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黛》及时雨

37、只因世纷纷，人于此末末

　　“姑娘，开饭了。”紫春跑上桥，未近就喊。
　　半雨这才起身回去，见是紫春，又联想起上回她和全兴的事，不免有些不快。“这丫头和全兴纠缠着，全寺倒来追求自己。”半雨心想，“说他是个胆大的，送信时那般畏首畏尾，说他是个胆小的，却看上了个自己够不着的。虽知全兴不比全寺会办事，但他二人怎么说也是个听人摆布的微贱之躯。”
　　烟晓同巧卉端了饭菜送去全妈妈屋里，姑娘们也都盛了自己的回房间去了。半雨走到厨房，瞧见全寺在里头，便大大方方过去，把袖子的信拿出来给了他，什么话也没说。
　　等她走了，全兴看看全寺：“怎么？退回来了？”
　　全寺闷闷的，样子有些灰心，把那信扔进了火炉。
　　几日里，半雨总不愿出屋子，全寺也老实着，二人见面尴尬，所以都想避让不见为好。外人谁也看不出有事，只有全兴知道些许原由，不过他是个没心没肺的，早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周郎中送来的药，大多是烟晓亲自煎好喂全妈妈服下的，劳累了这么常时日，瘦了不少。
　　丸殊见她这么辛苦，便和她商量：“咱们本来的三个丫头，桃蕊白白去了，如今你一头要照顾全妈妈，一头还盯着晚上的生意，实在熬人，不如再找个丫头过来。”
　　烟晓不肯：“算了吧，现下关雎院每笔开销都是能省则省，以图节俭，何况再添一个人呢？”
　　“那你自己要多保重才是。”
　　“全妈妈气色比昨日里看着好些，早起还和我说，昨夜梦见全老爷了，在茶庄里和徒弟们说话。”
　　丸殊想着这样一个英气人如今病成这样，真是可怜得很。
　　全妈妈咳嗽愈加厉害，每每咳出血丝来，烟晓不敢告诉她，都悄悄拿去洗了。
　　“烟晓，我把所有的银子、账目、地契、钥匙，都交给你了，你要管好！”全妈妈说话慢极，“你去把她们都叫来，我得亲自说。”
　　烟晓答应着，把姑娘、丫头和全寺、全兴一起叫来屋里，房中一下子进了这么多人，满满当当的。
　　全妈妈倚靠在床头，烟晓坐在边上，姑娘们围在前头，其余人在后头。
　　“我不行了，你们也知道的。”全妈妈一句三咳，“气力不足，我拣要紧的说说。关雎院到今天，是我所有的心血，你们在这里一天就要一天为它撑着。”
　　烟晓低着头，眼泪落在被面上，由几滴扩成一片。
　　“今天叫你们来，是要交代件大事，我也没有遗嘱，说了就按这个罢。”全妈妈喘着粗气，“我把所有的银子、地契、钥匙，全都给烟晓了，从今儿起，你们的主子就是她。我一生无儿无女，只当烟晓就是我的干女儿，谁也不能和她过不去。”
　　听得全妈妈这么说，烟晓趴在她身上，呜呜哭起来，姑娘们有的也掉下泪。
　　“从前我太厉害，你们都怕我，如今烟晓管着，你们也该高兴了。”全妈妈说着，嘴角微微上扬，“没有别的，我盼着关雎院好，盼着你们好！”
　　“好了，都别哭了，这样子像什么话。”丸殊含着眼泪，对姑娘们道。
　　全妈妈抚烟晓：“行了，你扶我躺下，大家都回去罢。”
　　简短几句嘱托，耗尽了全妈妈的气力。各自散了之后，门口来人找丸殊。
　　是上回陪李元珂来的那位友人，讲元珂不便出门，所以叫他来了。丸殊请他转告，说自己会去找他，要他耐心等着。友人留下地址便告辞了。
　　腊月里雪迟迟不下，清晨起来窗户窗台笼罩着重重一层霜。全兴把后门上了锁，桥上已经凌滑，不能走人。姑娘们有的还在懒睡，起来的也未出屋，在自己房中暖和着。
　　烟晓到半雨这里来，见她在扫床。
　　“昨天夜里几时睡的？”
　　“不提也罢，碰上个能折腾的，一直到半夜。”半雨说着，烟晓笑了。
　　“我可有件好事要与你说说。”烟晓搓着手。
　　半雨把手炉给她：“能有什么好事？”
　　“真是件好事，你先别忙了。”烟晓夺过她手里的朱漆扫把，“我让紫春、巧卉午后去收拾那两间空着的正屋，弄好了请你住进去。”
　　半雨意外：“当真？为何想起来要收拾了？”
　　“就知道你会高兴的。”烟晓微笑，“全妈妈叫收拾出来，不管给谁住总要有个人气，空了这么久，也早该收拾收拾了。”
　　“你给我住，旁人会说什么吗？”
　　“凭谁说去，不用在意。”
　　半雨心里很是感念：“我先道谢了。”
　　巧卉给各屋送热水来，烟晓顺便嘱咐她：“在全妈妈屋里多留一壶，我即刻过去。”
　　巧卉点头去做了。
　　没多会儿，听得外头“啊——”地一声尖叫，烟晓和半雨从屋里出来看。
　　巧卉愣愣地立在全妈妈屋门口，大哭道：“来人啊……不好了，全妈妈殁了！”
　　顿时，关雎院上下哭成一片。

