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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三天、旧梦 ...

  •   没有人说话,四周回归寂静。许是睡得太过舒适,兰草雨露般的气息袭上鼻尖,娄公子觉得自己仿似躺在茵茵芳草之间。
      渐暗渐沉的安宁落入心底,眠意翩然而至,没多久便被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吵醒了,一名宫女弯着腰说“殿下,睡在这里会着凉的,上皇传唤你”。然后,他便被扶起来,跟着宫女走上皇宫中最高的九重塔台。
      塔台上坐着两人,一人是他爷爷,一人是他父亲。
      老者神情精铄,却华发早生,眉宇间掩不住浓浓倦意,一见孩子走来,便朝他招招手,爽朗地笑出声:“乖孙来了。”
      宫女知情识趣地推他到老人跟前,紧接着老人就抱起他,放在膝上,白皙的大手轻轻拍着他细嫩的小手,边拍边说:“好,好,几天不见,我家乖孙儿又长大了。”
      “皇爷爷。”娄公子抬头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一时怔忡。
      “乖。”老人亲切地摸着他的头,目光透过净窗,望向塔外,“乖孙儿,来看看,外面是你未来的都城。”
      高塔没有墙,支撑着八根柱子,围了一圈木栏。木栏之上,镶嵌着透明的晶石,晶石能挡去寒暑风雨,却不会遮挡人类的目光。
      听到爷爷的话,娄公子不自觉地动了,跳落地面,小腿儿跶跶地跑到塔边,扶着栏杆望向远方。
      高塔之外,亭楼更迭,黛色的房瓦延展到天边,他目光所能及的最远处。这样的景象不能与修仙者俯视的世界相比,却是他幼年时最熟悉的景色。
      他曾无数次站在这高塔上,踮起脚尖看着外面,每一个日出日落,每一处青砖黛瓦,都曾那么熟悉,即使中梦中亦清晰可见。
      “父皇。”一声不耐烦的叫唤打断了娄公子的回想,本来静静坐在旁边的皇帝终于忍不住了,“既然你身体已经好些,我也该走了。”
      “你儿子才刚来,怎么也该陪他说说话吧。”老人说着,又朝娄公子招招手,“乖孙儿,来陪你父皇说说话。”
      “父皇。”脆生生的童声响起,娄公子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不知是否坐在阴影里的缘故,他看不清父皇的面容,只能看见黑色的锦袍,锦袍上绣着的张牙舞爪的金龙,金色的丝线亮得晃眼。
      “父皇,麒儿快满月了,我也该去看看皇后。”皇帝站了起来,太上皇的脸色却暗了。
      “如妃已经是第二胎,你倒是体贴。元后那时你可是连一眼也没有去看过。”太上皇盯着皇帝,目光锐利得仿似一支箭,要把他看穿,“你对幺子这么爱护,我倒是后悔给如妃这个位置了。”
      “父皇,祖宗遗旨,后位不能废。元后命薄,没有这般福缘,也是天意。”说这话时,皇帝的目光终于在孩童身上扫了一眼,“父皇当年看走眼,只希望如今不会那么糊涂。”
      “怎样,你还打算把位置传给那个没用的家伙?”
      “麟儿不行,麒儿总是可以的。”皇帝回了一句,提及那两个孩子的名字时,语气竟透出身为人父的温柔,只是这种温柔从来未曾给过他另一个儿子。留给娄公子的只有消失在晦暗梯道间的背影。
      “胡作非为,也不怕折他们寿。”老人猛地咳嗽起来,伸手把孩童拉到自己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别在意你父皇的话,皇位的传承从来就不由人的喜恶决定,我们都是天道的棋子,棋子又怎么决定自己该摆在什么位置?”
      “皇爷爷。”娄公子心头一动,抬起头看着病容毕现的老人,苍白的脸色已经夺去他曾经权倾天下的霸气。
      在娄公子记忆中,老人总是这样一幅病容。但亦正是这位老人,陪伴了他在宫中的最后岁月,告诉了他很多事,甚至比他父亲知道的更多。
      那时,他并未意识到,老人是用生命最后的时光给他铺路,怀着朝不保夕的担忧,把他紧紧护在自己将要失力的臂弯里。
      娄公子涌起一阵酸涩,紧紧揪着他的心。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落在老人眼中又是怎么样的。只见到老人露出挂心的笑颜,轻声一遍遍安慰着他:“别担心,我会多活几年,活一年就护你一年,活一月就护你一月,护一天就护你一天……”
      “皇爷爷……”娄公子觉得自己再也喘不过气来,拍着他的手冰冷得可怕,是那种人将要永久失去,从身体最深处迸发出来的冷。
      他不自觉颤抖起来,每一寸肌肤都似是被寒冰侵袭,涌入四肢百骸……许久许久之后,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凝结在他身上的冰才消融,身体渐渐有了温度,搁在他肩上的手也不再冰冷。
      “娄公子?”子黔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方向传来,一个激灵,把他从噩梦拉回现实。他张开眼睛,只觉眼角一片冰凉。
      “做恶梦了?”怀中的人突然颤抖,子黔只能把他紧紧抱着。
      “不是。”梦见已故去的亲人,又怎能说是恶梦?只是梦中所见所听是否真的发生过,他已经忘了。
      眼见才刚醒过来又失神地注视空无一物的穴顶,子黔以为他仍陷恶梦中,便低下头轻轻舔了舔他的眼角,笑着说:“这泪水是甜的,不是恶梦。”
      “哪有泪是……”娄公子伸手挡在自己额前,正要反驳,却在看到子黔的神情时又把已经说到嘴边的“甜”字吞了回去。
      和他相比,子黔算不上美丽,但他就是三番四次地让自己看到忘言。
      修仙者因不沾俗物的缘故,肤色远较常人更为细腻白皙,十四岁的面俗正处于青涩与成熟之间,这样的外貌再衬上眉宇间的英气和关切,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舒服。
      他仔细打量着,从上及下,又从下至上,最后目光停在浅色的唇上。这张唇曾为他红过,也曾安抚过他,他还没有忘记它的柔软和湿润……这样想着,娄公子涌起某种躁动。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赤裸,子黔注意到了,皱起眉头,从他身边挣脱出来,坐在最远的位置,问:“你在想什么?”
      “以前人生七十古来稀,人们大多十多岁便成婚了。生十年,养十年,等儿孙满堂时,所剩时日已无多。哪怕现在许多人已能寿数过百,这早婚的习俗仍没有变。”娄公子说道,他的话中没有任何调戏的意思,目光却未曾离开子黔半分,只听他又道,“只有皇族因身负神力,寿数少有过半百的。”
      “若我现在仍在宫中,七岁时便会有女童相伴在侧,十岁时便会被教晓人事,到现在也该娶妃纳妾了。”他说着,侧过头盈盈一笑,“不过,我早已决定,与我相伴的终生只会有一人。在我想清楚前,我不会轻举妄动。”
      这种明显带有暗示的话,子黔听得一清二楚,但他的心却因此放松下来,平静地对着少年,问:“你想清楚以后呢?”
      “你可以逃。”对上子黔的目光,娄公子凝视他的眼睛柔和下来,带上似笑非笑的从容,“你可以逃,直到我抓到你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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