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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吉赛尔 ...

  •   “起床啦,小懒猪。”安德烈微笑着亲亲塔蒂雅娜,整个人压在她上面,他穿戴整齐而她睡衣凌乱。然后他下床继续收拾东西,塔蒂雅娜打着哈欠揉眼睛,从床边探头看他:“要走了?”
      “是啊,晚上见。”安德烈边说边拉上他的练功包“你准备做什么?”
      今天是星期日,芭蕾舞演员一周中唯一的休息时间。但安德烈依然要提前去排练,因为晚上他有演出——和凯瑟琳搭档的《吉赛尔》,第一家庭会去看的那场《吉赛尔》,塔蒂雅娜被威胁着毁掉的那场《吉赛尔》。

      “我…额,我不知道。”塔蒂雅娜躲闪他的目光,手指揉捏着被角“可能和斯维塔一起逛个街吧,下午我要去看你彩排。”
      “…真的?”安德烈抬头看她,笑得半是惊喜半是惊讶“为什么啊,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这个兴致了,好像你平时还没彩排够一样。”
      塔蒂雅娜咬一咬下唇,挤出一点笑容:“就是想见你不行嘛。”

      她蹭到床尾,张开双臂求抱抱。安德烈笑着抱她下床:“我求之不得呢。那下午剧院见?”
      “嗯,等我。”塔蒂雅娜轻声说道,把脸埋进丈夫怀里。安德烈身上衬衫的淡淡香气,他平静有力的心跳,他环抱着她的手臂,都像是一张温柔的网,让她作茧自缚近乎窒息。
      窒息就窒息吧,地狱又能怎样呢。

      .

      塔蒂雅娜故意掐着时间去的大都会歌剧院,因为她不认为自己有本事若无其事演那么长时间的戏。当她沿着此刻空荡荡的一排排座位朝舞台走去时,果然看到所有人都三三两两聚在台边,顿时长出一口气闭上眼睛,这才发现满手冷汗都快结成冰了。
      她反复命令自己,一定要冷静,否则功亏一篑才是真的伤害了所有人。
      “怎么回事?”塔蒂雅娜跑到人群边问道“为什么都不排练了?”
      她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无措。

      顿时她就被叽叽喳喳的回答淹没了。“是凯瑟琳!她突然扭伤脚了。”“就是啊,平转转到一半的时候莫名其妙腿一软摔倒的,明明她转得很稳啊。”“队医在检查呢,也不知道怎么样。”“马上就是演出……”
      塔蒂雅娜心跳得飞快,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时就听到凯文在舞台上大声喊她。
      “塔蒂雅娜!天啊,你竟然来了!”他激动得大喊道,一边还在拼命挥着手臂,简直像是看到大救星一样“上帝啊,快点过来!”

      塔蒂雅娜对大家笑一笑,转身跨过乐池到舞台上去。队医正握着凯瑟琳的脚踝给她检查,她半侧着脸看不清表情,安德烈和几个指导老师担心得站在边上看着。
      “坦妮亚。”凯文迎上来抱抱她,如释重负“正想着给你打电话呢你就来了,凯茜……”
      “我听说了。”塔蒂雅娜打断他,脸色苍白“怎么会这样?严重吗?”

      “还不知道。”凯文忧心忡忡“但是不管严不严重,今天晚上她肯定是不能跳了,你能不能替她?”
      终于由他亲口说出这句话,塔蒂雅娜心里悲喜莫辩,脸上却全是关心和理解:“当然,我马上就去准备。”
      凯文一把搂住她,叹息道:“好孩子,辛苦你了。现在想来几乎每次突发状况都要你救场,真是…”

      塔蒂雅娜移开目光,如果再多看几眼凯文感动和信任的表情,她指不定会做出什么。
      “别这样。”她的声音酸涩,红了眼眶“这是我应做的。”
      凯文放开她,拍拍她的肩膀,有些勉强得开玩笑:“谁让安德烈在这里,你总要来陪他呢。总是自己把自己弄到案发现场来,回回临危受命又能怪谁。”
      塔蒂雅娜机械地笑一笑,重复道:“是啊,我本来只想来看看他的。”

      凯文推着她走到凯瑟琳身边,担心道:“凯茜怎么样?”
      “不好说……”队医抬起头“具体要拍片子了才知道,但是应该不严重,休息两星期就好。”
      塔蒂雅娜咬一咬嘴唇,还好,上帝对她不算赶尽杀绝。
      “听到没有,凯茜,两个星期就好。”凯文安慰道,蹲下来搂住她“美国芭蕾舞剧院等你,这个演出季还很长,你的职业生涯还很长。”

      “是啊,两星期而已…”凯瑟琳恍惚地笑一笑“可是我去年刚伤过,今年又伤了,而且是在我感觉状态很好一定不会出错的时候。我简直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连舞鞋都打理不好,连那么简单的平转都会摔。怎么一受伤就退步这么多。”
      塔蒂雅娜心里咯噔一下,双手交错握紧,面无血色。
      “凯茜!”她的指导老师焦急道“今天只是因为舞鞋突然坏了,你的技术状态没有一点问题,不许质疑自己懂不懂!”

