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舞台》水墨珊瑚

12、安德烈的秘密

　　从澳大利亚回来之后，美国芭蕾舞剧院又前往日本和加拿大继续访问演出，直到5月中旬才回到纽约开始他们一年一度的大都会歌剧院演出季。这个演出季开始没多久艾伦·卡特尔就被晋升为首席，下班后他在酒吧里订了一个包间，邀请几个好友前去庆祝。

　　玛丽娅对着话筒鬼哭狼嚎，五颜六色的灯光依次打到她身上把她弄得像鬼一样。大卫拉着艾伦的妹妹应和着歌声跳舞，或者说是在发羊癫疯，斯维特兰娜、艾伦与凯瑟琳大笑着在一旁观看。塔蒂雅娜独自缩在柔软的皮沙发里，恹恹地看着这群近乎狂欢的人，时而无奈得附和朋友们微笑一下。

　　德米特里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塔蒂雅娜惊恐地看到他嘴唇上还留有斯维特兰娜的口红印。懒洋洋地伸手帮他擦掉，塔蒂雅娜砸到他肩上：“困。”
　　德米特里揉揉自己被弄疼的肩膀：“现在还不到十一点呢，你和安德烈今天怎么这么不配合，艾伦会伤心的。”

　　塔蒂雅娜仿佛第一百万次看向安德烈，他一个人坐在长沙发另一端的角落里，用手撑着头，疲惫得仿佛撑不起他身上的衣服，从进房间起他就一直是这个姿势。塔蒂雅娜重新靠到德米特里身上，勉强笑道：“大概遇到什么事了吧。”
　　“那你呢？”德米特里碰碰塔蒂雅娜的手臂“你整整一年都像僵尸一样，安德烈是我好朋友，但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就要采取强硬措施了。比如把安德烈打一顿，比如告诉你爸爸真实情况…”

　　“嗷，不要！”塔蒂雅娜哀嚎道，一下子坐直了“别责怪安德烈，也别让我爸爸知道。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计谋得逞的德米特里露齿而笑：“做自己。我不干涉你对安德烈的感情，任何人都无权也无法干涉，但你应该知道，除了安德烈你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你不能因为他的拒绝就心灰意冷把生活弄得一团糟。”

　　“可是我没有自暴自弃啊！”塔蒂雅娜抗议道“我每天一爬起来就去排练室练习，我主演了《舞姬》和《海盗》，凯文还让我在这个圣诞季里与艾伦搭档主演《胡桃夹子》，你看我的生活多么丰富多彩！”
　　“你这不叫生活，叫工作。”德米特里指出“芭蕾之外呢？你今天一直在闷头喝酒，连一次都没下过舞池。”
　　“不行，我不敢。”塔蒂雅娜绝望地挥挥手“安德烈在这里呢，我不敢去跳舞。”

　　德米特里匪夷所思地听着这个理由，刚想反驳就被一阵喧闹打断，这才发觉所有人都在拉安德烈去唱首歌，他们两个谈得太入神竟然没注意到。德米特里给了塔蒂雅娜一个“算你走运”的眼神就走过去帮忙强迫安德烈了，奈不住他们软磨硬泡的安德烈委屈地走过去拿起话筒，塔蒂雅娜无端觉得他娇嗔噘嘴的样子像个孩子。
　　可是，这个无比可爱美好的孩子生硬地把她推开了。

　　是席琳·迪翁的《我心依旧》，那些年大街小巷都在放这首歌，可是安德烈唱响第一个字的刹那，整个房间都瞬间安静了。他的声音空灵而性感，细腻而磁性，像是温柔的叹息，像是心碎的挽歌，清澈柔软的声音直达每个人心底，让他们心神摇曳恍若迷醉。房间里所有人都用敬仰的目光凝视着他，看他背靠吧台随意站在那里，唱出惊为天人的天籁之音。

　　“Love was when l loved you, one true time l hold you, in my life we will always go on…”安德烈的声音让塔蒂雅娜眼眶酸涩，可是又有一种奇怪的慰藉。她和他一起排练过两个月，被他托举过被他拥抱过，塔蒂雅娜满足了。她只需要牢牢把握住那一刻，那是她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音乐的结束没有终止别人对安德烈的凝视，安德烈不自然地笑笑，低头走回座位。是灯光的缘故还是塔蒂雅娜的错觉，安德烈的眼睛里有过刹那的泪光闪烁。
　　包厢里渐渐又热闹起来，塔蒂雅娜只是神色黯然得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的手，心里思绪万千。终于，她忍不住隔着艾伦与玛丽娅再次看向安德烈，他安静地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睛，周身散发出一股清冷凛冽的气场，把他与外界的一切喧嚣隔离开来。塔蒂雅娜很少见过这样的安德烈，这样的寂寞，这样的孤独，这样的脆弱。
　　除了那个下午。

　　“你爱他。”温柔的女声淡淡说道，塔蒂雅娜这才发现凯瑟琳不知何时已走到自己身边。
　　塔蒂雅娜往旁边挪挪让凯瑟琳坐下，笑得无奈：“他告诉你的吧。”
　　“不，他什么都没说。安德烈永远不会说出这种事让女孩难堪，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塔蒂雅娜脸红，多亏包厢里灯光昏暗看不清楚：“你看出来了？原来我表现得这么明显…”
　　“我相信别人看不出来，除非他们有心观察。”凯瑟琳笑了“忘了你和安德烈初次见面时我就在身边吗，当时我就有这个感觉，带着这种疑问自然很容易看出来。”

