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舞台》水墨珊瑚

68、夏威夷

　　不知道是因为心力交瘁、季节转换还是乌鸦嘴，那场闹剧般的《吉赛尔》之后，塔蒂雅娜竟然真的大病一场。一连几天躺在床上烧得昏昏沉沉，再加上剧院新闻发言人对她病情和当时局势紧张程度的夸张，于是媒体也难得地宽容起来，预想中对她的声讨竟不了了之。

　　再恢复训练已经是五天之后，那天下午她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服装间完成《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的最后一次试衣。七套舞裙都已经几乎成型，塔蒂雅娜站在旋转台上张开双臂，服装师丽贝卡围着她用别针这里塞塞那里弄弄。
　　“你怎么又瘦了。”丽贝卡一边掐着衣服腰间的多余量一边怨念“给我多吃点，要不等到演出又不合适了！”

　　塔蒂雅娜笑笑，心想如果换个人有她这样的训练强度和心理压力估计也胖不起来。
　　她正试的是克莉奥佩特拉与安东尼去郊外钓鱼时穿的那身，柔软妩媚的白绸舞裙，淡粉色的腰带，精巧简单的刺绣。艾米笑说这裙子穿去参加婚礼都没问题，一句话提醒了丽贝卡，转头问塔蒂雅娜：“说到这个，你知道为什么斯维塔和德米特里把他们的婚礼定在夏威夷吗？”

　　顿时大半个房间的人都向她投来兴奋到冒泡泡的好奇眼神，女孩子们谈起婚礼总是没有抵抗力。正式请帖还没发出去，但他们的婚事已经成为ABT本月最大八卦了，塔蒂雅娜也忍不住眉眼皆是笑意：“没什么特别原因吧，他们就是喜欢那里。”
　　“那不是他们的定情地？没有什么浪漫往事？没有某种情结在里面？”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定在这样一个不是任何人故乡的地方结婚实在是由不得别人不多想。塔蒂雅娜大笑：“没有啦！哪有什么浪漫往事，他们只是从小就比较喜欢夏威夷。你们知道的，俄罗斯太冷了。”
　　确实，故事本身并不浪漫，让它变得浪漫的是时间。

　　仿佛回到刚进瓦岗诺娃时的冬夜，他们三个围着休息室的壁炉烤火取暖。德米特里和塔蒂雅娜趴在地毯上用纸牌搭城堡，斯维特兰娜窝在软绵绵的单人沙发里看格林童话，突然问他们：“你们想过你们将来的婚礼吗？”
　　“想过啊！”塔蒂雅娜从纸牌堆里抬头，歪歪脑袋眼冒桃心“我想过各种各样的婚礼，有漂亮的花和裙子，当然还要有安德烈。”

　　德米特里煞有介事地点头。小孩子不会觉得她的梦想太不切实际，或者领悟到爱情不是有足够诚意、努力和恒心就能换得的东西。他们只会一根筋地认定，既然那么想得到那个人就去追啊，付出全部心血的东西到最后总会有结果。
　　“那么你呢？”他一边给城堡的阳台封顶一边问斯维特兰娜。

　　“我不知道诶~”斯维特兰娜把童话书捧在胸前，歪歪脑袋，脸上闪着幸福的憧憬“我只想去一个温暖点的地方，有海滩，有棕榈树，有各种很漂亮的热带花朵，可以光脚在沙滩上打水仗。”
　　“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德米特里坐起来“你们听说过夏威夷吗，听说那里到处都是绿树和鲜花，奇奇怪怪的树有几十米高把天都遮掉了，海水清亮得透明，沙子又细又白，海鸥在蓝天下飞来飞去…”

　　两个小姑娘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又向往又羡慕。后来她们才知道这段叙述里有很多地方都是错的，但那时也不重要了，夏威夷在她们心里已经变成了童话色彩的世外桃源。
　　“我决定了，就在那里结婚！”斯维特兰娜兴奋地说“我要把所有热带鲜花都搬过来布置场地，每个椅子背后都要垂下嫩叶，树木之间的空地就是舞池…天啊，我明天就想结婚。”

