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舞台》水墨珊瑚

5、岁月如歌

　　时光仿佛牛乳一般地缓缓流逝，浓郁甜美，夹杂着过去和未来混杂在一起的奇异香气。不知不觉间，塔蒂雅娜加入美国芭蕾舞剧院已经快两年了。如果说从前塔蒂雅娜只是因为安德烈而爱ABT，那么现在，她就因为ABT本身而爱它。她喜欢ABT整洁明亮的大楼，喜欢在它漂亮的排练室里练习，硕大的落地窗外就是奢华耀眼的纽约城。她喜欢ABT和蔼而智慧的指导老师们，喜欢她可爱的同事们，喜欢与朋友们一起在举世闻名的大都会歌剧院演出，接受台下数千名观众的喝彩与掌声。

　　入团没多久塔蒂雅娜就被提拔为独舞演员，也在舞剧里担当了很多女二号女三号之类的角色。像安德烈那样毕业即首席的毕竟是极少数，作为一名初出茅庐的新人，这种待遇已经是对塔蒂雅娜非常高的肯定和赞誉了。
　　ABT的主场是大都会歌剧院，但它每个演出季都会花上约一半的时间巡回演出，这也是世界六大顶级芭蕾舞团中最让美国芭蕾舞剧院与众不同的一点。丰富的免费旅行机会让团内成员们亲如一家，大家在旅程中互帮互助，在湖光山色中说笑打闹，塔蒂雅娜很快就融入了ABT这个文化大熔炉，与来自世界各地的同事们打成一片。

　　1998年3月，塔蒂雅娜随团飞往意大利。安德烈彼时正在英国皇家芭蕾舞团客座主演，不过他会在最后时刻赶来参加ABT在罗马与都灵的演出。
　　美国芭蕾舞剧院意大利行的第一站是米兰，一行人到达宾馆时是当地下午两点，那时可是纽约的深夜，大家除了想好好睡一觉外别无他求。塔蒂雅娜和斯维特兰娜分享一个房间，德米特里则与大卫共处一室——就是塔蒂雅娜初遇安德烈那天他提到的那个喝酒后跳到桌子上表演的大卫，比德米特里早三年入团的独舞，澳大利亚人，天生的乐天派。

　　“坦尼娅，你有没有带吃的？我快饿死了！”斯维特兰娜一边翻着两人的箱子一边大喊道，努力压过塔蒂雅娜洗脸时弄出的水声。
　　“我塞了一袋巧克力进去，你自己找吧！”塔蒂雅娜同样喊回去，暗自期望斯维特兰娜能在她那满得快爆出来的行李中顺利找到巧克力。

　　等塔蒂雅娜边梳头边走出来时，惊讶得发现斯维特兰娜已经躺倒在床上了。她拍拍床示意塔蒂雅娜过来：“这床挺大的，我们挤一张吧。”
　　塔蒂雅娜不置可否地把梳子扔到空床上，躺到斯维特兰娜身边：“没有季玛时就想起我了？原来我就起这作用啊。”
　　斯维特兰娜笑得无辜，靠过来把玩着塔蒂雅娜的头发。塔蒂雅娜看看四周：“巧克力呢？没找到？”

　　斯维特兰娜懒懒地闭上眼睛，拖过一只抱枕压在身下：“算了吧，为了这点口腹之欲明天还要减肥，不值得。”
　　塔蒂雅娜把脸埋进斯维特兰娜脖颈间暗自笑了，她还是和学生时代一样，总是想吃又总是不敢吃。塔蒂雅娜深吸一口斯维特兰娜新洗的头发里香波的椰子味，一任熟悉的气息把自己包裹，睡意慢慢朦胧。

　　.

　　两天之后，凯文带着参与这次演出的首席们在斯卡拉歌剧院举行新闻发布会，剩下的人们则三三两两在城内转悠。塔蒂雅娜三人跑到了米兰大教堂，高高的尖顶，美丽的玫瑰窗，典型的天主教教堂特点，却奇迹般得让塔蒂雅娜想起了在圣彼得堡时流连于东正教教堂的时光。塔蒂雅娜从来不信教，但她一直很喜欢教堂，喜欢教堂里静谧圣洁的氛围，喜欢人在教堂时那种天然的安定感。不论宗教以何种方式表现出来，它们最深最初的本质都该是一样的。
　　这样想着，塔蒂雅娜在一股莫名力量的驱使下缓缓跪了下来。她虔诚得祈求上^帝保佑，让她能成为一个优秀的芭蕾舞演员，让她能吸引到安德烈的目光。

