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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诗意莫扎特 ...

  •   周六早上,纷纷扬扬下了一整晚的大雪还是没停,塔蒂雅娜蜷缩在温暖蓬松的被窝里,苦恼地看着窗外积雪覆盖的中央公园:“每到这个时候就特别不想去上班。”
      安德烈呜咽着翻个身,把脸重重砸进枕头里:“上帝啊,7点了?我明明刚睡着!”

      塔蒂雅娜忍笑跟过去趴到他身上,把他流光溢彩的金棕色脑袋搂到怀里:“起床啦,金毛寻回犬。”
      安德烈暗自笑笑,张口咬住塔蒂雅娜搭在他枕头上的手指,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一舔。正想说话时卧室门突然被撞开,然后就是斯维特兰娜歇斯底里的尖叫:“你们在做什么?!塔蒂雅娜你太重口了!干得漂亮!!”

      两个人僵在原地,想也知道斯维特兰娜从背后把他们的姿势想象成什么了。塔蒂雅娜翻着白眼从安德烈身上下来:“敲门,斯维特兰娜,敲门!还有,我们才没你想的那么龌蹉。”
      昨天晚上斯维特兰娜和德米特里来他们家看电影,大雪封路干脆就住这儿了。此刻斯维特兰娜自动忽略了塔蒂雅娜的前半句话,摇着头毫不掩饰她赤果果的失望:“你真是…唉,孺子不可教也。”

      五分钟之后,塔蒂雅娜一步一晃地走进浴室洗澡,安德烈揉着眼睛进了另一个浴室。等到他们穿戴整齐下楼时,却看到斯维特兰娜和德米特里一边一个坐在长沙发两侧,双手抱胸看着相反的方向。两个人脚步一滞,安德烈转转眼珠:“又吵架了?这次是因为什么?”
      “哼!”两个人同时从鼻子里出气,同时把头转到相反的方向“让他/她说!”

      “他不听我的指挥把松饼烤焦了!”
      “说得好像你会烤松饼一样!”
      “没烤过松饼我也看我妈烤过!”
      “都说了这是两种不一样的烤箱!”
      ..................
      莫名其妙的对话和指责还在继续,塔蒂雅娜和安德烈同时抬手扶额,心很累。

      塔蒂雅娜快步走下楼梯去吧台那里给每个人倒了一杯橙汁,安德烈开始剥西柚给他们当早餐,一边剥一边等着看塔蒂雅娜的拿手好戏:劝架。
      塔蒂雅娜揉着太阳穴坐到吧台边的高脚凳上,十一岁起就给这两位来回劝架的经历早就把她培养成一个专家了:“你们两个,全都给我闭嘴!”

      斯维特兰娜和德米特里同时闭嘴,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像两只乖萌的小兔子一样看着她。
      塔蒂雅娜强忍着抽打这两人的冲动:“斯维塔,你要知道季玛烤松饼是出于好意,而且我们家的烤箱确实非常奇葩,正常人都不会用,你必须理解这个正常人。季玛,斯维塔从小到大最不能忍的是什么?”

      “有人做出错误动作而她不能指出。”德米特里对答如流。
      “Bingo!”塔蒂雅娜打个响指。“所以,你们赶紧和好吧。”
      “斯维塔…”德米特里愧疚地转身握住斯维特兰娜的手“对不起,我应该听你的话。”
      “哦,亲爱的!”斯维特兰娜含情脉脉地靠到德米特里怀里“我的错,我不应该随便指手画脚。”
      塔蒂雅娜和安德烈同时转过脸去偷偷呕吐。

      趁这两个人又卿卿我我起来,安德烈忍不住凑近塔蒂雅娜压低声音:“一直不明白,他们一天到晚吵成这样怎么还这么恩爱。”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猪也一天到晚吵个不停,但它是最忠诚的哺乳类动物之一了。”塔蒂雅娜回答得像个智者。
      安德烈再次为之深深折服。

      .

      距离玛丽娅病发入院已经过去大半个月,多亏当初抢救及时没有留下更严重的后遗症,她也已经转去康复中心接受进一步的治疗。玛丽娅的治疗师建议他们像平常一样对待她,过分的同情有时候适得其反,多陪她聊聊天提亮心情才是正解。于是有空的时候他们都会去康复中心探望玛丽娅,但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她麻木地看着窗外,其他人焦虑地看着她。

      她好像已经把这个世界彻底隔绝在心房之外,甚至连一点伪装都不想再做。她按部就班地完成了康复中心为她设置的全部任务,对来访的所有人表现出应有的礼貌,医生护士们都说她是他们见过的最乖巧最出色的药物治疗者,却也是最没有生机的一个。他们甚至记不清楚,有多久没听到玛丽娅的笑声了。
      有一种绝望,来得悄无声息。

