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舞台》水墨珊瑚

45、钻石

　　作为第三十届香港艺术节的开幕演出，ABT奉上的是一场全明星阵容的精选节目荟萃。美国风情纯正的《星条旗》双人舞，经典妖媚的黑天鹅双人舞，浪漫旖旎的《仙女》选段，热情泼辣的《堂吉诃德》大双人舞，压轴节目则是那曲精致缓慢而又惊心动魄的《摩尔人的帕凡舞》。舞蹈改编自莎士比亚的名剧《奥赛罗》，四个人物在古老宫廷舞优雅庄重的外表下酝酿着嫉恨、欺骗、轻信、复仇的复杂情感，最终演变为一场四败俱伤令人绝望的悲剧。

　　开幕演出之后就是连续六天的《珠宝》，巴兰钦的无情节芭蕾舞剧代表名作，以翡翠、红宝石和钻石分别代指法式芭蕾、美式芭蕾和俄式芭蕾，芭蕾界最主流最重要的三种流派。六场演出，三套阵容，安德烈和凯瑟琳在第一天里搭档主演钻石，那天没什么任务的塔蒂雅娜就过去打打酱油兼捣乱了。

　　演出场地香港文化中心位于尖沙咀海附近，安德烈化妆间外就是夜幕下灯火璀璨瑰丽壮观的维多利亚港。塔蒂雅娜靠在窗边看着天星小轮在光芒闪烁的水面上缓缓移动，回身笑道：“你猜艾伦他们在干什么？”
　　安德烈站起来换上演出服，假装思考：“嗯，让我想想…艾伦一定在他的房间里，带着从天星小轮上勾来的某个漂亮姑娘。”

　　塔蒂雅娜笑了，走过去帮安德烈整整衣服：“也许我们很快就能跟他学粤语了。”
　　“哦，千万别！”安德烈大笑“我都能猜到他学会的是哪些词。”
　　塔蒂雅娜稍加思索就明白了，瞬间脸色绯红。

　　安德烈已经穿好了他的钻石服装，看起来实在是英俊到过分，整个人就像是一颗晶莹闪烁勾魂摄魄的钻石。ABT的《珠宝》演出服由珠宝商梵克雅宝设计，每一幕里主演服装上镶嵌的都是真正的翡翠、红宝石和钻石，配上背景里繁星满天璀璨夺目的碎钻碎宝石，营造出绚丽辉煌的芭蕾盛景。
　　奢华的服装布景自然要有华丽的演出阵容来配，一幕翡翠的领舞是几个法国籍乌克兰籍的首席，二幕红宝石的领舞是白俄罗斯美女达里娅、奥丽西亚和西班牙裔资深首席约翰，三幕钻石的领舞是安德烈和凯瑟琳，美国土生土长的凯瑟琳在美国芭蕾舞剧院这个多国部队里反倒成了稀有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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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钻石的群舞女孩们串珠泻玉般鱼贯而下，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变得甜美低沉，凯瑟琳和安德烈从两侧分别走上舞台。看着舞台上舒展空灵美到窒息的凯瑟琳，凯文轻声说道：“有时候我自己都忘了，凯茜从来没接受过俄罗斯学派的芭蕾教育。”
　　“是啊。”塔蒂雅娜笑了“我也很奇怪她竟然能把钻石跳得那么好，美国范儿的红宝石反而不适合她。”

　　两人又聊了几句下个演出季的人事安排，《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的舞美制作进展，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起台上的一切动作全都暂停了。凯瑟琳正拽着安德烈的衣袖支撑不住一般地瘫坐在地，她背对后台的身体挡住了他们的动作，大家从侧幕望去只能看见安德烈混杂着焦虑和心疼的眼神，以及指挥莫名其妙探头张望的表情。

　　“这是…怎么了？”凯文皱眉。
　　乐队疑惑着暂停了，观众席里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响。突然安德烈抱起凯瑟琳走向后台，侧幕里的所有人异口同声倒吸一口冷气，她的两只手痛苦地抚摸着左膝，楚楚可怜的大眼睛里都闪出泪花了。
　　随团医生急急忙忙赶来，安德烈把凯瑟琳放到软垫上，很快他们就被后台的演员和行政人员们团团围住了。塔蒂雅娜刚想靠近凯瑟琳查看伤势就被一只大手拽出人群，是凯文。

　　凯文一手拉着她一手招呼过来一个工作人员：“快去通知观众，梅斯特里小姐膝盖受伤，她接下来的演出由维奥诺娃小姐代替。”
　　工作人员一路小跑着转身走了，凯文的脸色有力地制止了她开口反驳：“亲爱的，我需要你现在就去换衣服接替凯茜。我知道你今天身体不太好，但是现在凯茜不能上场了，而在场的女演员里只有你跳过《钻石》。这是我们第一次来香港，第一次来中国，海外巡演尤其不能出错，这影响的是整个舞团在中国的声誉！”

　　明白局势的紧张度，塔蒂雅娜点点头就往化妆室跑，没跑出几步突然转身对凯文喊道：“刚想起来，我的舞裙装箱搬运时掉了一串钻石，以为后天才跳所以服装师拿去修了啊！”她急得快哭了，怎么所有事都赶在一起发生。