　　安德烈……仅仅只是默念这个名字都让塔蒂雅娜有种想哭的冲动，他不会知道她有多想他，这种想念只会发生在一个人经常可以看见另一个人，却没有什么接触时。近两年过去了，塔蒂雅娜和安德烈不过是普通朋友，有时也会受他们共同朋友的邀请参加同一个聚会，一起喝喝酒甚至跳个舞，但也仅此而已了。
　　在ABT，塔蒂雅娜常常只能看着安德烈与他的搭档们说说笑笑一起赶往下一个排练室，亲密无间得一起去食堂，而她只能躲在阴影里，无能为力。塔蒂雅娜唯一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快点成为首席，有资格做安德烈的搭档才能与他有更多的交集。

　　讽刺的是，德米特里反倒很快与安德烈成为了好朋友。他们在一次《奥塞罗》的排练里熟悉起来，继而迅速发展成为无话不谈的兄弟，德米特里现在天天把安德烈挂在嘴边，妒火中烧的斯维特兰娜都快把安德烈当成头号情敌了。塔蒂雅娜一边哭笑不得地劝着日渐向醋缸方向变身的斯维特兰娜一边感叹这就是安德烈的魅力吧，让接近他的男人女人都无法抵挡。

　　回到宾馆已是午后，三人在电梯里商量着等下一起去德米特里和大卫的房间继续闹去，电梯门忽然又开了，他们满脸疲惫的总监先生揉着太阳穴走了进来。
　　“凯文！”塔蒂雅娜、斯维特兰娜和德米特里异口同声惊叫着，吓了一跳。凯文和善地与他们打招呼，互相问候几句之后就到了德米特里房间所在楼层，三人告别准备出门时凯文突然说道：“能借走塔蒂雅娜几分钟吗，我们有点事情要谈。”

　　塔蒂雅娜惴惴不安地与好友对视着，凯文平静一如既往的语气让她猜不出迎接她的将是什么消息。凯文的房间在酒店最高层，他掏出房卡开门的时候扫了一眼身后半步小兔子一样的塔蒂雅娜，笑道：“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塔蒂雅娜小心翼翼陪笑道：“我在想最近做错了什么。”

　　凯文推开门让塔蒂雅娜进去，塔蒂雅娜趁机扫了一眼这个房间，真大啊，真豪华啊，精致复古的家具让它看上去宛如出自上世纪宫廷设计师之手。凯文已经脱掉西装外套在沙发上坐下来了，他奇怪得看了眼塔蒂雅娜，塔蒂雅娜急忙也坐下来。
　　“坦妮亚，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在瓦尔纳大赛庆祝晚宴上，我说过什么？”
　　塔蒂雅娜抬头看他一眼，很快地垂下目光：“我永远不会忘。”

　　“很好，我也不曾忘过。这就是为什么我当初观察了整整两个月才给你确定指导老师，戴安娜也许不是ABT现役指导老师里光环最耀眼成就最显著的一个，但她一定是最适合你的那个。我们一直在把你当做下一个明星来培养，给了你这批新生代中最好的资源和机会。”

　　塔蒂雅娜感激不已地想要开口，凯文浅笑着抬手止住她：“不需要感谢，每一家舞团每一代的演员里都需要几个领军人物，你也不是唯一被重点培养的那个人。是你自己的能力、悟性和努力为你吸引来别人的目光，让我们发现你日益明显的进步，然后忍不住想要给你更大的挑战看你能否胜任。”

　　塔蒂雅娜屏住呼吸洗耳恭听，凯文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呢？她不知道，她只是隐隐觉得，一直期待的变化终于要到来了。
　　“这两年来，你作为配角出现在ABT的舞台上，却也渐渐吸引了观众的目光，越来越多的人来信问‘那个跳蓝鸟变奏的女孩是谁’这样的问题。我想，这从一个侧面充分证明了你的能力。”凯文的声音平稳温和，波澜不惊“你跳的那些变奏并没有炫技成分，却能令观众们惊艳至此，可见你的艺术感染力多么出众。这真的是一种天赋啊。”

　　塔蒂雅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不容她插嘴，凯文继续说道：“因此，当戴安娜说她认为你足以担当古典大戏主演时，我认真考虑了很久。你觉得呢？”
　　没想到凯文会在这个时候把问题抛回给她，塔蒂雅娜犹豫一下，身体微微前倾：“我不敢保证自己可以跳出怎样的效果，只能说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机会，也一定会倾尽我所有力求做到最好。”

　　凯文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时候差不多到了，马上团里将开始重排《天鹅湖》，我们准备让你做A组女主演。”
　　他顿了顿，看向自己的手，塔蒂雅娜大气也不敢出，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等待他报出她搭档的名字。等凯文终于又抬头看向塔蒂雅娜时，塔蒂雅娜忐忑得发现他的脸上满是笑容：“你的搭档——是安德烈·沃洛索夫。”
　　塔蒂雅娜的心脏剧烈撞击着胸腔，整颗心在一种温柔的渴望中浸泡得微微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