈。用她的话来说，没有哪个爱芭蕾的女孩能抗拒安德烈，她们简直是在对他的憧憬和幻想中长大的。

　　第五天晚上，大家准备出发去篝火晚会。塔蒂雅娜和安德烈换好衣服就去酒店大堂等其他人，挑了一个半隐蔽在盆栽后的小角落坐着聊天。
　　天天从早high到晚，基本上一回房间就累得睁不开眼，两个人难得有清醒的独处时间。玻璃墙外的夕阳太好，大海被漫天红霞染上了温暖的橙黄色，树影在风中轻轻簌动，传到他们这里只剩下大堂里混着淡淡香水味的轻柔音乐声。

　　塔蒂雅娜略侧身坐着，烟霞粉抹胸长裙的裙摆扫着安德烈的膝盖。她把碍事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低发髻，一边转头微笑着问：“你还记得我们婚礼吗？那天的晚霞也特别好，天气温暖得一点不像3月末，和今天好像。”
　　“当然记得。”安德烈笑得炫目“从教堂出来时，空气里的花香味特别浓，后来一闻到栀子花我就想起那天…一辈子都不可能忘好吗。”
　　塔蒂雅娜幸福得笑笑，沉默片刻，尽量用最随意的语气问：“我怎么觉得，你这次有心事？”

　　“…有吗？”话题转换太快，安德烈愣了一下然后做个鬼脸“好吧，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
　　“至少我看出来了。”塔蒂雅娜得意地勾住他的脖颈“说嘛，怎么了。”
　　“也不算什么。就是，当初我和威尔斯利一家来过这里。”
　　塔蒂雅娜在心里骂自己猪脑，这么明显的事都不记得了。

　　好几年前的夏歇期，八卦媒体蜂拥报道过他们那次度假。当时大家都在猜安德烈是不是和家族里某个人正在交往，只不过众人的关注点很明显都在和他青梅竹马更为般配的奈丽身上，没有哪个人猜到真相竟如此伤风败俗。
　　多少年过去，原来那依然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坎。

　　“对不起。”塔蒂雅娜小声说道，伸手抱紧他“我都忘了。”
　　“你道什么歉啊！”安德烈笑了，亲亲她的额头“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都过去了。”
　　他说得轻松，塔蒂雅娜想说我知道你还没忘记，换谁都不可能忘记那么屈辱的一段经历，想一想还是换了种说法。

　　“是啊，都过去了，但是我要和你再去一遍我们曾去过的地方。”她的眼睛熠熠生辉“我们要去伦敦，在千禧之眼看整座城市的夜景在脚下一一展开。去挪威，在布道台俯瞰吕瑟峡湾，在你和威尔斯利一家曾经被偷拍到的地方拍照。去巴黎，在加尼叶歌剧院看他们的地下湖，在卢浮宫的蒙娜丽莎像前一次次排队。还要去北大西洋，在甲板上告诉爸爸妈妈我现在过得很好……我要去每一个曾留下不好记忆的地方，和你一起把过去统统覆盖掉。”

　　“嗯，我要和你见证世界上每个最辉煌的角落，我要在所有地方都只记得你。”安德烈接道，他此刻的笑容比全部夏日落霞加起来更璀璨。
　　杜拉斯说，爱是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

　　“我要昏过去了……我是认真的，这件束腰太紧了，我真的要昏过去了！亲爱的们，快点帮我把这身衣服脱下来好吗，就脱五分钟。”斯维特兰娜站在窗边一边俯瞰婚礼场地一边神经质地嚷嚷，楼下是一整片金黄沙滩和蓝绿色的大海。每一颗棕榈树上都缠绕着花朵、气球和彩带，一排排覆盖着白锻与蝴蝶结的椅子整齐陈列在鲜花拱门两边。