      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安德烈他们几个照例聚到一起讨论了一下玛丽娅的康复状况,顺带吐槽一下芭蕾圈里最近的奇人奇事。然后斯维特兰娜和德米特里去附近星巴克买咖啡,艾伦陪凯瑟琳去服装部看看她的《吉赛尔》舞裙改得如何了,只剩塔蒂雅娜和安德烈站在大堂里等电梯去下午的排练教室。就在这当口凯文和他的司机一起走进ABT大楼,而他们身边竟然是——

      “阿列克谢!”安德烈和塔蒂雅娜喜出望外“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们都不知道!”
      凯文转转眼珠:“看到没有,你一来这对忘恩负义的小崽子就把我给忘了,可怜我还一天天做牛做马任劳任怨得给他们安排演出。”

      阿列克谢大笑着亲亲塔蒂雅娜,然后揽住安德烈对他们醋意弥漫的总监先生眨眨眼睛:“谁让我有人格魅力呢~你们ABT最可爱的拉布拉多犬都在我怀里了,还不快承认你败了!”
      凯文和安德烈同时一脸嫌弃地白了阿列克谢一眼,几个人一起走进电梯。到四层时塔蒂雅娜和安德烈正准备出去,凯文一把拉住他们:“喂我的小祖宗们,别走啊!”

      塔蒂雅娜一头雾水:“我们要去排练了啊,《西尔维娅》,一点半,忘了?”
      凯文直接伸手按键关上电梯门,堵住他们的出路:“我的错,阿列克谢来得太突然,刚刚事情又太多都忘了通知你们。他这次来纽约就是为了《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你们一起来给点意见。”

      .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就像是有谁刺破了一个巨大的猫咪抱枕,把整个曼哈顿包裹成一个白花花毛茸茸的雪球。凯文的办公室里倒是温暖如春,地毯上乱糟糟一大堆全是拉特曼斯基带来的乐谱舞谱,凯文靠在摇椅上撑着头若有所思,安德烈和塔蒂雅娜坐在凯文的办公桌上看着阿列克谢,阿列克谢正在角落里弯腰播放一盘CD,嘴里还在说个不停。

      “…这东西就是阿特姆的作曲。他在工作室里用钢琴先简单弹了一遍,你们听听感觉吧。”阿特姆是近年来颇受关注的一位新生代作曲家,阿列克谢拜托他为《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作曲,这是他交上来的草稿“第二幕,埃及女王和安东尼将军宴请各国使者那段。”

      钢琴音模仿整个交响乐团还是很吃力的,好几个高低音的转换稍显单薄,华彩炫技段也不够出挑,但还是能听出旋律里浓浓的异域风情和皇家气派。看得出阿特姆在很努力让音乐朝古埃及古罗马的厚重感、历史感甚至宿命感上靠拢,但最终出来的效果似乎有些太…厚重了。
      “…这组旋律,是代表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出场的音乐。”阿列克谢轻声解说道“这个重音,到时候低音鼓和定音鼓也会加进来,每响一下代表一国来使…这里,低音部里这串不和谐的声音,代表罗马信使突然到访,告诉安东尼他妻子去世的消息…”

      一个乐章告一段落,阿列克谢关掉音乐转向大家:“先听这些吧,我们时间有点紧,因为还有好几套完全不同的作曲。给点意见?”
      凯文皱着眉头哼了几段旋律,塔蒂雅娜犹豫不决,安德烈慢慢说道:“我不知道,只是凭感觉…就是觉得缺了点什么,又说不出缺的是什么。”
      阿列克谢投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和我想的一样。我原先以为他缺的是音乐里的精气神,但最近听听仿佛又不是。也说不清缺了什么东西,就是和我想象中的感觉不一样。”
      “让他再改改?我们还有时间。”凯文建议。

      阿列克谢摇摇头:“我是一年前联系他的,这已经是第无数遍修改之后的结果了。再改下去恐怕也没什么大区别,反而破坏了原有的那种天然和纯粹。
      “…所以,你的建议是?换另一个人的?”塔蒂雅娜问道。
      “不知道!”阿列克谢摊手“整整两个月了,我和我的助理们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遍地回放所有人给我们传来的所有音乐,就是做不出决定。所以我把难题带到了这里,就这个下午,就我们四个人,必须做出最终决定――到底用谁的音乐。”
      办公室里瞬间响起一阵哀嚎。

      .