　　塔蒂雅娜有些犹豫，她和凯瑟琳一直是相当不错的朋友，但还没好到能谈论最隐秘的隐私。沉吟一下，塔蒂雅娜换了个问法：“那个，你知道安德烈过去的情史吗？小道消息都说他至今单身，但是他从来没正面回应过这个问题，我也不太敢信。”
　　“哦，他确实从来没有过女朋友啊。”凯瑟琳随口说道“怎么了？”

　　塔蒂雅娜想起当初那个下午撞见的一切，他和奈丽分明不像是两个毫无关系的人，但凯瑟琳又没理由说谎。“嗯，就是…我听到过一些传闻，说他和某个名媛有些感情纠葛。”塔蒂雅娜艰难地解释道，努力在不泄露那天所见所闻的情况下说得更清楚些。

　　凯瑟琳审视般看了她很久，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八卦这些花边情史的小报有很多，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看到的，也不知道你口中的那个女人是谁。但是这么说吧，安德烈没爱过任何人，可是对他纠缠不清的名媛绝对不止一个。”
　　塔蒂雅娜很无力，本来只是想打探奈丽的消息，怎么一下子又冒出来这么多人：“我能不能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过一些，我也亲眼见过。但安德烈没有过女朋友，而且事实上，他有时候会莫名陷入极度的自卑、自责与恐惧中，就像是种周期发作的病。只有他最亲近的朋友了解。我们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什么事情引起的，又该怎么帮助他，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自己折磨自己。我想，他今天就是这样的状态。”

　　似乎有看不见的手把她的五脏六腑纠紧成一团，让她痛彻心扉：“我从来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回想起一年前安德烈说的话，回想起半年前的那个下午，塔蒂雅娜只觉满心满肺的冰凉。安德烈不为人知的经历究竟是什么，能让外表光鲜亮丽的他拥有如此黑暗脆弱的一面？他被人威胁过？他被俄罗斯黑^手党绑架过？
　　“你不知道的不止这些，”凯瑟琳低声说道“你去过安德烈的家吗？那绝不是一个芭蕾舞演员在他这个年纪能负担得起的。”

　　塔蒂雅娜立刻明白了凯瑟琳在说什么。
　　安德烈的家位于第五大道，是一套带八个卧室俯瞰中央公园的豪华复式公寓。室内的装潢精致典雅，高贵大气，一望而知出自顶级设计师之手。

　　塔蒂雅娜知道，芭蕾舞演员是一个贫富差距相当悬殊的职业，金字塔最底层数量众多的群舞和学徒们，还包括某些小舞团的独舞演员们，只能按月领取着微薄的工资，过着普通甚至是清贫的生活，担心着自己退役之后的生计。
　　而金字塔的最顶端，不到芭蕾从业人员百分之一的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芭蕾舞艺术家们，则由于巨额的出场费、客座费、赞助费甚至是拍广告参加商业活动的进项而积累了大量财富。最令人瞠目结舌的例子包括努里耶夫，他甚至买下了意大利波西塔诺海边不远处的一个小岛。

　　可是，即使成功如努里耶夫如安德烈，能在他们二十几岁时就购下这样一套价值数千万美元的房产吗？
　　“好吧，我收回我的话。”塔蒂雅娜头晕目眩“安德烈不是被黑^手党绑架过，他可能就是黑^手党成员。”

　　凯瑟琳苦笑着拍拍她的手：“别想太多，亲爱的。安德烈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但他身上有着太多秘密。”
　　半晌无言，塔蒂雅娜有些犹豫地问：“凯茜，谢谢你。可是为什么今天突然和我说这些？”

　　“因为…原本我犹豫很久要不要这么做，可是后来我看出你是真的很爱安德烈，那种认真纯粹的发自内心的爱。”凯瑟琳一字一句说得很慢，细嫩莹白的双手有些紧张地交叉握紧“我已经发现你是一个多么聪明倔强的傻姑娘了，大有一副不得到安德烈就誓不罢休的模样。所以我才会最终下定决心把一切都告诉你，这是他最阴暗和复杂的一面，也是他最脆弱的致命伤。我们都不知道他曾经经历过的究竟是什么，有可能最后曝光出的真相残酷到超出我们想象。如果你不能接受全部的安德烈的话，那就硬下心肠快点斩断对他的迷恋。找一个更真实的，更平淡的，更爱你的人，好好地过下去。”

　　“但如果，我依然爱他呢？”塔蒂雅娜的语气恬淡而平静“就像你看到并意识到的那样，我的感情从来不会变。过去不会，将来也不会，无论我听说或看到了什么。”
　　凯瑟琳美丽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心碎和哀伤，那是一种塔蒂雅娜看不懂也看不透的担忧，是一种也许需要耗费她一生时光来体悟的东西。
　　“如果你还是不改初心，我无话可说。”凯瑟琳闭上眼睛“既然执念至此，就请你抛开顾虑好好爱吧，给他最纯粹最不含杂质的爱和温暖。”

　　片刻沉默，艾伦、斯维特兰娜和德米特里玩弹子啤酒游戏的声音大呼小叫地填满了她们之间的空缺，凯瑟琳继续说道：“也许你会觉得安德烈从来不缺爱慕与崇拜，觉得他习惯了万众瞩目的追逐，但实际上，没有人真的爱过他。他有太多足以被别人爱上的地方，他的容貌，他的天赋，他的家世、名望和声誉。或许正因为如此，她们爱的都是他的这些附加值，而不是作为一个男人的他。”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创造一个奇迹，走进他的内心。”凯瑟琳微微一笑“我承认自己找不出实质性的证据，但是从你和安德烈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他看你的目光与他看其他女人的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