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曲》玫瑰馨

3、第二章

　　依据客人的喜好，而不是主人的偏好，来策划一场生日Party对于卡萨这种经过德•勒法夫瑞家族超一流训练的专业人才来说，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尤其，这位客人的喜好，还是如此地明显。
　　时间紧迫，但对于卡萨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

　　生日当天。
　　和凡赛共进午餐之后，张婳仪便被一位一直负责为她服务的女佣带往一个陌生的房间。
　　巨大的门扉，两旁分别站着一个笑意盈盈的侍者。他们替她推开了那扇门。
　　门后，是一间很大的主卧室，面积几乎是她现在居住的那间卧室的两倍，连通着好几个似乎是不同功用的小隔间。屋子的正中，站着管家卡萨，他的身后，是两排身着中世纪女佣服的佣人。
　　“天哪……”她情不自禁地用手捂住嘴巴。
　　“生日快乐。”卡萨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道，“索菲公主。”
　　感觉……如同一场梦。
　　穿越了漫长的古老时空，回到了十七世纪的威尼斯，她成为了这座宫殿未来的女主人，分工明确的佣人们在她的身侧来来回回，为她十八岁的成人舞会作准备。
　　准备让她以最完美的姿态，被介绍给每一位单身的贵族公子。
　　一名佣人停在了她的身后，挽起她又直又黑的长发，“可以吗？”
　　她看着那名佣人手上的卷发工具，犹豫良久，终于，微微地点了下头。

　　晚上七点。
　　重新被布置一新的餐厅里，凡赛背手而立，焦躁地在楼梯口来回踱步。
　　“还要多久？”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陪他一起等的卡萨。
　　“快了。”卡萨欠了欠身，笑道，“凡赛王子。”
　　“快了？”他瞥了卡萨一眼，“这也算答案？”
　　楼梯上，终于响起期待已久的“叩、叩、叩”三声，仪仗敲击地板的声音，“索菲公主到——”
　　凡赛终于松了一口气，仰头看向楼梯口，随即吃惊得张大了嘴。
　　“头发……”凡赛喃喃着道，“她的头发……”
　　整齐的额发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弧度，乖乖地呆在张婳仪的额头，可原本在她的脑后自然垂下的那些又黑又直的长发，却被卷成大小相同的发卷，一个一个，用珍珠发卡错落有致地别在脑后，随着她走路的步伐微微地摇摆着。
　　复古的欧式公主裙，白底金线，绸缎面料衬着她的好肤质，更加地相得益彰，裙摆处，绣着繁复的常青藤图案，袖子的长度，也只截取成七分，并将开口处，做成浪漫的荷叶边，点缀着精致的蝴蝶结丝带，一双线条完美的藕臂在荷叶边里若隐若现，一只手上甚至还捏着把小小的木质香扇，扇尾缀着个小小的流苏。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设计师特意放低的领口，以及，她胸前那个由蓝宝石镶嵌而成的熠熠生辉、指向性极其明确的心型链坠。
　　“卡萨。”迈步向前，经过卡萨身边的瞬间，他恨恨地低语，“你给我记住。”
　　“我会的，少爷。”卡萨带着满眼的笑意，低下头去，“祝愉快。”
　　凡赛对卡萨的后半句话选择忽略。长腿一迈，上了三两个台阶，伸手等待着今晚的公主走到他的面前。
　　张婳仪在凡赛热切的眼神里，全身都忍不住微微地颤抖。
　　Damn it！
　　明知道不应该，她还是忍不住在心底骂出一句脏话。
　　张婳仪，你给我争气一点！发抖？为什么发抖？你在害怕什么？有什么好害怕的？
　　凡赛接到的，是一只微微颤抖的手。
　　眼中精光一闪，“生日快乐，索菲公主。”戏已经开锣，那就……演下去吧。
　　“……凡赛。”汗湿的手，被握在他温热的大掌中，她却只有更加紧张，“这样子……感觉好离谱。”她深深地吸进一口空气，“感觉……像是自己突然跑到了别人的梦里面。很美妙。”她的眼神无比认真，“可是身不由己，一切事物都失去掌控。”
　　凡赛微笑着弯腰，行了一个吻手礼，“这是我管家的主意，今天是你的生日，他说你会喜欢这个惊喜。”他直起身，将她的手放进自己的臂弯，带领着她迈下阶梯，“可看样子，你并不是很满意。”
　　“不。”她反驳道，“是因为太满意了，所以觉得像在梦里一样。”
　　凡赛惊讶得停下脚步，“难道，你没有参加过化妆舞会吗？”
　　对于凡赛来说，今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比较真实的，兼之没有面具的化妆舞会。
　　“我是在美国长大的，凡赛。”她笑着转了个身，站在他的面前，“化妆舞会对于我来说，是家常便饭。只是，如果要参加化妆舞会的话，我一般会选择扮演拿着扫帚进场的老巫婆。”
　　“我不懂。”他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她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你不用懂。”偏过头，视线越过他的肩头，“卡萨，谢谢你，很棒的生日party，很棒的礼物。”