　　“深呼吸，我说多少遍了，深呼吸就好。”凯瑟琳笑着转转眼珠“你就是太紧张了。”
　　斯维特兰娜颤颤巍巍地深呼吸，已经有很多宾客到场了，都在三五成群地谈笑风生。阳光和海风吹得所有人都坐不住，有人干脆卷起裤脚裙边去踩水，还有孩子早就在一旁堆起了沙堡。
　　“女士们，准备好了吗？还有半小时~”艾伦探头进来。

　　“啊！”斯维特兰娜尖叫一声，真的快翻白眼了。
　　艾伦被她弄得摸不着头脑，玛丽娅笑着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没事，她只是太紧张。我们都准备好了。”
　　“才没准备好呢！”斯维特兰娜简直是声嘶力竭地尖声说道“我的头发太乱了，一定要重新吹吹！我的眼睛疼，这眼妆有问题！”

　　“好啦斯维塔，你的头发一点也不乱，再说这不就是你想要的效果吗？自然一点，这只是一场盛宴而已。”玛丽娅微笑着拍拍她的肩膀。
　　斯维特兰娜看上去根本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塔蒂雅娜笑了，褪下左手腕的镯子递过去：“安德烈送我的，你结完婚记得还。”

　　“哦，好……不对，为什么？”斯维特兰娜的智商现在简直是负值。
　　薇罗妮卡噗嗤一笑：“姐姐你傻了吗！你的头饰是蓝色的，婚纱是新的，婚鞋是旧的，现在也有借来的手镯了~一切都齐全了，你就是最幸福的新娘。”
　　“是吗……”斯维特兰娜魂不守舍地笑笑，突然伸手搂住她们“谢谢，我爱你们。”
　　几个人抱成一团，目光闪烁地互相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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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风琴奏出的《婚礼进行曲》在这片亘古不变的海滩上响起时，斯维特兰娜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玛丽娅、凯瑟琳、塔蒂雅娜和薇罗妮卡手捧鲜花，穿着一色的伴娘裙。斯维特兰娜颤抖着挽住爸爸的手臂，闭上眼睛迈出第一步，心里默念左脚，右脚，左脚，右脚……

　　她瀑布般的金色长发披散下来，只有花环加以点缀。象牙白的蕾丝婚纱随性又简单，赤足一步步走在沙滩上，她看上去就像希腊神话中的森林女神。
　　德米特里穿着白西装站在最前方，就在碧海蓝天之间。兴奋和羞怯让斯维特兰娜绯红了脸颊，塔蒂雅娜突然想起毕业舞会那天她也是这样白裙及地，在旋转和接吻中脸色红润如花朵。

　　“德米特里·彼得洛维奇·斯克乔夫，你是否愿意以她为妻……”婚礼誓言几个世纪不变，听在耳中却依然有着令人感动的力量。夹杂着热带咸味的海风送来花影摇曳，鸟鸣啁啾，牧师平稳安详的话，还有德米特里和斯维特兰娜含情带泪的笑。

　　“…你往哪里去，我也往哪里去。你在哪里住宿，我也在哪里住宿。你的国就是我的国，你的神就是我的神…”
　　两个人一面交换婚戒一面和牧师一起宣誓。宾客在笑，双方父母在哭，薇罗妮卡在泪眼朦胧地吸鼻子。

　　玛丽娅在想念远在天国的爱德华。
　　艾伦在祈求他爱的那个女孩最终能爱上他。
　　凯瑟琳在希望尼古拉能和她一起见证这一切，明知永不会实现的迫切渴望让她每个细胞都在痛。
　　塔蒂雅娜在祈祷W能放过他们，或者至少，放过安德烈就好。

　　“……现在，我宣布你们正式结为夫妻。”
　　这段塔蒂雅娜见过最童话的爱情有了一个更童话的中点。青梅竹马，比翼齐飞，整个故事从头到尾没有丝毫悲伤的色彩，自始至终鲜亮幸福一如他们的人生。

　　他们的吻和笑容带着一如既往的轻快明媚，也带着不曾有过的郑重庄严。很多人吹口哨，有人戳破了气球，还有人干脆兴奋得冲到海里，扬起一片晶莹透亮的浪花。
　　晴空艳阳和古树沧海为证，我会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