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舞台》水墨珊瑚

118、所谓忠犬

　　塔蒂雅娜从俄罗斯回来的那天是一个很阴沉的周日，安德烈带着奶油亲自去机场接她。看到那个拉着登机箱的美丽身影时，安德烈把抱着的小奶油放到地上：“看到妈妈了吗，跑过去对她说你爱她，想死她了。”

　　奶油抗拒又难为情地在他怀里扭动。她天生不爱表达感情，对安德烈以外的其他人都淡淡的，虽然心里同样关心。
　　安德烈笑着亲一下她圆嘟嘟的脸：“答应的话我就不告诉她你弄坏了新买的裙子。”

　　“你保证？”
　　“保证，这是属于我们的秘密。”
　　奶油兴奋得跳起来，在他脸上用力亲两口，扬着小手扭头就朝塔蒂雅娜跑去：“妈咪！妈咪妈咪妈咪！”

　　安德烈忍俊不禁。
　　塔蒂雅娜被奶油开天辟地头一遭的亲热吓懵了，一脸震惊地接住女儿：“宝贝儿你发烧了？被你那便宜弟弟传染傻了？这是怎么了。”
　　“奶油想你了嘛。奶油爱你。”奶油很尽职地表白，一边说一边不好意思地蹭蹭蹭，把脸埋进她发丝中。

　　塔蒂雅娜受宠若惊得都快哭了，在她脸上脖子上使劲亲亲亲：“妈咪也想你，妈咪最爱你了！”
　　奶油闭紧双眼任凭她亲，告诉自己忍耐，必须忍耐，一切都是为了扯破的漂亮裙子。
　　她们在原地耽搁了好一会儿时间，塔蒂雅娜终于从女儿主动亲热的狂喜中回过神来：“宝贝儿，你爸爸呢？”

　　安德烈清嗓子：“我可是听到了，有人说奶油是她最爱的。”
　　塔蒂雅娜转身，笑眯眯凑过去：“一时高兴说错话了嘛。最爱你，全世界全天下全宇宙最爱你，一百年都不变。”
　　她死皮赖脸地倾身等他亲，安德烈在她脸上掐一把：“才一百年啊，我有点受伤。”

　　奶油趁机从她怀里爬回安德烈怀里，伸展手脚发出满足的叹息。塔蒂雅娜忍笑拍拍她的小屁^股：“什么声音，有这么高兴吗。”
　　安德烈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走吧，芝士也想你了。”
　　“嗯，我们回家。”

　　.

　　回俄罗斯送行耽误了几天，原定的演出计划却不能为此推迟。所以塔蒂雅娜一回来就要面对恐怖的，尴尬的，全体人员都坐立难安的，与埃文一起的排练。
　　埃文这几天进步颇大，终于不再一碰塔蒂雅娜就颤抖，他的表现形式变成了脸红。本来挺白皙清秀一孩子脸红得像公鸡，脖子也跟着红，塔蒂雅娜简直担心他什么时候烧起来。

　　指导老师不耐烦地第无数次狠拍把杆，示意暂停：“索罗看到尼基娅不是这个反应。你是专业的，不要让我质疑他们为什么录用你！”
　　埃文咬嘴唇，小声对所有人鞠躬道歉。塔蒂雅娜在心里唉声叹气，同样的流程又开始了。

　　塔蒂雅娜心里其实有点奇怪，就算暗恋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啊，而且正常人不是该偷笑有机会揩油了吗。退一万步说，埃文好歹接受了这么多年专业训练，又是这一代的佼佼者，心理素质照理很强大才是。
　　她只好解释为，果然埃文有艺术家气质，而艺术家都不是正常人。

　　安德烈这几天一直没在场监督，因为他在场会让埃文的情况更糟。所以他进来时大家都有些吃惊，他与指导老师耳语几句后对钢琴伴奏说：“谢谢你，今天你先回家吧。”
　　钢琴伴奏如临大赦地收拾谱子飞速走人，老师叹口气，也开始收拾他的东西。埃文怯生生问：“这是？”

　　“安德烈负责你们今天的排练，我明天验收。不行的话加班到八点。”
　　塔蒂雅娜心里泪流满面，仿佛已经看到明天累成狗的苦逼人生。
　　房间里一片寂静，安德烈背对他们放伴奏带：“准备吧，从幻影大双开始。”

　　埃文战战兢兢，连塔蒂雅娜也被带得不在状态。他们都等着安德烈叫停，把他们大骂一顿，可是他迟迟不动。越是这样他们越不安，状态差得突破天际。
　　到最后塔蒂雅娜都跳不下去了，推开埃文板着脸伸过来的手：“重来好吗，这遍不算。”
　　安德烈按下暂停键，看着埃文：“我录取你的时候你不是这个样子，发生什么了。”

　　埃文脸涨得通红。
　　他不说话，安德烈也不说话，两个人面对面比耐心。
　　埃文终于败下阵来，低头嗫嚅：“第一次和她搭档，我紧张。”

　　“那你应该辞职，很明显你不适合这个工作。继续排练是浪费大家的时间，去我办公室讨论你的合同吧。”
　　“可是我爱芭蕾！我爱ABT。”
　　“这样的人到处都是，由不得你想不想，你的心理素质让你无法胜任。是我当初看走眼了。”