　　“这样的情形，还得持续多久？”安德鲁斯陪着贝纳儿在夜晚的圣马可广场散步，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为什么我有家归不得，而那个富可敌国的家伙却拿着早就送给我的宫殿追女人？”
　　“安德鲁斯，”贝纳儿两手抓住肩头挡风的披肩，“如果给你十天的时间，你能够爱上一个女人吗？”
　　安德鲁斯挑眉，“贝纳儿，再这样下去，先变成情侣的，会是我们两个。”
　　“我在和你讨论正事，肯•安德鲁斯。”
　　安德鲁斯一脸嬉笑地耸耸肩，“我也是认真的。”
　　“你放心，不会很久的。”贝纳儿•凯洛板起脸，“以我一个人的力量，坚持不了多久。”

　　美味的晚餐之后，凡赛离开座位，伴着轻缓舒柔的音乐，邀请张婳仪同他共舞。
　　很美丽的画面。宽阔的大厅，柔和的灯光，只有音乐声充溢着的房间，和旋身时，裙摆的白色绸缎料子相互摩擦而发出的沙沙轻响。
　　如坠梦中。

　　在西方，每一个但凡有点历史的贵族家庭，都会保留历任家主的画像，以及有过特殊贡献、或是加封过爵位的家族成员的画像。
　　而这座宫殿在被凡赛买下以前，属于一个在历史上曾经显赫一时的皇族后裔。他们的第一任家主，便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皇家公主，因为不愿意遵从皇帝的指令嫁给邻国的王储，而与自己的心上人——一位国内的世家子弟，历经险阻，私奔出国，来到了当时的威尼斯岛，改名换姓，在此隐居。直至老国王去世，公主的弟弟成为了新国王之后，两人的婚姻才慢慢得到皇室的默许，并出资依照皇家的规格为两人修建了这座宫殿，但为了维护国家的颜面，还有和邻国好不容易建立的良好外交关系，这位公主，以及公主的后裔，从此之后，却再也不能踏上故国的领土。
　　张婳仪还记得，当时听到这个故事的她，仰着头，打量着那幅高挂在墙上的美丽公主的画像，问了卡萨一个很愚蠢的问题，“这是真的吗？那么，这位公主原本的姓氏，是什么？”
　　“索菲小姐。”当时的卡萨，却只是微笑地看着她，“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正史里对于这位公主的记载，最好的，莫过于‘暴毙身亡’了——毕竟，她抛弃了两个国家，差一点，引起了征战。”
　　“听起来，是个挺不负责任的公主。”她微笑着听卡萨说完，才道，“可是，也是一个很有勇气的公主。”
　　那位公主，抛弃了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身份，抛弃了一个将来也会继承一个国家的王储，只是为了爱情，那无比动人的爱情，便跟随自己的心上人，来到一个未知的国度与城市。
　　这样的决定，究竟需要多少的勇气？
　　她不是那个公主，所以，永远没有办法明白公主的想法。
　　她只知道，那位公主，便是在自己的成人舞会上，与那位世家子弟一见钟情，共舞了一整个晚上，一曲，又一曲——忽略着国王暗示的眼神，推拒掉那位早已内定好的未婚夫一次又一次的邀约，眼睛里，只看得到一个人。

