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后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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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厨房呆了一会儿，感觉差不多镇定了才离开。安德烈在桌子那头，隔着鲜花和烛光递来一个担心的眼神。塔蒂雅娜轻微摇头，温柔得体地笑着，回归女主人的身份。
她端庄地浅坐在椅子上，微笑，倾听，注意不让任何人被冷落。安德烈负责把控交谈动向，她只要时不时插几句玩笑话，恰到好处地表现她的幽默与亲和。
那天晚上结束后，安德烈亲自把宾客一个个送进楼下等着他们的车里。与此同时侍者已经熟门熟路地开始清洁，撤走地毯，把家具恢复原位。塔蒂雅娜坐在吧台后面看他们忙，心神不宁地捧着柠檬水。她从中午就开始为这顿饭紧张，此刻却一点都不累。
安德烈回来，塔蒂雅娜对他挤出一个苍白的笑脸。正想开口，安德烈已经绕到她身边用力搂住：“我都知道了。”
塔蒂雅娜默默靠到他身上，安德烈轻叹：“德米特里也告诉我了。亲爱的，我很难过。”
塔蒂雅娜落了几滴眼泪在他的高级定制成衣上。安德烈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你想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吗？”
塔蒂雅娜点头。她勉强对他笑笑，推开他站起来：“先把今天忙完吧。”
她疲倦地走到筹备师身边接过清单一项项核对，安德烈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她好像已经变成了衣服架子。忽然看见简抱着谢尔盖在楼梯口对他招手，赶紧跑过去：“怎么了？”
“奶油睡不着，闹着下来找你们，还把芝士吵醒了。我劝不住她，你过去看看吧？”
安德烈点头，匆忙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脱外套。他用最快速度冲了把脸，还往自己身上喷了好几下衣物清洁剂。奶油正在床上困倦地揉眼睛，见到他就软绵绵地问：“爸爸我今天能和你睡吗。”
安德烈在床边跪下来，亲亲她柔嫩的小脸：“当然可以。我的小奶油怎么了，为什么睡不着？”
“大恐龙追着奶油跑。奶油摔了好多跤，痛痛。”奶油小声说，伸出胖乎乎的手搂住他脖颈。她小小的身体似乎在颤抖，安德烈把女儿整个抱进怀里：“不痛不痛，没事了。宝贝不怕，爸爸在这呢，恐龙不敢咬你。”
他把奶油抱回主卧，耐心地哄着她，直到奶油的眼皮渐渐沉重。塔蒂雅娜推开门时吓一跳：“奶油怎么在这？”
安德烈示意她小声点，奶油刚睡着，推着塔蒂雅娜走进套间里的卫生间：“奶油做恶梦了，我让她今天和我们睡。不说这个了，你还好吗？”
塔蒂雅娜坐在洗脸台上，在他关怀的目光中一点点松懈下来，眼眶发酸：“我想回去，但我知道恐怕来不及了。”
德米特里说，斯维特兰娜的父母突遇车祸。她爸爸受伤昏迷，副驾驶上的她妈妈伤得更重，随时可能不治身亡。他短信中的文字七零八落，斯维塔和薇拉已经坐最近一班飞机去圣彼得堡了，他和艾伦在收拾东西准备明天走。
“和爸爸那时候好像。”塔蒂雅娜无力地说，眼泪簌簌落下来“真像，太突然了，一点缓冲也不留给我们。我以为我已经把所有至亲都送走，眼泪都流干了。但斯维塔的妈妈…安德烈，我好难过啊。”
她第一次穿高跟鞋，第一次为舞会打扮自己，都是斯维塔妈妈的手笔。她年幼丧母，德米特里父母经常不在俄罗斯，那时他们三个最喜欢去斯维塔家玩。那栋房子里有可爱的妹妹，慈爱的父母，热腾腾的饭菜和永远热闹圆满的气氛。
是她心里对温馨最初的定义。
“我想回去看看，哪怕送她下葬。”她又说了一遍“可以吗？”
“当然。只是我没办法陪你回去了。”
这么多首席突然请假，他必须留在ABT协调。塔蒂雅娜含着泪水对他笑，握住他的手：“我明白。谢谢你。”
身^下的大理石洗脸台冰凉刺骨，但塔蒂雅娜已经麻木了。她靠在安德烈胸口，渐渐用力搂紧：“幸好你还在。”
安德烈笑得温暖，亲吻她的头发：“我永远在啊，放心。”
她最怕的莫过于有一天意外降临在安德烈身上，爱得越深就越怕。但这话太不吉利了，她没说出口，他也没说破。
她不敢想那个万一，更不能想。那会把她赖以生存的基石都顷刻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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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没能见到斯维特兰娜妈妈的最后一面。她在剧痛中神志不清地走完了最后一程，医生说她一直念叨着女儿们的名字，但她们再也听不到了。