　　埃文的眼眶都被逼红了，双手暗暗握拳，手背上青筋暴起：“我可以的，你知道我可以！帮我换个搭档就行，我证明给你看。”
　　“为什么要换？塔蒂雅娜有什么不同。”
　　埃文又像被人掐住脖子一样不说话了，他脸上所有红潮正在迅速褪去，惨白得毫无人色。安德烈大步走过来，拽着他站到塔蒂雅娜对面：“看着她的眼睛，现在你就是索罗，她是你深爱的人。”

　　埃文看着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他放在心里多年的女神，忽然哭了：“我做不到！求你了，我不能和她跳舞，我配不上她。”
　　“为什么配不上呢，大家都一样。”安德烈柔声诱导。

　　“不一样，塔蒂雅娜不一样。她是我的梦想，是仙女…她太好了。我做不到。”埃文低头流眼泪，不敢看任何人。
　　塔蒂雅娜第一次听人这么形容自己，坦白说她有点，想笑。

　　她努力抑制笑出声的冲动，反复提醒自己这孩子多可怜：“我不是仙女，没有人是。你只是还不够了解我，没发现我的臭毛病。”
　　“嗯，毛病一大堆。不会做饭，丢三落四，比孔雀还臭美，被自己亲女儿嫌弃。”安德烈泰然补刀。

　　塔蒂雅娜偷偷发射死亡威胁，那边埃文红着脸怒目而视：“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如果我和她…”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煞白，再开口时声音又飘又脆：“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我从来不想介入你们的关系…算了，对不起。我这就辞职。”

　　埃文已经不抖了，连表情都没有，整个心如死灰的绝望。
　　他终于还是把一切都搞砸了。梦寐以求的舞团，和睦的工作氛围，他欣喜若狂获得的主演机会，眨眼间全被他亲手葬送。他绝望地想起小时候妈妈恨铁不成钢地骂他，‘就凭你这没出息样，一辈子也不会成才！’。

　　谁让他天生脆弱，胆怯，心里藏不住事。谁让他贪恋总监的妻子，还好死不死地吵了一架都说出去了。这么狗血的八点档剧情，没人会相信他只有“纯洁的仰慕”。
　　可是千真万确，安德烈是他自幼的偶像，塔蒂雅娜是他远远看一眼就能开心的女神。他从来不想取而代之，连想都没想过。

　　塔蒂雅娜叹气，摸他的头：“放心，我们都明白。”
　　埃文比她高很多，她要踮脚才能勉强摸到，这个场景便产生了几许怪异。而埃文突然抓住她的手，像小孩子抓住救命稻草：“你们明白？”
　　“嗯，比你自己还明白。你其实不爱我，别给自己太大心理压力。”

　　已经到这一步了，塔蒂雅娜干脆一咬牙什么都说出来。
　　埃文茫然了，想说他明明爱她。可是已经冷静一点了，又当着安德烈的面，这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你只是还不懂爱，把偶像崇拜错当成爱了。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反应，不是远远仰望，是想把她撕碎占^有又舍不得。”

　　埃文呆呆地不说话，像根竹竿一样又高又瘦地杵在那怀疑人生。塔蒂雅娜和安德烈对视一眼，没见过这么单纯的小孩…他长到这么大简直是奇迹。
　　不过，今天闹了一场把心结解开，第一次觉得埃文挺可爱的。

　　“好啦，别发呆了。”安德烈使出他杀手锏的笑容“今天不练了，一起吃顿饭吧。晚上还要看他们演出。”
　　杀手锏勾魂摄魄百试不爽，埃文浑浑噩噩就跟他走了。饭吃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今今今天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当面表白，和安德烈算是吵了一架，竟然得到两人好声好气的安慰，还被告知他其实不爱塔蒂雅娜？

　　想到这里，他没头没脑地立刻问：“如果不爱塔蒂雅娜的话，我爱谁呢？”
　　安德烈本来问他对舞姬的理解，结果得到这个答复，叉子滑了一下：“嗯，埃文…你以后换了舞团的话，和领导吃饭不要直接问这种问题。”
　　“我不换，除非你不在ABT了。我一辈子跟你走。”

　　他一脸热血沸腾的忠诚，塔蒂雅娜差点被酒呛住，安德烈也表情丰富。可是埃文还睁着求知若渴的大眼睛等待答案，只好慢慢组织语言：“你还没遇到爱的人，才会纠结这个问题，才会反复洗脑自己爱塔蒂雅娜。都是因为你给自己太大压力了。不要想太多，遇到那个人的时候自然就明白了。”
　　他有一种给孩子做成^人讲座的错觉，再次在心里把埃文父母鞭挞了一百遍。对孩子漠不关心成了什么样，好端端的苗子教育成这样。

　　埃文茫然点头，依然不明白。却忽然对塔蒂雅娜灿烂一笑，笑出一口白牙：“真好，我终于放心了。我说为什么我的症状和相思病不太一样，不想单独和你在一起，只想时刻看着你和安德烈。”
　　塔蒂雅娜真的被鱼排呛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