　　凯文也愣了片刻，转头对助理说道：“你去库里看看艾琳娜的钻石舞裙在吗，把那条送到坦尼娅的化妆间，虽然尺寸不一样也没有办法了。”艾琳娜是明天钻石的主演，年近四十的美女首席。
　　年轻助理踩着八厘米高跟鞋风一般地赶去库房了，凯文转向塔蒂雅娜，语气缓和了不少：“临时出了这么多状况，麻烦你了。”
　　塔蒂雅娜浅笑，轻拍凯文的手臂：“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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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化妆镜前，塔蒂雅娜的粉底腮红眼影散落一桌子，她匆匆忙忙地化妆盘头发，差点把口红蹭到脖子上。塔蒂雅娜的身材比艾琳娜的纤细好多，艾琳娜的舞裙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别扭不已；今天她还没做过热身准备，再加上胸口里一阵阵翻滚着恶心，很明显现在不论是体力体能还是心理都不在状态；最最重要的是，钻石这戏她的搭档一直是约翰，现在临危受命和安德烈搭档，他们两个之前一次都没排练过，如今能配合好吗？

　　这么多的困难和障碍，可是刚才广播里反复通报过三遍由她代替凯瑟琳的消息，一切已经彻底没有退路。
　　有人敲门，是安德烈：“衣服换好了吗？我能进来吗？”
　　塔蒂雅娜一边戴耳环一边头也不回地耸耸肩：“进来啊，就算我在换衣服你看的还少吗。”
　　安德烈走进来反手关上门：“姑娘，你的节操呢。”
　　“满地都是。”

　　两个人从镜子里相视一笑，安德烈走到塔蒂雅娜身后半蹲下来环抱住她，脸颊贴近她的耳畔：“紧张吗？我们第一次合作这部剧竟然就在舞台上。”
　　塔蒂雅娜微微后倾靠到安德烈怀里，看着镜子里他清澈温暖的眼睛：“我很害怕。”
　　出乎意料得，安德烈安静地垂眸颔首：“我也是。”

　　塔蒂雅娜睁大眼睛，不太相信得笑了：“你会害怕？你可是沃洛索夫啊，你从来没有失败过。”
　　“没失败过，只不过意味着我做了更多的准备。但每次录碟片，上节目，甚至每天晚上演出之前，我怎么可能不紧张呢。你以为我不是人吗。”

　　塔蒂雅娜笑了，转身面朝安德烈亲亲他，安德烈把她的手握在手里：“而且——今天晚上对我而言，这不只是一场演出，更是一场盛宴。《珠宝》是我最喜欢的现代芭蕾，从很多年前我就开始想，什么时候我能和最心爱的女人一起跳一场。”
　　“…真的？”塔蒂雅娜小声问道，安德烈从来没提起过这些。

　　安德烈点点头，星光闪烁的湛蓝大眼睛里流淌着纯郁的憧憬和期盼。这样的目光是有魔力的，突然之间，这一天里一切令人紧张不安的突发状况全都不重要了。一种纯粹的期待和幸福慢慢充盈满她的内心，她甚至开始渴望站上香港文化中心的舞台，去完成他和她的梦想。
　　塔蒂雅娜微微一笑滑落在地，抬手搂住安德烈献上自己的吻，久久不愿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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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出很成功，意料之外地非常成功，虽然他们两个对钻石的理解并不一样。塔蒂雅娜诠释出的是一种温暖甜蜜的伤感，舞裙、项链、耳环和王冠上的碎钻把舞台灯光折射得星星点点迷离四射，把她整个人包裹成一个梦。这一刻她就是帝俄时代那一个个倾倒众生的芭蕾舞女演员，她凝聚了她们的美丽，她们的才华，她们被时光掩埋的爱和秘密。而安德烈诠释出的是一种冰冷迷人的霸气，他不需要做什么高难度的跳跃和旋转，只要往舞台上一站就浑身闪耀着那种压倒性的美和魅。这个晚上，他完全收起了气质里柔软温润的那部分，跳得大气磅礴，锋芒毕露，唯我独尊。

　　巴兰钦用钻石来缅怀他记忆中一去不复返的帝俄芭蕾时代，塔蒂雅娜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在向帝俄芭蕾致敬，而安德烈是在让别人向他致敬。如果是其他两个人这么跳也许会跳出一种撕裂般的不和谐感，但由他们来跳却出奇得一致和统一。一个美得温柔感伤，一个帅得勾魂摄魄，再加上夫妻间那点奇妙的化学反应，他们竟然奇迹般得在舞台上展现出了一整个俄罗斯芭蕾时代。

　　一个代表过去，一个代表未来。看着他们你就会觉得，那个古典芭蕾的巅峰时代从来不曾失落过。它一直都存活在每个人心内，存活在这些芭蕾舞演员呼吸的空气中，舞蹈的灵魂里。
　　这是塔蒂雅娜第一次真正觉得，她跳出了一部舞剧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