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舞台》水墨珊瑚

56、卡门（下）

　　演出结束后照例又是庆祝酒会，塔蒂雅娜和安德烈卸完妆换好衣服，手拉手晃荡着走在蜿蜒曲折的后台走廊里。塔蒂雅娜的月白色塔夫绸晚礼裙干净淡雅，寥寥几处设计就勾勒出她纤细优雅的身段，简单的白色蕾丝和珍珠点缀期间。安德烈今天用的袖扣也是镶珍珠，黑色正装领口和袖口处露出来的白衬衫配上塔蒂雅娜的白裙，两个人说不出的般配。
　　“凯茜？”塔蒂雅娜突然惊讶道，停下脚步。

　　凯瑟琳一个人站在某间化妆室的门外，淡妆得体，发髻温婉，精美绝伦的棕色斜肩缎面晚礼服美到叫人透不过气来。她正来回踱着步，高跟鞋有节奏地轻敲地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塔蒂雅娜瞥一眼门边的牌子，白底黑字清楚地显示出这个化妆室属于尼古拉·塞涅格斯拉夫。
　　一切不言而喻。

　　情况有些棘手。安德烈不知道凯瑟琳爱尼古拉，凯瑟琳不知道安德烈和尼古拉的恩怨旧账，塔蒂雅娜不知道凯瑟琳和尼古拉究竟进展到哪一步了。她的脑子飞速转动着，努力想说些什么，但是稍不留神就可能触碰雷区。

　　“凯茜，我太喜欢你这条裙子了！什么牌子的？”思量半天，塔蒂雅娜只能想出这么一句话。
　　凯瑟琳领情地对她眨眨眼睛，立刻开始大谈特谈买裙子的经过，说完裙子又开始说指甲油，拼命把话题往无关痛痒的方向引。果然安德烈很快就兴味索然了，十分钟后他忍无可忍地举起双手，哀求道：“姑娘们，饶了我好吗？我们去会场吧，晚宴的时候你们再好好交流经验。”

　　塔蒂雅娜微笑，大功告成：“好啊，那我们就先走了！会场见。”
　　凯瑟琳迫不及待地对他们挥着手，从未像此刻一样急切地希望他们赶紧离开。安德烈走出几步后有些好奇地回身对她微笑着，伸出手：“凯茜，你不来吗？怎么了？”
　　他白皙俊美的脸上泛着淡而温和的笑意，纯净通透，气质卓绝。壁灯挥洒在他身上，恰如天使的光晕。

　　天使对她伸出手，凯瑟琳却不知道是否应该握住。
　　“不必了。”凯瑟琳微笑，笑出一点宿命般的悲凉“你们先走吧，我说好了要等尼古拉。”
　　安德烈当然奇怪凯瑟琳为什么要等尼古拉，但他不是那么多事的人，笑一笑就转身离开了。
　　凯瑟琳微微叹息靠在墙上，把自己隐蔽在黑暗中。

　　.

　　五分钟后尼古拉出来，一眼看到凯瑟琳，本就阴沉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说过不想见你吗。”
　　凯瑟琳笑得甜蜜：“但是我也说过，我非常、非常想见你啊。”

　　尼古拉冷哼一声往前走，凯瑟琳不以为意地追上去，挽住他的臂膀。两个人拉拉扯扯走到转角处，尼古拉下死劲扒掉凯瑟琳的手，声音里含了一点怒气：“凯瑟琳·梅斯特里，那天我在电话里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不，爱，你！”
　　凯瑟琳仿佛没听到一般揉着被抓红了的手腕，大大的眼睛里闪出水雾：“你用这么大力气干什么啊，疼死了。”

　　她柔软洁白的手腕上是他禁锢出的红痕，看在眼里触目惊心。尼古拉叹口气：“对不起，刚才是我失控了。”
　　凯瑟琳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扑过来眉开眼笑：“没关系，我原谅你了！快走吧，晚宴该开始了。”

　　尼古拉挥开她的手，这次很注意克制着用力：“凯瑟琳，你忘了我说过什么吗？我们根本就不可能！”
　　凯瑟琳微笑：“当然记得啊，我永远不会忘记你说的话。”
　　尼古拉再次质疑她到底有没有听懂，竟然还笑得出来。

　　两个星期前，美国芭蕾舞剧院赴新西兰巡演舞姬时，凯瑟琳坐在台下看着塔蒂雅娜和艾伦的演绎，心里波涛澎湃。幕间休息时她奔到外面给尼古拉打电话，直截了当地说，我爱你。
　　她再也忍不住了，把一切都憋在自己心里，把所有柔情百转的心思都隐没在人后。
　　电话那头停顿片刻，尼古拉问，你确定？你疯了吗？
　　凯瑟琳莫名其妙地笑，笑得像是疯了：我只是爱你而已，为什么就疯了呢？