      六小时后,凯文的办公室彻底变成了猪圈,助理进来送咖啡时都被吓了一跳。大家在地毯上横七竖八随地乱坐,四周落满了啤酒瓶和咖啡杯,塔蒂雅娜烦躁地揉着她那已经和鸡窝差不多了的头发:“4号碟呢?4号再放一遍。我喜欢这个的第二幕,但是4号的前奏和尾声好像更震撼。”
      阿列克谢一共联系了六位作曲家帮他作曲,涵盖了各个国家、各种风格、各样年龄段的作曲大师们,再从中选出最适合的。此刻为了帮助记忆他们把这六个作品编成了1到6号,塔蒂雅娜默默希望这些享誉全球的作曲家们不要听说他们像给小猪编号一样的大不敬行为。

      安德烈从一堆空的包装袋中拽出那张碟递给她:“但是,我更喜欢3号怎么办?3号更古埃及啊。”
      “我也是。”阿列克谢有气无力地说道,这些音乐已经听得他快神经衰弱了,基本上一放前奏就开始毛孔放大浑身难受“但是,实际上,我们还有一个7号没听呢。”
      凯文已经没力气表示反对了:“放出来吧。7号是谁?”
      “莫扎特。”

      三个人同时抬起头来,终于有点精神了:“你说谁?”
      “莫扎特啊。我从他流传至今的四十一首交响乐里拼拼凑凑,弄出了这张碟。因为…怎么说呢,莫扎特的音乐够绚丽繁复,够灿烂恢弘,也够纯真质朴,正好符合我对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的想象。”
      “可是,这不会涉及版权问题吗?”凯文一脸纠结。

      “我已经和莫扎特基金会商定好了,如果我们最终确定用莫扎特的音乐的话,他们授予舞剧永久使用权。”
      是在这一刻塔蒂雅娜才真正察觉,拉特曼斯基有多想排好这部剧,竟然为了一个还没决定的舞剧配乐联系了七位音乐界大师。他一直说编排这戏是为了向安德烈致敬,但塔蒂雅娜却隐隐觉得,他也是在向他内心的英雄主义情节致敬。

      那是一种纯粹的、已经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英雄主义,是阿列克谢在安东尼身上看出来的东西,也是他一直在怀想的东西。那是一种不计结果的付出,一种不计代价的善良,一种不计场合的仗义,一种不计后路的勇气。
      这种英雄色彩浓厚的情节,塔蒂雅娜不敢全部认同,可是她心疼并且尊敬。

      “坦白说,用莫扎特的音乐是最费力不讨好的事了。复杂的版权问题暂且不论,单单它不是专门为芭蕾而做这一条就足够烦人。我们当初把他的四十一首交响乐全都听到烂熟于心,从中一点点选出所有适合这部舞剧的部分,再全都转换成统一的调号和节奏……别提有多烦了。”阿列克谢一边倒带一边说道“但我这么坚持把莫扎特作为备选项之一,就是为了这段。”
      他按下播放键,甜美绚丽的音乐琳琅流淌,整个办公室瞬间都醉了。阿列克谢微微一笑,带着点淡淡骄傲:“D大调第三十五交响曲,用于二幕的皇家宴会双人舞,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向整个世界展示他们的爱。”

      “这首交响曲是莫扎特应邀为哈夫纳爵士所做,那是他坎坷潦倒的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好时光。”阿列克谢轻轻说道“就像,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跳这个双人舞的时候还是整个世界的宠儿,丝毫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厄运。”
      一遍放完,阿列克谢又重放了一遍:“怎样,要不要跳一个?”他问道,站起来把满地空瓶踢到角落里为他们腾出地方。
      安德烈和塔蒂雅娜疑惑地挑挑眉,还沉浸在乐声中没走出来。

      “跳一段试试吧。”阿列克谢又说了一遍“这么美这么应景的音乐,我想看看你们自己的即兴创作。”
      安德烈和塔蒂雅娜对视一眼,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数着拍子。当小提琴奏出第一主题诗意隽永的旋律时,两个人同时慢慢起身看着对方,十指相扣,淡淡一笑。
      再接下来,凯文和阿列克谢忘记自己忘记呼吸,整颗心都被吸进了他们的舞步中。

      很多年以后,塔蒂雅娜也无法忘记那个下午,在凯文静谧温馨的办公室里,他们一起跳的那一舞。玫瑰色的夕阳在木地板上铺满蜂蜜,莫扎特的交响曲美得像是来自纯粹世界的秘符,凯文和阿列克谢靠在墙边微笑看着他们,光影流淌一如大都会歌剧院门口浮光跃金的喷泉。这样温婉如梦的房间里连时光都拥有了凝胶般的质感,安德烈的舞姿清澈璀璨美到极致,他的托举太快又太流畅,塔蒂雅娜香槟色的身影在晚霞里几乎幻化成一道温柔的叹息。
      等到余音袅袅消散,裙摆不再飞扬,四个人还沉醉在梦里没醒。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列克谢喃喃说道:“就这个了。”
      凯文微微点头,梦游般低语:“我想,我看到了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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