      凯瑟琳不说话了,但是那种萧索和失落的氛围依然在蔓延。周围一片寂静,唯有叹息。
      这是她的心结,除了她自己没人能解开。

      .

      演出前,塔蒂雅娜一个人坐在化妆室里。她怔怔看着镜中人,每一寸眉眼都和往常一样,穿上演出服依然活脱脱就是那个纤弱美丽的吉赛尔。但是,又有谁知道吉赛尔的心已经堪比鬼王了?
      没错,凯瑟琳的足尖鞋就是她动的手脚。她们的柜子挨得很近,塔蒂雅娜很容易找到一个没人的时候掰断她的所有舞鞋。职业演员普遍会把她们的足尖鞋弄得很软,用锤子砸,用门框夹,越软越合脚,有时候那软度都接近于坏的了。再加上她们脚部力量都很强,即使穿上断了的鞋可能一时半会也觉不出什么问题。

      当然,一旦开始做难度动作,旋转,跳跃,足尖小跳,那个坏了的足尖鞋就会变成瞬间爆炸的定时炸弹,让她们失去支撑摔倒在地。而由于做这些动作时全身肌肉高度紧绷,往往导致她们摔倒的同时也会弄伤自己。
      想到凯瑟琳伤痛而自我怀疑的眼泪,塔蒂雅娜的指甲掐进手心,恨不得也扭伤自己的脚踝赔罪。
      可是反复告诫自己,不许妇人之仁,这才是对所有人都最好的决定!

      一次小伤病,顶多让凯瑟琳低迷一个月,却可以就此躲过一场风波。W威胁她毁掉这场演出,塔蒂雅娜不敢不从,否则安德烈就完了;但要让她因此毁了凯瑟琳或者美国芭蕾舞剧院的声誉,她又绝对做不到。
      如果搞砸了这么重要的一场演出,舞评家会阴阳怪气得说什么,观众们会形成怎样的思维定势,负面影响是她再成功演出成百上千次都无法抵消的。成功演出是应该的,一旦出错就总会被抓住不放,没有办法,这就是媒体和现实。
      她谁都不忍心伤害,那么唯一能毁掉的,就只有自己的声誉了。

      .

      对于塔蒂雅娜临时顶替凯瑟琳一事,观众们的第一反应都觉得还好。本来她的名声就也挺响,各种有的没的荣誉一大堆,再加上还能看到据说感动过很多人的夫妻档《吉赛尔》,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吉赛尔一出场,几个动作一做就有懂行的观众在心里开始嘀咕。等到雏菊占卜,公主到访,吉赛尔变奏这些经典舞段一一结束时,更是几乎变成了全剧院范围的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瓦冈诺娃的满分毕业生,瓦尔纳大赛特别奖,吉赛尔首演就赢得无数赞誉的天才少女?可是这水平简直还不如她身后的独舞群舞们呢!刚出场的阿拉贝斯就滑了一跤,扶腰转轴心歪到西伯利亚去了,动不动就掉足尖,平转到最后没收稳又摔了……更恐怖的是,她从头到尾完全没!有!表!演!
      全程面瘫脸,动作战战兢兢照本宣科像个学生,然后有些技术动作还不如学生做得到位。戏剧性最强的吉赛尔发疯被她演得味同嚼蜡,观众们打着哈欠如坐针毡,只求她快点滚下台让其他人上场。

      一幕终于结束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塔蒂雅娜不顾一路上各种人的询问质问逃回化妆间反锁上门,靠在门上对着空气颤抖地笑一笑。
      提前预想过无数次的事情终于发生,她竟然被麻醉了一般没有任何感觉。咬紧牙关让自己第一个阿拉贝斯就摔倒的瞬间,瞥见身后安德烈转瞬即逝的惊讶,她是有过短暂的天塌下来一般的黑暗感。可是很快她就破罐子破摔得麻木了,当她第无数次掉足尖,看到后台里所有人活见鬼一般难以置信的眼神时,甚至特别想笑——多少演员能有这样的经历呢?也许瓦冈诺娃应该再开一门课,就叫怎样假摔看起来最像真的。

      她的老师们教了她那么多东西,一次次细抠技术动作,揣摩人物情感,为什么就不教教怎样不露痕迹得搞砸演出呢?塔蒂雅娜一边漫不经心得演戏一边想,他们把她培养成了能力全面且优秀的芭蕾舞演员,可是这有什么用——怎么就没人提醒她学学平地滑倒呢,这才是能真正挽救她的丈夫和她的家庭的东西!

