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舞台》水墨珊瑚

14、以爱之名

　　俄罗斯人过的是东正教圣诞节，1月6日才是他们的圣诞夜。按惯例谢尔盖准备带塔蒂雅娜去看马林斯基剧院圣诞场的《胡桃夹子》，虽说塔蒂雅娜已经演出得要吐了，但坐在台下看其他舞团其他版本的《胡桃夹子》她还是蛮有兴趣的。

　　演出前塔蒂雅娜熟门熟路地走到后台，门卫甚至还认识这个当年总是被叶卡捷琳娜带在身边的小女孩。化妆间里塔蒂雅娜遇到了许多她在瓦冈诺娃芭蕾学校的朋友，活泼的卡特琳娜，温厚的玛丽娅，漂亮的学姐乌里亚娜，可爱的学弟弗拉基米尔，塔蒂雅娜甚至产生了种回到学生时代的错觉。朋友们叽叽喳喳得围住她，问她为什么一定要去美国，怪她这些年怎么不联系，塔蒂雅娜却无言以对。

　　演出结束时还不到十点，圣诞夜的圣彼得堡大街上没什么人，昏黄的路灯透过飞舞的雪花惨淡地照着寂静的道路。塔蒂雅娜的及膝长靴踩在厚厚的雪里发出轻微到几不可闻的声响，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和谢尔盖。
　　“抛下这一切，你后悔吗？”谢尔盖突然没头没脑得问道，塔蒂雅娜愣住了。

　　“那些你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给过你那么多提携的前辈，你在马琳斯基原本一马平川的大好前程，这家享有世界声誉的美丽剧院…所有这一切，你真的不后悔？”见塔蒂雅娜不说话，谢尔盖不依不饶地步步紧逼。
　　我后悔吗？塔蒂雅娜喃喃自问，怅然若失。是啊，她抛下这一切闯荡美国，不过就是为了安德烈。可是现在…

　　“我不知道。”塔蒂雅娜终于说道，“也许我为接近安德烈做出的全部努力最后都被证明是一场空，但无论如何，如果我什么努力也不做，我会抱憾终生。”
　　谢尔盖不再说话，也许，他只是不想再打击心爱的女儿；也许，他只是累了。他毕竟老了，不是吗，但塔蒂雅娜还年轻，她的人生就由她自己去掌控吧。他沉默着搂住塔蒂雅娜，父女两人各怀心事走完了接下来的路。

　　.

　　半个月的假期一晃而过，塔蒂雅娜重新回到纽约，很快发现整个ABT都在沸沸扬扬地讨论着同一个话题：凯文即将为舞团编排全新版本的《天鹅湖》。世界首演定于3月24日，在华盛顿肯尼迪表演艺术中心，凯文将亲自为世界首演挑出三组主演名单。
　　这段日子，凯文每天都会观摩他们的把杆练习以及接下来的地面部分，审视演员的技术性和表现力。ABT为数众多的演员使他们不得不分别在三个练功厅中进行把杆练习，凯文在几个练功厅之间来回走着，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他轻柔的脚步声往谁那边靠近一点，谁就要提心吊胆一小会儿。

　　今天已经是在凯文监视下练早功的第四天了，塔蒂雅娜努力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做着擦地练习的腿上，可是凯文越走越近的脚步声让她实在静不下心来。凯文轻拍她的肩，俯身小声说道：“下午六点，第二排练室，带好你的天鹅舞裙。”
　　那个猫一样的男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走远了，塔蒂雅娜难以置信得盯着他平静的背影，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让她手足发软。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组的主演，但至少，她成功走到了第一步。

　　下午六点，塔蒂雅娜准时推开第二排练室的门，凯文、凯瑟琳和安德烈已经等在里面了。塔蒂雅娜惴惴不安得笑道：“对不起，我迟到了。”
　　凯文微笑：“是我们早到了。坐下吧，还要再等几个人。”

　　塔蒂雅娜小心翼翼地走到凯瑟琳和安德烈给她挪出的地方上坐下来，几厘米之外安德烈线条完美的双腿让塔蒂雅娜心猿意马，直到门被再次推开。她以为进来的会是其他几组的主演，映入眼帘的却是美国芭蕾舞剧院全部的芭蕾大师。十几个芭蕾指导老师带着岁月和阅历积淀出来的优雅气场鱼贯而入，塔蒂雅娜有些透不过气，直到她自己的指导老师戴安娜对她微微一笑。

　　凯文欢迎过他们，然后对着塔蒂雅娜三人疑惑不解的目光微笑道：“我知道你们以为今天会是第一次排练，其实不是。三组的男主演以及C组的女主演已经确定好了，但你们两个，”凯文指指凯瑟琳和塔蒂雅娜，“我却难以决断。为此我叫来了所有ABT芭蕾大师，让大家一起判断谁该是A组女主演，谁该是B组女主演。至于安德烈，你是A组的男主演，你也来看看更愿意和谁搭档。”

　　塔蒂雅娜与凯瑟琳痛苦地对视一眼，最激烈的竞争竟然要在她们两个之间展开，这是塔蒂雅娜最不愿看到的事情之一，仅次于让她和斯维特兰娜竞争。凯瑟琳是塔蒂雅娜见过的最完美的女人，姿容绝代，优雅温柔，有着让女人都一见倾心的迷人魅力。塔蒂雅娜一直把凯瑟琳当作亲爱的邻家姐姐，依恋她，崇拜她，喜欢她，凯瑟琳对她也一直特别好。这种情况下，塔蒂雅娜怎能斗志十足得击败这个美丽温柔的女人或者心情平静得被她击败？