塔蒂雅娜到圣彼得堡的时候，斯维塔爸爸已经手术成功，正式脱离生命危险。他骤然消瘦了好多，妻子葬礼那天他还不能起身，只能躺在床上默默看着天空。
塔蒂雅娜穿着黑衣黑裙黑鞋黑手套，手捧一束黑色玫瑰。放眼望去乌压压地满目漆黑，只有神父一身白袍站在棺前念诵经文。薇拉哭得站不住，德米特里也在不停流泪。但斯维塔一脸空洞的平静，黑色面纱罩住了她明艳的眼眸，僵硬如人偶。
丈夫不能出席，女儿女婿只好打起精神站在门口接受大家的慰问。艾伦一句俄语都不会，他也不去应那个虚名了，和塔蒂雅娜一起操持午饭。当然，他能做的只有跟在塔蒂雅娜屁股后面转，对工作人员茫然笑着。
终于逮到一个空闲，塔蒂雅娜赶紧坐下来歇一会儿。刚才她只顾忙碌，现在稍一放松悲伤便又翻涌上来。薇拉正和一个白发老人说话，塔蒂雅娜还记得她是同街区里一个独居寡妇。薇拉趴在她肩上哭得肝肠脆断，艾伦看得心疼又焦虑，忍不住来回打转。
“别转了，我头疼。”塔蒂雅娜无奈。
“我心疼！怎么办啊，薇拉都快哭脱水了。她还怀着孕呢。”
塔蒂雅娜心里一痛，想起自己爸爸去世时的样子，叹口气：“没办法，慢慢会好的。”
想起爸爸去世她就很想安德烈，想起当时全靠他撑着熬过那段日子。她现在很想给他打电话，渴望听到他清雅的声音，把悲伤一股脑都倾诉给他。他总有办法安慰，哪怕隔着电话也会极尽温柔地哄她，然后她就会好受很多。
她发现自己对他依赖到几近自私的程度，好像一直如此，从刚交往起便是如此。
艾伦见她不理自己，很是不满地晃晃她。塔蒂雅娜抬头：“怎么了？”
“那边，好像有人在叫你。”
是方才那位和薇拉说话的老太太，她正拄着拐杖一边缓慢走来一边喊她名字，塔蒂雅娜急忙过去扶住她。
“你回来啦。”她眯起眼睛笑着。她比塔蒂雅娜记忆中苍老很多，原本她是他们那一片小孩子心中最可怕的人，随随便便就能把马路上踢球的熊孩子骂得哭到怀疑人生。现在她的步伐迟缓了，面容和缓了，但眼中时不时闪过严厉而精明的神色，昭示她骨子里的强硬丝毫不变。
“嗯。斯维塔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我很难过。”
“咱们出去说话吧。薇拉太笨，斯维塔两口子倒是聪明，可惜现在悲伤傻了。难得你回来，我这把老骨头想和你好好聊聊。”
她说话缓慢却清晰，塔蒂雅娜几乎被她一如既往的毒蛇逗笑，扶着她慢慢走到殡仪馆外。她双手撑着拐杖，仿佛叶可捷琳娜二世气势堂皇地手握权杖，不愧她女皇的别名。
“上个月我还和斯维塔妈妈说，你是这群女孩儿里最聪明的，从小我就最看好你。”女皇冲殡仪馆点点头，然后严厉地盯着她“可是有段时间我对你很失望。”
塔蒂雅娜明白她是指所谓出轨那件事，有些尴尬：“是我不好。”
“放^屁！我才不管你乱七八糟的情史，你给你丈夫戴一百顶绿帽子我也不在乎。但你竟然为此哭哭啼啼，什么时候出镜都愁眉苦脸，丢人丢到家了。不管你真出轨还是被陷害，挺起脊背堂堂正正的行吗。事情办出来就别后悔，等事发了畏手畏脚地白让人看笑话。”
塔蒂雅娜哭笑不得，想解释又闭嘴，还是乖乖听女皇训话吧。
没想到女皇话锋一转，竟然有些温柔：“斯维塔妈妈这件意外，你也很难过吧。”
塔蒂雅娜瞬间哽咽：“我从记事起就没妈妈，她是我的半个妈妈。”
“难过吧，使劲哭。然后你也该坚强起来了，等你到我这个年纪，送走的人越来越多，就会明白先走是他们的福气。应该替她高兴，她终于上天堂了，不用再为任何人伤心。”
塔蒂雅娜想说，她不用再为任何人伤心，但也无法再替任何人高兴。可她依然没说话，低头擦眼泪，像小时候一样文雅又听话。
“我知道你在心里反驳我。”老太太听起来倒怡然自得“我像你一样大的时候，要是有人敢在葬礼上这么对我说话我上去就一耳光。你和我一样倔，但比我圆滑多了。”
这话不好听，但女皇苍老干枯的脸上有喜滋滋的笑容，塔蒂雅娜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几次这种笑出现在她的脸上。心里有些迷惑，只好俯身拥抱她：“很高兴你拿我和你比。你累吗，这里风大，我们回去说。”
“我不累，你让我把话说完。”老太太挥开她伸过来的手“我知道你们这些年的事，斯维塔妈妈经常和我唠叨。我有段时间挺替你可惜的，我知道你可以成为很强大的人，比现在强大得多。可惜你丈夫把你保护得太好了。”
她从来没和塔蒂雅娜说过这么多话。塔蒂雅娜听得更加一头雾水，只是想着她才不想像她那样孑然一人。女皇看到她的样子，露出今天最温柔的眼神：“要是真能一辈子不懂也算你的福气了。”
只怕不能。
这句话塔蒂雅娜听懂了，然后瞬间愤怒。她怎么敢，怎么敢戳破她心底最深的恐惧，如此明目张胆地咒安德烈？
老太太笑笑，裹一下风衣：“我们回去吧，有点冷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7章 后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