      上天待她不薄,至少最在乎的几个人今晚都不在场,塔蒂雅娜一边换第二幕的衣服一边模模糊糊想道。斯维特兰娜、德米特里、艾伦和玛丽娅都在家里,凯瑟琳在医院,指导老师戴安娜也不在场,原本应该守在后台的凯文正陪着第一家庭坐在包厢里——多完美啊,所有人都不在!没人能摇着自己的肩质问自己到底怎么回事,让她因为他们难以置信和受伤的眼神而倍感愧疚。当然这一幕总归会发生的,但那时一切都结束了,塔蒂雅娜也不在乎了。
      还有一个人,一个对她来说比整个世界加在一起都重要的人。他的身影一直在她脑海里影影绰绰得浮现,但塔蒂雅娜努力把他推到脑后置之不理。
      她不能想,否则努力强撑起的假面就要崩溃了。

      塔蒂雅娜换好衣服和发型,在化妆间里试着跳了几步,盘算着哪里出现失误最自然。至于表演上,一幕那种魂不守舍很明显不适用了,因为二幕要求的就是飘渺无生气。也许她可以试着面带微笑?明天的舞评肯定把她骂得体无完肤,塔蒂雅娜简直都能猜到他们会怎么写她。彻底灾难性的演出,曾经新星的殒灭,灵气不再技术退步,美国芭蕾舞剧院最该扫地出门的演员,令人崩溃的表演,一无是处令人作呕……
      塔蒂雅娜越想越开心,试着在控腿时把重心往左偏移,果然成功摔倒了。

      有人敲门,塔蒂雅娜愣了一下,不理。
      “蒂蒂?”安德烈的声音,一如既往得温柔好听“是我。”
      塔蒂雅娜咬着下唇从地上爬起来,不理,不能理。她开始尝试新的失误方式,旋转的时候拧巴着起范,起跳的时候不用力,托举的时候还可以故意错开安德烈的节奏…
      安德烈,安德烈,她又想到他了。

      眼泪不争气得流出,塔蒂雅娜气呼呼地一把抹去,怎么就这么没出息!
      “塔蒂雅娜。”一阵很轻的窸窣声,似乎是他靠在门上“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让你这样费尽心思搞砸演出,而且连我都要瞒着。如果你不想说我可以不问,你尽可以随心所欲把第二幕也毁掉,我陪你一起演砸——但是让我进去好吗,让我看看你怎么了。”
      她哭得更厉害,下意识用手背擦眼泪,彻底弄花了脸上的妆。
      “我不会走。”停一停,他轻轻叹气“你不开门也好,但是我不会离开。”

      塔蒂雅娜紧紧捂住嘴,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一不留神瞥到化妆镜里的自己,她看上去糟透了,睫毛膏眼影全都晕在满是泪水的脸上,简直和女鬼别无二致。离演出开始已经不到十分钟,那一刻心里的绝望无以复加。
      她几乎恨起了安德烈,他的出现总能让她把一切都忘掉,只记得他。她忘了自己为什么要伤害凯瑟琳,为什么要毁掉演出,甚至忘记了一直说服自己保持冷静和平静的理由——她只觉得现在的自己无比可笑,像个被别人操纵的小丑。

      可是,你以为小丑都是生来就愿意在众人面前出丑逗乐吗。如果没有不得已的理由,谁愿意做这些!
      她讨厌安德烈。明明这星期她每一步都算计得很好,她的假面坚不可摧,还差40分钟就成功演完这出闹剧了。但他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扰乱了她的一切计划,让她只想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
      塔蒂雅娜恨恨地擦眼泪,怪自己总是轻易被他影响到最深。她绞着手指看着镜子里那个失败的女人,然后含泪跺一跺脚,大步走过去“唰”地打开门。
      她的眼神里一定充满了挑衅,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与不甘。

      安德烈一开始确实被她吓了一跳,笑容僵在脸上。然后他的神色慢慢柔软下来,带着怜惜与心疼。
      于是在这种目光中,塔蒂雅娜那层莫名其妙的攻击性也被慢慢卸去,无措和着泪意一起从眼底漫上来。
      她明白,没理由怪他。他什么都不知道,而她所做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能让他什么都不必知道吗。
      泪水模糊了视线,安德烈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蒂蒂…何苦呢。”

      恍惚中塔蒂雅娜回想起吉赛尔发疯那幕,那段被她演得乏味至极的经典舞段。当时安德烈也是这样,站在舞台边上,离她很近又很远。
      他是绝对敬业和专业的演员,依然每一丝最细微的神情都契合着剧中人物的定位,换个演员面对她这样拖后腿的搭档肯定早就出戏了。他的睫毛和发丝仿佛都在倾诉情感,对东窗事发的无措,对曾经行为的悔恨,对吉赛尔早逝的伤心欲绝。
      但塔蒂雅娜太熟悉他了,隐约中,她似乎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担忧。那不是阿尔伯特伯爵应有的情感,那是属于安德烈的情感——他不明白,他的妻子怎么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吉赛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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