　　德米特里大笑，塔蒂雅娜懒洋洋地笑着翻身平躺到地毯上，举起手看着灯光勾勒出自己的手指，然后把那只手放到斯维特兰娜膝盖上：“真想去看你的婚礼。”
　　“必须来啊！”斯维特兰娜握住她的手“还有你也是，不许不来。”
　　后半句话是对德米特里说的，德米特里大幅点头：“一定去！我要做你的伴郎，如果新郎敢欺负你我就打他。”

　　“那我就天天告状说他欺负我~”
　　“那我就赶跑他然后做你的新郎！”
　　德米特里豪言壮语，斯维特兰娜眉开眼笑，然后三个人就笑成一团。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那天后面的事塔蒂雅娜也记不清了。只记得三年级时他们过家家闹着玩一样走到一起了，然后一起经过吵吵闹闹的十二三岁，情窦初开的十四五岁，开始认真起来的毕业季，再然后就是现在。
　　塔蒂雅娜永远记得斯维特兰娜初吻那天，她一路跑回宿舍，无法抑制的笑意让她整个人飘飘欲仙，脸上的红晕是她这辈子见过最美的胭脂。

　　.

　　距离《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的世界首演还有6天时，美国芭蕾舞剧院进行了第五次带妆彩排，也是首个对媒体开放的场次。早就对ABT此次年度大制作好奇不已的媒体们扛着长枪短炮密密麻麻对准了大都会歌剧院的舞台，再加上纪录片摄制组照常安插在后台的镜头，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

　　“塔蒂雅娜！”舞台指导罗莎莉气喘吁吁跑过来“抢装间今天搭在那面了，看到没有？正式演出的时候也会这样，你记得从左边下台快点跑过去。”
　　塔蒂雅娜点头，罗莎莉又抓住一旁凯瑟琳的手臂：“序幕和一幕之间，第三个重音以后数四拍再动，知道吗？你上次就动早了，干冰还没散尽，开头几个动作都看不清。”

　　“知道啦，你们提醒过好多遍了。”凯瑟琳有些生涩地笑，罗莎莉低头看着她手中长长的单子，然后想起什么一样转身就走。斯维特兰娜和她们大眼瞪小眼，沉默半晌：“怎么突然紧张起来了。”
　　“必然紧张啊，”凯瑟琳干笑“这是媒体场。”

　　乐团试音的声音依稀透过帷幕传进来，她边说边疯狂活动着脚踝，谁都知道她一紧张就这样。有人深呼吸，有人口中念念有词，有人来回踱步练动作，只有塔蒂雅娜特别淡定地倚在道具架旁看着他们。
　　“嘿，你今天怎么这么平静？快点教我几招。”斯维特兰娜笑着撞撞她。

　　“啊？”塔蒂雅娜好像才回过神来“没有啦，我在找安德烈。”
　　凯瑟琳大笑，果然这才是她的正常反应：“他在那边啦，和艾伦说话呢。”
　　话音未落塔蒂雅娜就噔噔噔穿过舞台去另一面的侧幕了，凯瑟琳看着她的背影，发出一声似羡慕似怅惘的叹息。

　　“…蒂蒂？”安德烈突然感觉有人拽他的手臂，下一秒塔蒂雅娜就钻到他怀里抱紧。周围几个人见怪不怪地笑着自行回避了，纪录片摄制组的镜头们反倒迅速凑了过来。
　　安德烈无奈地看他们一眼，低头贴着塔蒂雅娜的头发：“还好吗？”
　　塔蒂雅娜点点头，不放手。于是安德烈也不说话了，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抱着她。

　　其实塔蒂雅娜根本不需要任何安慰，演出前的紧张是再正常不过的状态了，别人说的话也不可能起到什么真正作用。她只是需要一个人给她一种寄托和慰藉，小时候那个人是爸爸，长大后那个人变成了安德烈。
　　他什么都不用做，让她听听他的心跳，感受他的温度，然后似乎就有勇气去做任何事了。

　　塔蒂雅娜放开他，安德烈亲亲她的额头：“加油，克莉奥佩特拉。”
　　塔蒂雅娜抬头微笑：“好运，我的将军。”
　　后台依旧嘈杂，摄影师们站得离他们不到半米，但他们两个交错缠绕的手臂和目光似乎变成了一张温柔的网，把他们与其余一切隔离开来。

　　艾伦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们，像刚才的凯瑟琳一样，似羡慕似怅惘地一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