　　“所以……”耐心地听完她的叙述，凡赛凝视着她晶亮的瞳仁，眼神里，有一种淡淡的情绪，“你觉得这故事……很美？”
　　“不。”
　　奇异地，她读懂了他的眼神——什么东西正在他的眼睛里破灭。是失望吗？对她的失望？
　　心，猛地一沉。她低下头去。
　　“这个故事，不论是真是假，唯一有资格评判它是悲是喜的，只有那位公主自己。”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的眼神，已经清澈如水，“而我所钦佩的，是她抛弃一切、从头再来的勇气。”
　　“知道么？女孩。”凡赛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腰，“我所钦佩的，是你拥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聪明的头脑。”
　　她轻轻推开他的手掌，在他的手臂之间，优雅地旋身，“知道么？凡赛。”
　　“什么？”
　　“从今天开始，我就满十八岁了。所以，你不能再叫我‘女孩’。”
　　凡赛微微一笑，上前一步，重新握住她的手，“索菲。”欲言又止。
　　她贴近他，将另一只手搭上他宽阔厚实的肩，继续未完的舞步，“什么？”
　　“我大你四岁。”凡赛笑道，“所以，将来即使你过八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我还是有资格称你为‘女孩’。”
　　“好吧。”她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偏着头看他，笑容慧黠，“如果我们两个都能那么长寿的话，我就‘批准’你叫我‘女孩’。”
　　将来。
　　他说了将来。
　　真是个美丽的词汇。
　　可她清楚，她和他，不会有将来。
　　即使他什么都没有说，她却能够从周遭人的态度里隐约地感觉到，他不是可以轻易决定结婚对象人选的人物。
　　他隐瞒了什么吧？从见面的第一天开始，就有这样的感觉。两个人之间，永远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迷雾。刚开始的时候，她甚至怀疑他就是某个国家的皇室成员，可惜，她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证明他的家族身份的族徽，也没有在任何的报章杂志上看见过他的熟悉印象感。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属于一个古老但也充满束缚的家族。
　　如果嫁给这样的男人，那么，她就没有办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所以，没有什么将来。
　　虽然理智这样想着，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心在沉沦。
　　毕竟，能够遇到这样一位温柔体贴、知情识趣，又能够拥有如此之多共同语言的极品好男人，可不是什么时候都会发生的事情。而得到他，以目前来看，似乎，只需要牺牲她后半辈子的自由。
　　真的很佩服那位能够一下子抛弃了两个国家的公主呢，说不要，就不要了。
　　可是现在的她，却还在一个极品好男人，和自由之间徘徊。

　　几曲下来，室内的灯光渐渐昏暗。
　　“许愿吧。”凡赛站在烛光摇曳的桌边。
　　小小的，造型精巧的蛋糕，插上了生日蜡烛，她甚至不知是何时端上来摆好的。
　　“许愿？”她笑，“怎么办，我好像没有什么愿望，是需要靠月亮女神来帮我实现的。”
　　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凡赛微微一愣，随即微笑，“那么，你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也可以告诉阿耳特弥斯，让她给你做个见证也不错。”
　　她偏头想想，“是么？这主意听起来不错。毕竟，一个人一辈子，只能过一次十八岁生日呢。”
　　十八岁呢，由孩子，变成大人。开始在法律上，拥有相应的权利与义务。
　　凡赛点点头，但笑不语。
　　“那么，阿耳特弥斯。”她微笑着将双手合十，对着摇曳的烛光道，“这辈子，我会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我要建立我自己的商业帝国，并且，不会依靠我父亲的力量。”
　　“请您，做个见证。”

　　深夜的威尼斯，是个宁静却不安静的城市。虽然游人如炽，却永远没有城市的喧嚣气息，有的，也只是隐约飘扬在空气里的夜曲，隔得若远了，有时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只听得到意大利歌手们斩截热烈的声线，还有那节奏繁密的音乐。
　　“是个很有野心的女孩子。”凡赛放松身躯，靠在夜风微凉的阳台，轻轻叹息着。
　　“索菲小姐的父亲一直为自己没有儿子而感到遗憾。”身后的卡萨，依旧直挺挺地站着，“索菲小姐大概觉得，有必要通过什么，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吧。”
　　“她是独生女吗？”
　　“是的。”卡萨道，“她的母亲生下她之后不久便因病去世，她的父亲很爱她的母亲，一直没有再娶。”
　　“感觉真不公平。”凡赛笑着回头道，“我可以知道她所有的事情，可她对我，却一无所知，不是吗？”
　　卡萨的眼底，闪过一抹讶然。
　　“怎么了？”他没有忽略掉卡萨德眼神，眯了眯眼，收敛起笑容。
　　卡萨低下头去，“不象您会说的话呢，少爷。”
　　公平？卡萨想，他们家这位少爷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在意过这种东西？
　　“也是。”念头一转，凡赛自己也忍不住微笑，“不过，你为什么要告诉她索菲公主的事？而且还……”
　　“改动成如此童话的版本？”卡萨接口，说出他说不出口的话语，“因为巧合吧，她和索菲公主的名字，法文的写法，是一样的。忍不住，就说了。又不想告诉她那么残酷的现实，所以，就把故事稍微改动了一下。小女生们，总是很喜欢这一类故事，拿它当童话听。”
　　“她不是小女生了。”虽然自己常常叫她‘女孩’，可听到卡萨如此说她，他的心里，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快，“她会法文？”
　　“能听能读能写，水准不错。”
　　“中、法、意、英。”凡赛轻轻一笑，“小小年纪，居然……还是个语言天才。”
　　“少爷您也不赖。”
　　“我已经过了需要人表扬的年纪了，卡萨。”凡赛笑道，“况且，我是被逼的。她可不是。”
　　卡萨笑着低下头。
　　“还有，看样子你们已经建立了不错的交情……”他看着阳台下，流经宫殿外墙的流水，眼神晦涩，“明天你好好陪她参观威尼斯吧。我有点事情，需要和您的女儿，一起处理一下。”

