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黛》及时雨

21、命本富贵露，运藏风尘躲

　　门开了，站在外头的是个上了岁数的矮矮的人，丸殊见楼上也没有别人，便问道：“是您找我？”
　　他望着丸殊，目光有些凝滞，迟疑的神情中露出一丝感伤。
　　丸殊被人这样打量着，很是不解，又不自在，仔细看他身上，虽已近于六旬，穿戴得却极为讲究，洁净且得体。
　　“请问是找我吗？”
　　那老爷开口问道：“你……是尹丸殊？”
　　丸殊礼貌地笑笑：“是。”
　　他听得这话，好像被震了一下，往后仰了仰头，又用低沉的嗓音问：“你真的叫丸殊？”
　　丸殊点点头，不知是何事。
　　“姑娘，能否进去说话。”
　　丸殊愣了片刻，这人似客非客，却也不好拒绝：“好，请进来吧。”
　　他走进屋去，环视四周。丸殊掩了门，靠在门后，见他也不找座，站在屋子中央，遂只等他先说话。
　　“姑娘，我想问你件事。”他转过身来。
　　“请讲。”
　　“我想请问，姑娘的左膝上是否有两块连着的指甲大小的疤？”
　　丸殊空顿了下，想不起何时见过这个人，只想快些知道是什么事，点头道：“有。”话答完毕，仍旧不解此人是何来意。
　　这位老爷见她点头，正应了方才的问话，突然双泪纵横，“扑通”跪在地上，边磕头边道：“四小姐，四小姐啊，我可算找着你了！”
　　丸殊吓了一跳，忙上去扶他。
　　“想不到十几年了，我还能看见你！”他起身说着，眼泪簌簌往下落。
　　丸殊掺他坐下，问道：“您究竟是为何而来？”
　　他用力止住哭，用袖子擦了一把，慢慢地道：“你不记得我了，可我怎么也没忘了……想不到今日见面会在这里。”
　　丸殊不动声色，听他接着说。
　　“我是乌府的，昨天我儿就在这里。”
　　“您是说昨晚来的乌家少爷是您的公子？”
　　他点点头，丸殊问道：“那么您是乌老爷了？”
　　“我是。”
　　“乌老爷好，我不知您就是，方才得罪了。”丸殊起身要赔罪，乌老爷叫她坐下。
　　“你没有跟我赔罪的道理，要论赔罪，我得向你、向令家赔罪。”
　　丸殊小心地问道：“令家？”
　　“你五岁那年，就是我抱着你在南坊街玩耍时，你丢了的。”乌老爷说着，叹了口气，“你原姓令，是令家的四小姐。你有三个哥哥，可令老爷唯独对你宠爱有加。我是令府的总管，前年刚刚回家，管事的差事交给了我的小儿子。你小时候是令老爷的掌上明珠，我也总是带着你去这里、去那里，你左腿的疤，也是小时顽皮磕破的。”
　　丸殊越听越不知所措，实际上，她心里知道自己的这番身世，只是被拐到关雎院是已定的事，自己没有办法、更没有脸面再回到令府而已。如今被乌管家认出，心里更是恨，在这样一个地方，倒不如无人知晓的好。
　　“自你丢了，令老爷待我这么多年仍然悉心关照，不曾打骂过我半次。我们也是苦苦寻你，却一无所获。”说到这里，乌管家又伤心地哭起来。
　　丸殊强忍着心里的波澜，故作镇定地道：“您认错人了，我不是令家小姐。”
　　乌管家抬起头，面容已是老泪纵横：“四小姐，我不会找错人的！我要给令老爷一个交代，他们现在连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亏欠他们一辈子！”
　　丸殊咬住微微颤抖的嘴唇，眼含热泪，站起身来背着他道：“乌老爷，您真的认错人了。”
　　“四小姐，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老爷和夫人的消息吗，你也不问问你的哥哥们如今好不好？”
　　“我……”丸殊终没能忍住，扶在床帏上失声放哭。
　　“好孩子，让你受了这么多苦！”乌管家说着，轻轻拍抚丸殊的手臂，“我那个儿子不懂事，已经被我发落了。昨天回去，我在屋外听见他和下人说起你，一下子怔住了，想不到今日一见，你真的在这儿。”
　　丸殊哽咽地：“我如今在这里，只求平安度日，还望乌管家不要告诉令府上下我的遭遇。”
　　乌管家安慰道：“好孩子，你这是何苦呢？我带你回去，只说找到了你便罢，若老爷问起，就说是被好人家收养的，又能怎样？”
　　丸殊擦着眼泪，忽然给他跪下了：“无论如何，还请您不要说，我求求您！”
　　“快起来，快起来，这使不得呀……”乌老爷扶起丸殊，重重地叹了口气。
　　丸殊坐下来：“我命已定，今日和您再见已属意外，还望此事只有你我知晓。”
　　“唉，令老爷和夫人整日地盼你回来，夫人不到三十就有白发了。”乌管家娓娓说着，“去年冬天，夫人大疾，也没能见你最后一面就走了。”
　　丸殊刚有所止，听到这里又泪撒盈襟。
　　“都怪我！都怪我！害你们一家不得团聚……”乌管家说着，也伤心地哭了。
　　“父亲身体可还好？”
　　“还行。你几个哥哥都婚配了，也都有了孩子，你父亲宽慰不少。”
　　丸殊道：“我在这里也听说过几次府上的信，外人都道令府风光，我也心安了。更庆幸关雎院离府上还远，相距久矣。”
　　“你若不肯让我告诉府上，我听你的，只是你自己在这里，要一万个小心，一万个为自己周全。”
　　“乌管家放心。我不想回去自是有我的道理：丢了我一个无妨，若走漏了什么旁的让人家知道了，令家岂不是要因我而从此抬不起头？你我都是真心为令府名声的人，这事情到这里就罢了。”
　　乌管家见丸殊说得恳切，不禁动容：“好孩子，委屈你了。”
　　丸殊摇摇头：“没有委屈，我令丸殊下辈子再尽心尽孝吧。”
　　“如此也好，如此也好，我会着人常来看你，没有银子，我给你送来。”
　　“不用麻烦的，我都好。您也见了，这个地方别说没银子，就是有也花不出去的。”
　　乌管家起身和丸殊告别，说着最后几句话，两人又忍不住哽咽起来。
　　“丸殊啊丸殊，我知道你的不易，我欠你们的。”
　　“乌管家不说这话，我心里是很敬您的。”
　　“好好好，你自己保重，我走了。”乌管家打开门，走了出去，丸殊跟在后边，想要送他下楼。
　　“不用送了。”他转过头来，郑重地看她，“四小姐，保重！”
　　丸殊立在原地，目送乌管家离去，泪水又一次翻滚而出……
　　天色渐短，早早就黑了，关雎院的生意却更长。傍晚暮色方降，全寺从隔壁茶庄过来找全妈妈。
　　“王家来话了，拟了日子来接梦笑姑娘。”
　　“这么快？”全妈妈有些心急。
　　全寺又凑到她耳旁：“王家还拟了银子数，叫和您商量着定。”
　　“他们出多少？”
　　“一千两。”
　　“这有点儿欺负人吧？”全妈妈想了想，“什么时候接人？”
　　“说是腊月二十。”全寺接着道，“他们还说，这之前梦笑姑娘最好就不接客了。”
　　“呸，放他的屁，给这么点儿钱还想让我帮着养一个大活人。”
　　“您别急，他们说您不满意就再说个价儿。”
　　“这还有什么说的？和王家做生意，咱们是赔定了。”全妈妈说完，到门口去瞧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