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黛》及时雨

2、事事皆舛错，偏偏无奈何

　　尔先撞上的正是刚刚从门客那里提前回来程老爷。
　　听完尔先的哭诉，程老爷勃然大怒，叫人把程少抓来问话。虽愤怒，但程老爷拿这个儿子着实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他明知程少满嘴狡辩，却无任何道理可与他讲。
　　次日，程老爷吩咐了人，打算卖掉这两个惹是生非的丫头。
　　“你们只管打发了这两个丫头，越远越好。”
　　“老爷的意思，是要卖到省外去？”
　　“越远越好！”程老爷拍得茶几直响。
　　“是，老爷。”
　　程老爷坐在高凳上，捋一把胡须：“唉，也是可怜人。”
　　尔先和尔然暂时呆在厨房大院的一间破旧房子里，不知程老爷会如何发落。做饭的嫂子喊人去提水，尔先起身出去干活。
　　程老爷吩咐的两个下人领了话，坐在厨房院子后面的树荫下盘算着自己的差事。
　　“我们把她俩带到京郊去，卖给那儿每季都来收人的全大人家可好？”
　　“现下可在？”
　　“在，就这仨月。”
　　“全大家人可是个好地方，哈哈。”
　　听到外头的笑声，尔然凑到窗旁。
　　“你说，他们每年都来收人，人一多，哪养得住？”
　　“知道什么？全大人家又不是一般的人家，可比程府阔多了。几百里的地，几万间的客栈，几十家的酒楼。姑娘们个个出挑，这俩给送去，要不要还得另说呢。”
　　尔然听见这话，紧张了起来，怕说得就是自己和姐姐。
　　“万一人家看不上，咱们怎么交差？”
　　“你真是傻，人家不要，我们再卖给别人。要不是妓院给得钱多，我们干嘛还费了劲儿给送到京郊去。”
　　听到这里，尔然吓得坐在了地上。
　　“也是，反正也是我俩分，多多益善吧，哈哈。”
　　窗外的对话句句令人颤栗。尔然揪紧了上衣的前襟，倒地而坐，面如土色，不知该不该把听到的消息告诉姐姐。她最怕再被卖，如今再要被卖到妓院去，尔然不敢去想，却又不得不想，实在太怕自己和尔先再落入陷阱。
　　尔先忽然推门进来，把端在手上的粥放下：“尔然快吃，我去把火烧上。”说罢，转身出去。已经摊坐在地，浑然绝望的尔然，她丝毫没有瞧见。
　　看见姐姐的背影，尔然心如刀绞。她受够了这种每时每刻担惊受怕的日子，更不知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多久。妓院，这是个虽未见过却并不陌生的地方，不能去，无论如何也不能去。
　　尔先回到厨房烧柴，突然听见“啪啦”的声响，像是尔然屋里传来的，急忙跑回去。
　　推开门的刹那，直见尔然无力地靠在墙边，已气息奄奄，殷红的鲜血飞到墙壁上，斑斑点点如一道虹。
　　“尔然！”尔先被这场景吓呆了，片刻才恍过神来抱起她。
　　尔然吃力地扭过头来：“不要救我。”
　　“来人啊！”尔先歇斯底里地喊，眼泪溅到尔然的脸颊。
　　“姐姐……”
　　“尔然，你这是怎么了！”
　　尔然吐字艰难：“不能被卖到……卖……”最后一句话未毕，尔然撒手人寰。
　　尔先伏尸痛泣，泪不成声。
　　众人欲将尔然抬出去，尔先不肯撒手，看着妹妹手里握着的碗碎片，自责不已，若是方才没有这一碗粥，尔然便不会死，她想把那个碎片从尔然的手里拿出，却被尔然死死地握在手里。
　　“尔然，尔然……”
　　众人抬出尔然，尔先一人坐在地上，凝望着满地疮痍。
　　两个刚刚还在合计差事的下人，闻声过来，站在门口悄悄往里看，怕这一个也想不开随着去了。
　　尔先瞟见了这二人，他们俩赶紧装作若无其事，不再盯着屋里。
　　尔先从屋里走出来，低声问：“你们要卖我到哪里？”
　　那两个人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个道：“还能是哪，不过是其他人家。”
　　尔先深深吸了口气，垂下眼皮：“我知道你们说的人家，走吧。”
　　那两人不敢吱声了，只见尔先的眼里满是镇定的，这镇定里透露的无望足以拒人千里。
　　车子开了，吱吱呀呀地向京郊去。夏至未至，风掀动车帘，尔先透过吹起的空隙看见街上的人们，她知道以后也许再也不能回京城了。