　　可是，塔蒂雅娜别无选择。这两年以来，安德烈对她的冷淡回避让塔蒂雅娜宛如行尸走肉，她甚至都不会笑了。塔蒂雅娜可以闹得很疯狂，但是那笑意永远进不到她的眼底，她的内心深处永远落寞而冰凉。塔蒂雅娜再也不想只能躲在走廊转角处看着安德烈与舞伴说说笑笑，再也不想在迎面走来时只能平淡得互相点头，再也不想在欢快热闹的聚会中像两个陌生人般互不接触。

　　塔蒂雅娜微微侧头看向安德烈精致完美的希腊雕塑般的侧脸，心中爱慕与感伤之情交杂。安德烈，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不惜与世界为敌也要站到你身边。如果凯瑟琳从今以后怨我，我会伤心不已；但如果你和我就这样渐行渐远，我会再也感受不到心的跳动。

　　钢琴伴奏在凯文的指示下开始弹琴，白天鹅变奏。凯瑟琳的舞姿轻盈华丽，精巧美丽的脸上带着凄婉哀伤的表情，饶是塔蒂雅娜也被她触动心弦。白天鹅变奏之后，几乎不容凯瑟琳休息，琴声又迅速转换为黑天鹅变奏。塔蒂雅娜眼睁睁看着凯瑟琳几乎瞬间从凄美的白天鹅变身魅惑的黑天鹅，她的眼神富于侵略性和挑逗性，妖气十足，令人着魔。

　　塔蒂雅娜命令自己打起精神来，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你要做的是用比她更完美的表演击败这个似乎已经无懈可击的女人。凯瑟琳已经结束表演了，塔蒂雅娜颤抖着站起来走到排练厅中央，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安德烈曾经说过的那句话：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充实酝酿你的情感，变成奥杰塔，让一切从你的指尖心上自然流露出来。

　　白天鹅变奏和黑天鹅变奏接连舞毕，失去乐声伴奏的房间内安静得可怕。塔蒂雅娜慢慢走回原位，凯文和芭蕾大师们开始讨论。他们的争论持续好久也没什么成效，唯一的结论就是凯瑟琳更长于抒情，塔蒂雅娜更长于技术，但这些差别都在极细微之间。最后，所有人一起把目光转向安德烈，凯文问道：“安德烈，你的意见呢？。”

　　安德烈看看塔蒂雅娜和凯瑟琳，苦笑着指指自己：“一定要我决定吗？她们都是我朋友。”
　　凯文点头：“你才是那个要与她们搭档的人，你有权做最终决定。”
　　安德烈叹口气，看向凯瑟琳，两个多年好友用眼神交换着塔蒂雅娜看不懂的情感。然后，安德烈把目光移向塔蒂雅娜。

　　这是安德烈今天第一次直视她，也是很长时间以来他们第一次对视两秒钟以上。安德烈的目光清澈坦诚，塔蒂雅娜几乎无法承受这样纯真而美好的凝视，她的呼吸渐渐急促，眼眶渐渐泛红。
　　“塔蒂雅娜。”安德烈和塔蒂雅娜的目光胶着在一起，谁都没有移开“塔蒂雅娜·维奥诺娃，我选她。”
　　魔力结束了，安德烈猛地转头不再看她，塔蒂雅娜瘫坐到椅子上，几乎喜极而泣。

　　.

　　接下去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大家一致通过这一决定，塔蒂雅娜带着难以抑制的笑容收拾舞衣舞鞋，凯瑟琳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淡淡响起：“恭喜你。”
　　塔蒂雅娜愣了一下，等她醒悟过来抬头时凯瑟琳已经走到门口了。塔蒂雅娜急忙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追出去，走廊里凯瑟琳停下脚步回头等她，塔蒂雅娜几步跑过去：“你今天怎么走得这么快，我东西还没收拾好。”
　　凯瑟琳迷惑不解地笑：“我不是和你说过吗，今天是我堂妹的婚礼，我已经迟到了。”

　　塔蒂雅娜吐吐舌头：“我都忘了，还以为你因为刚才的事情怨我呢。那个，今天我确实拼了，我也看得出来一开始你顾及朋友情谊没有用出全力。如果你因为这个不高兴，我只能道歉…”
　　凯瑟琳佯装生气：“塔蒂雅娜，你太不够朋友了！我承认只能当B组主演让我很不是滋味，我也承认相当非常羡慕嫉妒你，但我像是夏洛特那种人吗？没什么好道歉的，你有你拼尽全力的理由，都是女人，我理解。”

　　塔蒂雅娜脸红，凯瑟琳善解人意地笑着：“别放在心上，就算白天鹅变奏的时候我下意识得不忍心全力以赴，黑天鹅变奏的时候我也切换到冷血迎战状态了。所以，你赢得光明正大，我输得心服口服。”
　　塔蒂雅娜笑着搂住凯瑟琳，顺势把脸埋到她脖颈间：“亲爱的，你真好。”

　　凯瑟琳笑得暧昧不清：“说起来，你该感谢的人不是我吧？安德烈才是那个抛弃了我和他多年情分选择你的人。”
　　掩也掩不住的强烈笑意让塔蒂雅娜的嘴唇弯成一个完美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