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稚嫩的罗密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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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体训练之后有个一小时的休息时间给大家吃饭，同事们都三三两两说笑着朝食堂走去，只有塔蒂雅娜甚至连斯维特兰娜都来不及招呼就步履匆匆奔回寝室。她手中拿着的可是安德烈·沃洛索夫当年那场震惊世界的职业生涯首次演出的排练录像啊，有这样珍贵的资料在手，谁还在乎一顿小小的午饭呢？
塔蒂雅娜还清晰地记得，彼时年幼的自己完全被那场《罗密欧与朱丽叶》迷住了，抱着演出录像几乎没日没夜地看，越看越惊为天人，越看越叹为观止。那精致飘逸的凝空滞步，那教科书般标准的动作，那让人眼花缭乱的飞速旋转，那阳光灿烂的笑脸或是催人泪下的眼神，塔蒂雅娜简直想象不出世界上怎会有这样一个为芭蕾而生的天才，完美诠释出了她，或者说是每个少女心中的罗密欧：英俊，阳光，温柔，坚定，完美。
旧电脑的光驱嘎吱嘎吱响了起来，塔蒂雅娜屏住呼吸以一种几乎是朝圣的心态身体前倾，努里耶夫那苍老却依然满是震慑力的怒吼突然响彻整个房间：“感情，沃洛索夫，感情！我要的不是一个会跳舞的机器，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罗密欧！”
漆黑的电脑屏幕上慢慢显现出图像，塔蒂雅娜一眼看到精疲力竭的安德烈正垂头丧气瘫坐在地，凯瑟琳抱膝坐在一旁同情得看着他，专程从巴黎请来的努里耶夫双手叉腰气势汹汹站在边上：“安德烈，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年轻不能成为借口，我要你拿出你的情感来！听到了吗！”
老头越说火气越大，屏幕外7年后的塔蒂雅娜都不禁有些心惊肉跳。照理说那时的努里耶夫早已罹患艾滋病，怎么还能发出这种让人十指发抖的喊声呢。
“是的，先生。”安德烈大口呼吸着，努力用手撑地使自己站起来，躲避着努里耶夫的目光：“我会努力。”
“继续。”努里耶夫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简短干脆得下达命令，然后就大步走到旁边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凯瑟琳一副早就被骂怕了的样子赶紧爬到一旁的道具床上装死，钢琴伴奏也急忙开始弹琴，是罗密欧赶回朱丽叶身边却发现她已经“去世”的舞段。
安德烈彼时青涩稚嫩的脸上立刻努力做出一副痛苦难当的表情，他扑到凯瑟琳身上，不敢相信几天前还好好的爱人就这样撒手人寰。他一次次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身上，期待她能像往常那样甜蜜得搂住他的脖子抱着他，但她的手却总是无力地垂落下去；他一次次把她抱起来满舞台得转，但她软绵绵的身体却总是毫无生气地瘫软下来；最后他绝望得仰天大吼，抱着她在地上翻滚，像拖着洋娃娃一样拖着她到处走，可是不论他怎么折腾，她就是全无反应…
很催人泪下的剧情，很细腻传神的舞蹈语汇，塔蒂雅娜也觉得安德烈演得很到位了，但努里耶夫依然不满意。“停！”努里耶夫不自觉用俄文喊道，然后换回英文“安德烈，凯瑟琳，你们两个过来。”
没有了悲壮激昂的乐声伴奏，静谧的排练室内气氛越发紧张。安德烈和凯瑟琳小心翼翼得走过去，坐在努里耶夫边上的时任艺术总监奥利弗·史密斯担忧得看了他们一眼，欲言又止。
“安德烈，你知道什么叫悲伤吗？”努里耶夫头也不抬地问道，看着自己因病痛而嶙峋的手。
很明显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但努里耶夫一直一言不发，安德烈只好怯生生地说道：“嗯，我知道。”
努里耶夫“唰”地一下抬起头来，带着他独有的凌厉气场: “那就拿出来啊！我完全看不出你的悲伤，我只看到了你的惊恐和无措！你表现得像是一个需要躲到妈妈裙后寻求安慰的小男孩，可是罗密欧不会这样，他只会叩问苍天和命运的不公！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那场爱恋让罗密欧迅速从一个阳光的大男孩成长为一个沉稳而带点忧郁的男人，我需要你传达出他的这种转变。可是很明显你做不到，你演技拙劣到只会表现像你这样单纯幼稚的男孩。”
安德烈一下子涨红了脸，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塔蒂雅娜瞬间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心疼，鲁道夫·努里耶夫，你怎么敢这样对待我们的安德烈？你看不出他已经很努力了，他塑造人物的能力在他这个年龄来看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吗？
其实塔蒂雅娜一直很崇敬努里耶夫，这位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舞蹈家那超凡的艺术造诣和为芭蕾献身的牺牲精神都让塔蒂雅娜叹为观止。单说这次他拖着衰弱的病体为美国芭蕾舞剧院排练罗朱就很让人感动了，这场演出的轰动效应更是一度令媒体对之称为“新老舞神的交替仪式”。她只是无法接受，心爱的安德烈竟被别人这样责骂。
坦白说，塔蒂雅娜可以明白努里耶夫为什么这样焦急暴躁。就连现在这个被称为少女杀手的安德烈还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浓浓的少年心气呢，那时17岁的安德烈更是从里青涩到外。怯生生的蓝色眼睛，腼腆羞涩的笑容，没说几句话就脸红不安的样子，他纯真稚嫩得不禁让所有人都疑惑丛生——这样的安德烈，能跳好这版有着最阳刚男性角色设置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吗？
蓦然间，塔蒂雅娜明白了当年的安德烈是在怎样一种压力下进行的首演排练。毕竟芭蕾跳的不只是技术，他还那么孩子气，那么缺乏舞台经验，几乎没人相信空有一身舞技的他能撑起开幕演出的大局，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
塔蒂雅娜对安德烈的认识基本上停留在媒体和录像中，从小带着光环长大，荣光四射完美无缺，即使后来她加入ABT对安德烈的私生活有了一定了解，如今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安德烈也只是更加剧了她这种判断。似乎他天生就该拥有一切，似乎所有的荣耀和赞誉都唾手可得。可是直到此刻，塔蒂雅娜才知道原来他也遇到过那样多的困难和坎坷，原来他那些辉煌成就的背后也有着这样多的辛酸和汗水。
录像中的努里耶夫又把矛头转向了凯瑟琳:“你也是，不要以为装死的时候只要把一切交给舞伴就行了！你原本应该时刻绷直的有着完美开度的脚尖呢？你本应时而僵硬时而柔软的身体呢？生活里你死了之后就只需躺倒不动了，但这是芭蕾，是艺术！”
“对不起。我明白了。”凯瑟琳小声说道，局促不安地揉捏着裙裾。塔蒂雅娜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紧张过，记忆中凯瑟琳永远是端庄高贵仪态万千的，完美得让人睁不开眼。
努里耶夫翻翻白眼:“两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稚嫩的罗密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