　　喜欢象凡赛这样的男人，是很需要勇气的。因为你永远没有办法明明白白地掌握住他的想法，只能靠眼神、行为不断揣测度量。
　　十八岁生日之后的第二天起，凡赛就没有再出现在张婳仪的面前。
　　而安德鲁斯，更是失踪得彻底。
　　“少爷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这是卡萨的说辞。
　　她耸肩，微笑，开始在卡萨的陪伴之下继续她的威尼斯之旅。
　　依旧笑得很灿烂；依旧拍照，只是再没有一个下午拍掉两卷胶卷的好心情；依旧吃好喝好睡好，只是偶尔，会迷迷糊糊地发愣，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她决定大方地原谅自己。
　　毕竟，她也只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子么。

　　直到几天之后的那个清晨，她一早就因为睡不着而起床，披了件晨褛在卧室附近的房间闲逛，看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每个房间的光影变幻。
　　然后，她看见了他。
　　沉沉地睡在一间起居室的沙发上，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却微微的颤动，深邃的五官带出或明或暗的光影，金色而又柔软的发丝洒在额头，整个人，在晨光中散发着象牙一般莹亮柔和的光芒。
　　她情不自禁地踮起脚尖，轻轻走到他的面前。甚至没敢出声叫他。
　　漂亮的碧蓝色眼瞳，此刻紧紧闭着，眼眶下，有淡淡的青色阴影。
　　一定是很累了吧？所以，才会随便找了个地方便躺下。
　　要帮他叫人吗？她抬起头，环顾无人的四周。
　　叫？
　　还是不叫？
　　放任他睡在这里，不太好吧？
　　垂下眼，视线却不知不觉地被胶着。
　　回想起来，似乎有很久都没有看到这张脸了呢。原本，几乎是时时刻刻都可以看得见的，忽然间，却又从眼皮底下失踪，然后，又突然地出现。
　　想着想着，顿觉有些气恼，“你在耍我么？”她俯下身去，气呼呼地瞪他，说话的音量却仍极轻，“说出现就出现，说不见就……”她忽地瞪大眼。
　　凡赛近在咫尺的睫毛微微一颤，随即，睁开了眼。
　　从三天前起，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和贝纳儿•凯洛、连通新近花了大代价搞定的得力助手安德鲁斯便窝在书房里，没日没夜地工作着，好不容易整理出个头绪，他才觑了个空溜出来休息，没想随便躺一躺便真的睡着，睁开眼，却看见她那比白瓷娃娃还要精致美丽的脸庞。
　　真是个惊喜呢，他想。
　　抬起手，从她满头的秀发里拈出一丝来，微笑着在自己的指尖绕着，“头发……弄回来了？”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夜如穿越时空般的惊艳。
　　“……嗯。”她愣愣地点头，“本来，就是一次性的。”这么近的距离，让她呼吸困难，可他拉住她头发的动作，却让她不敢轻易动弹。
　　“我还是喜欢看你这样。”他微笑着放开她的发，却转手拂上她精致的柳叶眉，又顺着眉尾，将整个手掌贴上她的脸颊。
　　而她，却仿佛中了蛊一般，愣愣地，随他动作。
　　“真不是时候呢。”他呢喃，微笑着从沙发上抬起上半身，她瑟缩着，微微地想要往后退，他的手掌却快一步往后滑去，而后，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勺。
　　两唇相触的刹那，她的脑海里，只觉轰隆隆一道巨雷劈过。
　　他吻了她。
　　哦，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