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黛》及时雨

36、不堪入膏肓，谁能免着魔

　　“全兴带着银子赶到时，被他们的人拦下搜了个遍，一分钱也没剩下。”全寺道，“我们几个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
　　全妈妈急忙道：“那人呢？就你们回来了？”
　　“宋延还没等全兴回来就把从杭州买来的五个姑娘带走了，在他房里喝酒玩乐，我们几人如何敢拦着？”全寺解释着，“才说了几句话，就被他们的人关了起来。”
　　“这……”全妈妈气得说不出话，脑袋发晕向后倒去。全寺、弘禾赶忙扶住，烟晓从楼梯处快步走来，搀她坐下。
　　“怎的这样无赖？”烟晓听了方才全寺的话。
　　全妈妈唉叹：“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弘禾愣在边上：“难道一点法子也没有了？”
　　“事已至此，家丑不可外扬。”全妈妈站起来，“你们都散了吧。”
　　经此一事，全妈妈再度病下了，关雎院里外全由烟晓打理。因这趟去杭州赔了不少银钱不说，买来的丫头都是黄花闺女，虽然出自破落人家，终究也都花费不菲，一下子折损颇多。
　　刚刚送走了郎中，烟晓又叫全寺、全兴来，在本地挑选几个姿色上可的姑娘，送回府里请珍姨调教。
　　不知不觉已到了立冬，关雎院进来门前冷落，不似以往热闹，姑娘们也都懒懒地不愿出屋子，唯烟晓伺候全妈妈勤俭。今儿稍稍得空，便到丸殊这里来坐。
　　“你叫我来什么事？”
　　丸殊正在叠衣裳，见烟晓来了：“你随便着，我叠完这件和你说。”
　　烟晓拿起她桌上的书翻看。
　　“全妈妈最近可好些了？”
　　“唉。”烟晓合上书，“吃了那么久的药，仍未见好。”
　　“病来如山倒，只是眼前难为了你。”
　　“我还好。”
　　丸殊过来坐下看了看她，又低下头。
　　“你有心事？快别瞒我了。”
　　丸殊仍旧低着头：“我说了，你可别恼。”
　　烟晓答应。
　　丸殊抬起头，轻声问道：“我要你句实话，全妈妈她……”
　　“嘘……”烟晓捂住她嘴巴，二人往里坐，“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
　　丸殊不语。
　　“郎中说，至多还有半个月。”烟晓说着，眼里噙泪，“命由天定，谁知道究竟能挨到哪日，只怕这个年难过了。”
　　见她不说话，烟晓拉过她的手：“我知道你想走，只是眼下实在走不得。若你等不及，我再想法子蒙住这些人。”
　　丸殊知烟晓素日里是个好说话的人，却还是十分感动：“不用为我操心。今儿找你问问，心里也有数了。”
　　“你当真要走？”
　　“我若今天走了，你能瞒过全妈妈，可怎么瞒住这么多人？说句不中听的话，即便全妈妈归了天，我即刻要走，在你这里恐也不是易事。谁都知道你是接替她的人，她若没了，关雎院一大摊子事情千头万绪，要管断然没那么简单。我今儿任性一走，她明儿又一个要走，你怎么办？”
　　烟晓听着，深深感到丸殊是个理解自己的。
　　“我已经想好，等全妈妈不在了，我自己偷偷跑出去，趁着办丧事一走了之。”丸殊说着，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来，“这个给你，我若走了，你支撑这么大的关雎院总比我难的。”
　　烟晓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摞厚厚的银票，大概一眼看去足有百余张。
　　“这是做什么？”烟晓被这么多的钱惊到了。
　　“我自己偷偷溜了与你无干，日后你也好教会她们。”
　　“这些银子给我如何使得？你自己快快收好。”烟晓忙道。
　　丸殊不肯：“你若不收下，就是不愿我走。”
　　烟晓眼泪就要出来了，把盒子往床上一丢：“我自然是不愿你走。咱们这么多年的姐妹，如今走的还少吗？一个个都出去了，连你也要走了，叫我怎么不伤心！”
　　丸殊不再说话，眼泪簌簌掉下来。
　　“别怪我多嘴，你这个人，从来活得没有自己。那句诗里说‘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可是真真切切为你作的！”烟晓为她擦擦脸上，“你也太为别人活着了，凡事都先想着别人，哪天出去了可不能再这样。”
　　丸殊只点头，哽咽着说不上话。
　　眼看年期近了，姑娘们着手做起了女工，连香安也下楼来一起凑热闹。知之、庄吉、弘禾几个在堂厅里挑彩线选花样，叽叽喳喳几个时辰一晃而过。
　　半雨被她们吵得有些头痛，一个人出去了。
　　全寺、全兴和两个丫头也在堂中坐着，把她们挑剩下的东西收在一处，见半雨一人外后门去了，全兴悄悄对全寺道：“她自己出去了，你赶快跟去吧。”
　　全寺环顾旁边：“别罗嗦。”
　　全兴坏笑：“这么好的时机不能错过，哥你快去。”
　　全寺看半雨已从屏风后不见了，低头不语，全兴不停催促着，他紧张了好一会儿终于跟出去了。
　　半雨走上桥径直往前去，丝毫未察觉全寺就在身后不远处。阵风吹来，凉意转寒，半雨怀抱双肘，迈了台阶到亭子里。
　　“全寺。”半雨看见他，“怎么出来了？”
　　全寺听得半雨叫自己，一时无措，傻傻愣在原地不动。
　　“你出来做什么？”
　　“哦，我出来走走。”全寺握着的手心出了汗，木讷地过来。
　　半雨随意坐着，待全寺也进了亭子。
　　“姑娘怎么不在屋子里了？外头天真是冷。”全寺找话说。
　　“我嫌吵得慌，所以出来了。”
　　“这石头上凉，姑娘坐着怕要生病。”
　　半雨笑着：“不妨事，我穿得暖。”
　　全寺顿时又没了话语，词穷难耐。半雨接着问他：“你是怎么回事？也是觉得吵闹不成？”
　　“我……是……”全寺心里有话却不知怎么说出口，“我是看姑娘出来了，就出来了。”
　　半雨见他这般与平日里不同，笑出了声：“你今天是怎么了？”
　　全寺被她的笑弄得更加手足作乱，慌里慌张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张来，没等半雨反应，便丢在她膝上：“这个给姑娘。”
　　半雨拿起那纸，正要问是何意，全寺瞬间不见了踪影。
　　“这是做什么？”半雨心里想着，打开那张纸，从头看了起来。
　　薄薄的纸上写着几行稚气的字，一气看完才知是封有头有尾的简短书信，信里的句子虽不加修辞，却字字透露着书写人的谆谆情谊。半雨脸红了，照着原来的样子把它叠起藏在袖中，想要起身回屋，又觉得不妥。全寺现下肯定正在堂厅，回去准要碰上，索性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若说全寺这番心意，半雨实能理解，不过却未能答应。要想个什么法子打消这层顾虑呢？她独自静坐，想当初程府的公子眼巴巴要讨了自己去，自己尚且不肯，何况是这样一个人。想想方才的羞涩不禁觉得可笑——全寺不过是个下人，怎堪与我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