　　京郊的农田处处是安静的，尔先下了车，跟随程家二人进了一家客栈。
　　一个差使问店小二：“请问全大人家的，是不是在此留宿啊？”
　　“没错，客官是要找全大人家的？”小二带人上了楼。
　　敲门问道：“全寺爷在吗？有人找。”
　　全寺打开门：“谁找我？”
　　“这三人找您。”小二领到，便下去了。
　　程家的差使看见全寺，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全大人好，见过全大人。”
　　全寺愣了一下：“我不是全大人，我们大人远在扬州，我是全大人家的派使，你们叫我全寺就行。”
　　“原来是全寺爷，小的不识泰山。”
　　全寺听他说话，又看见藏在他们身后的尔先，一时走了神。
　　程家的人忙道：“噢，听闻全老爷在京城收人，我们特送这位姑娘过来，给大人瞧瞧。”
　　全寺答应道：“几位进来说话。”
　　尔先低头不语，跟随进去。全寺关上门，道：“你们来得巧，过了今天，我就回去了。”
　　程家的一人道：“怎么？这里就住着全寺爷一人？”
　　“不不不，我家的伙计都住在隔壁，昨天先回了，现下剩我在此结账。”
　　“您辛苦了。”程家的差使介绍到，“这就是我们府上的姑娘，全寺爷给看看。”
　　全寺把目光聚在尔先的身上，围着她绕了一圈，道：“模样是好模样，可是个什么来历？”
　　程家的道：“我们府是程府……”
　　全寺打断道：“请这位小姐说与我听。”
　　尔先冷冷地盯着地下，一言不发。
　　“怎么……”全寺看看眼那二人，正要追问，尔先开了口：“我是原先崔家六小姐的贴身丫鬟，崔家败了，我后被卖到程府。”
　　“这么说来，也是见过世面的了。”全寺想了想，又道：“既在程府，何故要卖？”
　　尔先不语，程家的忙道：“我们少爷硬是看中了这位姑娘的，可谁知老爷不干，想给我家少爷寻一门更体面的亲，所以才没了法子。可怜这姑娘美貌，却也被赶了出来。”
　　全寺点点头：“如此也算是来路仔细。你们少爷不会再来寻她吧？”
　　“这个请全老爷放心，我们少爷也是响当当的程家大少，若是知道她进了全家，怎还好再去要呢？”
　　全寺笑道：“你们虽知道全家不同于别家，却不知我们全家的女儿过得有多潇洒，看上我们院姑娘的王孙大户可不在少数，说出来，也尽是你们程府这样的大户人家。”
　　“那是那是。”程家两差使四目相对。
　　“要不怎么说我们老爷厉害，连京城这块宝地也不放过呢。”
　　“是是是，久闻全大人名声，只可惜我们无福瞻仰。”
　　“好了，这姑娘留下吧，我看也是可怜得很。”
　　程家的拿了银子，扭头便走了。全寺带她在隔壁安顿好，又问了些话，才回到自己的屋里，准备明日启程。
　　热闹的扬州城车水马龙，荟萃茶庄里客人往来，全老爷坐在角落里，听伙计向他报这季的买卖。
　　“老爷，我们这季的‘品状元’销得最好，足足卖了五百盒有余。”
　　“再过几日便是端午，且多备着吧。”
　　伙计点头，全老爷喝茶。
　　“全妈妈来了，里边请。”听到门童讲话，全老爷转身起来。
　　“你怎么来了？”
　　全妈妈今儿的装扮不似往日里那么明艳，见到全老爷急着道：“老爷真是好兴致，还在这儿喝茶，赶紧看看昨儿全兴带回来的几个丫头罢，怎么都不好，这等歪瓜裂枣也给我领回来。”说着，拿起小二递上的茶喝了一口又搁下。
　　“实在不行，你再到锦官城去物色物色，都说南北有别，想来也不会差。”
　　“唉，那这几个丫头……”
　　“不碍事，让全兴给送回府上当粗使。”
　　“我看还是等全寺回来。”全妈妈说完便走了。
　　全寺赶着车经过一个村子，没想这里忽降骤雨，马车不小心歪进了水坑。
　　尔先被晃得从座上摔下来，她掀开车帘，看见全寺的裤腿上净是泥：“还有多远才到？”
　　全寺眨眨眼上的雨水：“就快了，只是现在车子动不了，你先下来吧。”
　　尔先答应着从车子上下来，跟全寺一起推车，拉着马踏蹄向前，前后挪动了三四次，才把车轮推了出来。
　　行进扬州城时，全寺喊她：“姑娘快看，这里就是扬州了。”
　　尔先探出头，看见扬州的城门上还在滴着雨水，雨却已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