　　尼古拉说，因为你是安德烈的好朋友，因为安德烈和我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也是现在最憎恶的敌人。
　　凯瑟琳愣住，金碧辉煌的吊灯和镜子反射出她无数个怔愣的容颜。她下意识抚摸着墙上的雕饰，喃喃道：“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但是我相信安德烈不会真正恨你的。他那么好，从来不会仇恨任何人。”

　　尼古拉歇斯底里地大笑，也像是疯了：“是吗，你就这么相信你的蓝颜知己？他那么好，一切都是我错了？看到没有，你说爱我，但是一旦我和安德烈出现冲突时，你立刻毫无保留地支持他。你也这样，你们所有人都是这样！”
　　“不，不是的！”凯瑟琳自悔失言“我刚才只是太惊讶了，并没有这个意思。我们认识也挺久了，合作过那么多次，还一起去过西班牙，你应该明白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

　　“也许吧，是朋友。”尼古拉平静下来，不置可否“但只要你一天不脱离现在的朋友圈，你就一天不可能成为我真正的挚友，或者，爱人。”
　　“为什么？这是考验吗？”
　　“不，当然不是。”尼古拉的声音听上去，难得的细致柔和“这不是考验，不是威胁，更不是谈条件，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凯瑟琳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看，凯茜。你是安德烈这么多年的好朋友，这说明你们基本的价值观念是相同的。你们一直在追寻，或者很欣赏，或者很厌恶的事情基本都是一致的，对不对。”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是尼古拉竟然没有生气，也没有冷嘲热讽，而是温润耐心地说道。
　　“没错。”凯瑟琳轻声低语，她已经明白尼古拉想说什么了。

　　“安德烈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为什么和他决裂？因为我们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的人生观，价值观，我们珍重和轻视的东西，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
　　凯瑟琳苦涩一笑，墙边镀金的印度湿婆像温柔地俯瞰众生：“所以，我和你也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可能走到一起，你是想说这个吗。”

　　“是的。”尼古拉柔声说道“凯茜，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这点。但是你天生是安德烈那种人，那种阳光善良并且备受庇护的幸运儿，而我和这种人从来就没办法互相欣赏和喜欢。相信我，在你真正彻底地了解我之后，也不会再爱我的。”

　　尼古拉从来没有这样温柔地对她说过话，但同时，凯瑟琳也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
　　他这样温和耐心地把事实摆在她面前，比任何生硬冷漠的拒绝，都更能让她心如死灰。
　　如果他们喜欢的东西都不一样，生活的方式都不一样，看世界的眼光和底线都不一样。如果他们各自的朋友互相冷眼相对，他们两个又怎么可能相爱呢？

　　回忆中的凯瑟琳默默挂断电话，靠着墙壁坐下来，泪流满面。
　　而现实中的凯瑟琳扬起脸颊，淡淡一笑：“那么，就让我证明给你看，我有能力同时游走于两个世界。”
　　尼古拉笑得冷酷：“凯瑟琳，你知道什么人能同时游走两个世界吗？只有幽灵可以。”

　　凯瑟琳心里微颤，然后一甩头赶走思绪：“幽灵又如何，能爱你就好。”
　　尼古拉被她噎得不怒反笑：“看不出来啊，你竟然这么厚脸皮。之前看你不是挺清冷挺女神的吗，现在怎么缠得这么紧？”
　　凯瑟琳笑一笑，光华万千：“我依旧女神，清冷也只是对别人。对你清冷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不能，你的脸才能下饭。”

　　尼古拉眯起眼睛：“凯瑟琳，我就不懂了。我到底哪里好，让你这么念念不忘？等着被你宠幸的小男生多了去了吧，各个都能把你奉若神灵，你要星星不敢给月亮。”
　　“这种感情有什么意思，见得多了就腻了，我又不想给自己找仆人。”
　　“所以呢？你就这么自信最终我会爱上你？”尼古拉玩味道。

　　“那是自然。”凯瑟琳昂起头，纯净美丽的容颜光芒四射，还有一点莫名的诱惑。
　　“如果我不爱呢？”
　　凯瑟琳耸肩：“我付出，我投入，如果最后你还是不爱我，我愿赌服输。”
　　尼古拉笑着咂咂嘴，不以为然：“我怎么感觉这场景这么像今天我们跳的舞呢，卡门小姐。”

　　联想到卡门和唐·何塞悲凉的结局，凯瑟琳心里一紧：“说什么呢！我才没那么骄纵，你也没那么冲动。”
　　“啧啧啧，还真把我们当成情侣去类比了。”尼古拉刺激她。
　　凯瑟琳倒也不生气，依旧笑得恬淡优雅：“我不知道。只有时间知道。”

　　她转身，飘逸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然后莲步生金地走进宴会厅。顿时大半男人女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来，他们的神色中有艳羡，有嫉妒，而凯瑟琳兀自泰然自若，让众人的爱恨为她加冕。
　　尼古拉的唇边慢慢汇聚出一抹危险的笑容，这个女人，真的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