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黛》及时雨

38、八岁偷照镜，巧手缠缨络

　　“快起开，好烫手。”弘禾端着热气腾腾的碗，从厨房快步走出来。
　　“今儿煮的扁食，够吃好几天的。”知之坐在桌前。
　　烟晓笑：“走了一个厨子，咱们还是吃不完。”
　　全兴打开大门，紫春忙道：“这是做什么？外头风进来要冷死，快关上。”
　　“对面菜馆的小二要点炮仗，咱们还不一同乐乐？”
　　庄吉最先走到门口，见对面家的小二已经摆好了，对堂中姐妹道：“你们快来看呐。”
　　大家说说笑笑着过去，烟晓惭愧，悄声对半雨：“今年连这些都没有买，是不是……”
　　“有什么的？我们没买却也得了这眼福，你还不高兴？”说着，拉上她一起去看。
　　全妈妈不在的第一个除夕之夜，姑娘们过得尽兴。本来人就不多，又喝了足足两大坛酒，一个个临夜深前都上楼睡去了。烟晓满心等着节后珍姨送那帮丫头过来，关雎院也赶紧恢复以前的热闹。
　　正月里客人往来，竟来了位稀客。
　　全老爷的侄子玉衡提了东西过来拜年，全寺叫紫春上楼请烟晓。
　　“呦，你怎么来了？快坐快坐。”
　　全寺挪了凳子请他坐下，一并把拿的东西收了。
　　烟晓客气着：“好久不见，我竟忘了咱俩谁大些。”
　　玉衡道：“烟晓姐姐大些。”
　　“你今年几岁？”
　　“我属龙的。”
　　“原是比我小两岁。”烟晓笑，“难得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无事也该来给姐姐拜年的，今儿得空就来了。”
　　“真是会说话。”烟晓吩咐紫春，“怎么还不上茶？”
　　玉衡忙道：“不必麻烦了，我就是来这儿看看。年前伯母去世，我今儿来瞧瞧姐姐这里还有什么要帮忙的。”
　　“谢谢你的心思，这里现下没什么缺的，都挺好。”烟晓见他起来，也准备起身相送。
　　“还有件事。过了年，我就到隔壁茶庄柜上当伙计了，有事的话姐姐随叫随到。”
　　烟晓问：“怎么，你要过去？他们那里现在是谁？”
　　“哦，现在是姨娘本家的一个亲戚在管，好像是她表哥。”玉衡往门口去，“我父亲想让我学点生意生的事，所以和他们说了叫我过来。”
　　“好，那往后我们也是邻居了，更有的往来呢。”
　　“这个自然。”玉衡停下，“姐姐留步，我先告辞了。”
　　烟晓笑送。
　　如今半雨居在正屋，少不得费更多心思迎来送往，辛苦归辛苦，却比从前添了数倍的小钱，可她自觉留太多也是无用，攒够数便都给了烟晓为姑娘们置办首饰。
　　烟晓平日里知道半雨是个自尊好胜的人，却不想她得了利还能这般慷慨，很是对她刮目相看。又私下里想，半雨不求财，也不求人，看上她的现下遍处是非富即贵，不过仍没人打动了她，究竟是为何？难不成她和自己一样，看破世事虚度余生？不得而知……
　　方出正月的头一个好日子是二月二，珍姨领着五个出艺的女子由全寺、全兴赶车来到关雎院。烟晓早起便打理好了准备迎接，一刻未误地就来了。
　　弘禾从楼上下来，因昨日才搬进原来梦笑的屋子，刚刚收拾齐整。
　　“珍姨，我盼您半天了怎的才来？”烟晓笑，“快坐。”
　　紫春倒茶。
　　珍姨凑到她耳边：“才主事不久，嘴越发甜了。”烟晓笑。
　　跟着进来的五个姑娘，四处环顾大堂，脸上微笑却不言语。
　　“我瞧瞧，哎呀，都是个顶个的美人儿。”烟晓拉了其中一个的手，“养得这么好，多亏的珍姨，在府上受累了。”
　　“我哪里比你累？”珍姨坐着喝茶。
　　姑娘们立在屏风前，听烟晓发话。
　　“你们先随巧卉去楼上住下，左右共五间屋子，正好凑齐了人。”烟晓转脸对巧卉，“去吧。”
　　“是。”
　　姑娘上楼去了，烟晓又吩咐全兴待会儿去各屋给她们量了尺寸，好给每人做两身衣裳。
　　见了人，大家也都各做各的去了，珍姨和烟晓在堂中闲话。
　　傍晚，全寺送珍姨回来去回烟晓，屋门开时见知之在里头。
　　“你去做她们今儿新来的几个人的花牌，做好了先不挂，送到我这儿来。”
　　“好。”
　　全寺应了，烟晓掩门。
　　知之安静地坐着，头也未抬。
　　“看你真不像个说风就是雨的人，怎的说走就要走？”烟晓过来。
　　“本打算全妈妈去了就要走的，谁知丸殊姐姐先走了，我担心你这里空落落的，又怕你生气，所以没说。”
　　“唉，你这一走可没得回头。”
　　知之含泪在眶：“‘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十四藏六亲，悬知犹未嫁。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我十五岁到关雎院，如今几年过去了，全妈妈也走了……”
　　烟晓不忍看她，房中静的寂谧。
　　“我哪儿也不去，就到扬州郊外的长台观，当女冠入坤道。”
　　“既然你意已决，我怎好阻拦？”烟晓长吐口气，“你入道观的事我不懂，不过也好，能有个安慰居所我也放心些。”
　　知之听了这话，破涕为笑，倒在烟晓怀中。
　　“你走后我定要设个规矩，她们几个新来的若要走，必要三五年之后再来找我商议，若都像你们这样今儿她走了，明儿她去了的，关雎院的生意可还要不要做？”
　　“好了好了，我先谢过你。”知之撒娇。
　　初春时节，嫩芽萌生，就连后门亭廊处飘来的新鲜气息也格外令人舒心。知之梳了头，把自己从前最喜爱的一支流苏穗发夹放在抽屉里，不舍与它道别，出门时只携行了一只包裹。
　　半雨和烟晓同新人在桥上说话，知之本要从后边走，见此便一人从正门轻轻迈了出去。再抬头看看关雎院的牌匾，不知这扬州最繁华处的一块宝地能支持到何年何月。
　　“知之，等一等，你等等！”烟晓看知之已出了门，忙叫住她。
　　知之停着，烟晓出来：“你就这么走了？”
　　“见你们在桥上，我就出来了。”
　　“你不是去长台观吗？我让人送你。”还未等知之婉拒，烟晓转身回去了，叫全兴去马厩拉辆车来。
　　马厩就在隔壁茶庄后院，是从前全老爷贩茶用的，如今只留了两匹给关雎院，因关雎院里没地方，所以马厩仍然伙着用。
　　知之稍待了一会儿，全兴拉着马车过来了。
　　“烟晓姐姐，我走了。”知之被扶上车，伸手摘下脖子里带的一串缨络给烟晓，“我什么也不带走了，这个缨络是我自己做的，留给姐姐个念想吧。”
　　烟晓接过：“好生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