　　烟晓呆坐在大堂里，丫头捧了绒布做的白菊，来来回回挂在堂厅和楼上各处，姑娘们在楼上换装，全兴同隔壁茶庄的伙计料理完全妈妈的遗体，抬到后门处搁下，全寺回府去了，给府上还有亲的人报丧。整个街道听闻全妈妈辞世的消息，许多人过来凑在门外看。
　　珍姨听说了，叫人赶车先到关雎院来，一见到停放的棺材便不顾一切地扑去，痛啕不止，烟晓在旁搀扶着，声泪俱下。
　　“烟晓姑娘，不好了，香安头晕得厉害，站不住了。”紫春慌忙从楼上下来。
　　见楼上正屋前的空地上，香安身着缟素坐在那里，知之正扶她起来。“让她回她的屋里歇着，不必在外头了。”烟晓对紫春道。
　　全寺报丧回来，把丧礼各步对烟晓交代了一遍，又随她去领钱。
　　隔壁茶庄的几位亲戚抬过一张桌子来，因烟晓去别处忙了，便问在堂厅的弘禾摆放在哪里。
　　“搁在戏台下头吧，挪到中央。”弘禾说着，大家搬动。
　　“这是停灵用的桌子，让管事的去买些供品摆上，一会儿我们再来搭白篷。”说话的人是全老爷的侄子。
　　“好。”弘禾说完，着丫头拿香去了。
　　丧葬之礼整整七天，银子如流水般花下去，好在关雎院上下无人不听烟晓的安排，总算把这件事风光办妥。只不过有一个人在出殡当日偷偷溜走，从此不见了……
　　珍姨在关雎院住了这些天，要走时，烟晓去送她。
　　“丸殊走了，三间正屋全空了，你着人快搬进去，别忌讳着才好。”
　　烟晓推脱道：“还是过了年吧。”
　　珍姨握着她的手：“傻孩子，现下就能搬了，还等什么？咱们是做生意的地方，如今摆设全撤了你还不抓紧。”
　　“好吧，我……”
　　“幸而她年头里去了，不然你们更麻烦。”珍姨轻声在她耳边道。
　　烟晓咬着嘴唇，还在为全妈妈的后事思虑。
　　“就送我到这儿吧，你忙你的。”
　　“珍姨回到府上多保重，别为几个丫头累着了自己。”烟晓和她道别。
　　关雎院修整了两日，下人也累坏了，烟晓准他们歇息着，自己同半雨分别搬进了原来丸殊、如息的房中。
　　新年就在眼下，顾不得别的，关雎院里外里要先布置了再说。烟晓叫齐了人，说完年节的安排，又说了从今以后的打算：开春了纳新人；原先全妈妈的打手和看守还在府上未动；剩下梦笑空出的那间房要看新人来前，谁的客人最旺便腾了归谁。
　　全寺领了往年一半不到的银子同全兴去置办年货，全妈妈这一走，关雎院虽没有亏空，却也紧张得厉害，不得不节省着过个瘦年。
　　巧卉在厨房洗菜篮子，不小心被竹尖划伤了手指，烟晓见流血了，忙舀了水帮她冲洗。
　　“不要紧的。”
　　烟晓道：“看你手都红了，先去歇会儿吧。”
　　二人从厨房出来，碰见半雨，未说话便笑了。
　　烟晓问她为何发笑，半雨道：“我都看见了，好一个心慈手软的大姑娘。如今成了主事的，却没继承半点全妈妈的作风。”
　　巧卉也笑了：“柴姑娘说得是，烟晓姑娘亲和极了。”
　　烟晓无奈：“你们和我久了，觉得我就是这样一个人。等过完年，再来一波新人，我就是做样子也要做了，不能任你们胡闹的。”
　　“若是要做样子，只怕要先从这‘姑娘’二字改起，整日里被叫着‘武姑娘’、‘烟晓姑娘’的，总是太年轻，听上去便没了威风。”半雨笑说。
　　烟晓心里也想过这事：“那就听你的，你说要怎么改？”
　　半雨想了想：“不如就叫‘武妈妈’可好？”
　　烟晓听了气得不行，围着桌子追已躲了的半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